第21章 寧枳（12）
寧枳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人，可是薛朝說好她便信了。
“我小時候養過一頭豹子，只有一個月大，是我十七叔春獵時帶回來的戰利品。”寧枳知道自己這段話和溫聽身份不符很容易讓薛朝起疑，可她并不想去管，只想任性一次，“它看起來那麽無害，小小的一只，蜷縮在籠子一角。我那時候很任性，一眼就相中了，吵着鬧着要養它。”
薛朝沒有詢問她，只是給她處理着腿上的傷口，溫聲引着她繼續說下去，“後來呢？”
“後來父…阿爹就跟十七叔要了那頭幼豹。它當時受了傷，我還太小照顧不來它，是我母…阿娘一點點照顧的它。”寧枳不習慣這樣的稱呼，一句話磕巴了兩次方才說完，“後來豹子傷好了我帶它出去玩，碰到了母親，母親說豹子撓傷了她，父親便下令讓人射殺了它。”
她那時候還太小，小到根本搞不懂這中間的利益關系，只覺得父王很過分，只因為皇後說豹子撓傷了她，便下令射殺了她喜歡的豹子。
“所以你讨厭你阿爹？”薛朝順着寧枳的話發散了下思維。
“當時讨厭過，在後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想跟阿爹講話。”
即便母妃許多次告訴她父王有他的苦衷，她也倔強地并不願意原諒父王。
“那後來你又是怎麽原諒你阿爹的？”薛朝問道。
寧枳一瞬間臉色變得極其蒼白，薛朝等了一會沒有聽到她的回答，擡起頭來看向寧枳，才發現她面色蒼白，神情恍惚。
“怎麽了？”
寧枳眨了眨眼，捏了捏眉心才回過神來，“沒什麽，想到些不願回想的過往。我後來原諒阿爹，是因為阿娘死了。”
死在了父王的懷裏，滿目鮮血，幼弟才呱呱墜地，因為早産，瘦弱得仿佛一碰就會壞掉。
那時候父王忙着傷心母妃的身故，嬷嬷忙着照顧剛剛出生的弟弟，沒有人注意到三歲的她躲在簾子後面，目睹了皇後進來與母妃說了什麽，目睹了母妃突然陣痛，目睹了母妃難産時疼痛喊叫。
她開始整夜整夜的做噩夢說胡話，渾渾噩噩終日不見好轉。嬷嬷既要照顧她又要照顧弟弟，分身乏術，最後只得将弟弟抱來她房裏，放在一起照顧。
有一日弟弟睡着了，嬷嬷被人喊了出去，她迷迷糊糊間看到一個面生的宮女偷偷摸摸進了寝殿，往她和弟弟的湯藥裏下了藥。
她那時候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力氣，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奔着那宮女跑了過去，一手拽着那宮女一手打翻了湯藥。
後來嬷嬷趕了過來擒住了那宮女，再後來驚動了父王，宮女被杖斃，鳳栖閣的宮女太監也徹底換了一波。
她一夜長大，從此背負起了保護自己和幼弟的重責，努力改掉以往被父王诟病過的習慣，漸漸變成了世家小姐中的楷模，也漸漸丢失了自己。
薛朝是個好的傾聽者，但是寧枳不是一個好的傾訴者。她從三歲幼齡便不再把自己的軟弱示人，到得如今，她已不知該如何去傾訴。
所以最後，寧枳也只是嘆息一般喃喃自語，“我其實不怪阿爹，他只是想保護我們。”
只是他的保護太過懦弱，讓自己失去了心愛的人，讓寧枳和寧桓，從小就沒了母妃。
她懷念父親未成為帝王時候的小家，即便那時生活艱苦，即便那時風雨飄搖。
薛朝包紮完傷口，貼心地幫寧枳把衣擺整理好，卻沒聽見她繼續說下去。他擡眼望去，見寧枳看着遠處神情怔愣，心下了然。
又忍不住皺了眉。他沒哄過小姑娘，這破天荒的頭一回，有些苦惱該怎麽哄才好。
最後，薛朝決定投桃報李一下。
“我既聽了你的故事，禮尚往來，我也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寧枳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略有些好奇。她動了動右腿，稍稍有些疼，卻不是不能忍，便往薛朝身邊挪了挪，雙手抱住膝蓋，一副準備仔細聆聽的模樣。
雖未明言，但明顯興致盎然。
薛朝被寧枳這幅模樣萌了一下，臉上笑意更深。他也調整了下坐姿，做出要促膝長談的樣子來。
寧枳更加端正了态度。
微風拂過，寧枳額角碎發落了下來，飄飄蕩蕩落在了眼睫上。她眨了眨眼，靜默半晌，又眨了眨，困惑地歪了歪頭。
依舊只有風聲飄在耳畔，那個說要給她講故事的人，擺完姿勢後就歸于寧靜，讓她一瞬間不知道，到底是對方啞了，還是她聾了。
寧枳很不大家閨秀地拿腳踹了下薛朝，“你的故事呢？”
薛朝本就是看寧枳沉悶，故意想逗逗她。見她郁悶，便順勢接了話，“唔，年代太久了，得花點時間想想。”
寧枳理解地點了點頭。
也是，她才十五歲，正值年少，素日裏被束縛于宮牆內，沒有什麽閱歷，幼時之事自然記的比較清楚。而薛朝而立之年，又身處江湖之遠，所見之人所歷之事繁多，突然要投桃報李講一下幼時之事，确實需要多點時間思索一下。
寧枳這般想完，驀然睜大了眼。
而立之年，也就是說，薛朝比她長了十五歲？怎的比靳淵還要老？
待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想了什麽，寧枳心下一跳，呼吸驟緩。
…太不理智，太孩子氣了。
薛朝并不知曉寧枳這一瞬間的所思所想，他逗完寧枳後便認真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來，“我小時候其實挺無趣的，無非就是跟盟內同齡的孩子一起，爬爬樹掏掏鳥窩闖闖禍，被族裏長輩揍一頓消停幾日，再循環往複。”
薛朝口中的無趣往事，卻是寧枳怎麽也羨慕不來的。她聽薛朝提及浩氣盟，遲疑一瞬，試探道：“我記得幼時，并未聽過浩氣盟之名。”
她從雲端的話語中聽出浩氣盟的不同，本就存了試探之心。奈何一直都未曾尋到好的試探時機，今日聽薛朝主動提及，雖有破壞此刻氣氛之嫌，但寧枳還是問了出來。
好在薛朝并未察覺，只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呃，或許我換個稱呼，赤霄宗，你印象會深一些？”
寧枳表面做恍然狀，實則愈發茫然了。赤霄宗，又是什麽門派？
寧枳猶疑，“那浩氣盟…”
薛朝又摸了摸鼻子，“咳，年少無知時心高氣傲，換了個名字罷了。”
寧枳這才真的恍然。所以浩氣盟本就是揚州本土的勢力，只是那時候叫赤霄宗，而後換了個名字，變成了浩氣盟。
因為還是那個勢力，老一輩的人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同。而雲端彼時還小，記憶出現模糊，才會産生浩氣盟早就存在，卻又說不清是何時存在這種錯覺。
這樣說來，浩氣盟卻也只是個普通的江湖勢力罷了。
只是這樣一來，寧枳原本打算投身浩氣盟，利用浩氣盟的秘密來迫使薛朝助她回京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
只能另尋他法了。
寧枳暗自嘆息，卻又隐隐松了口氣。
寧枳思緒混亂，眉頭也不禁緊鎖。薛朝以為她腿疼，也跟着皺起了眉，“可是腿疼的厲害？我先背你回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薛朝雖然對處理傷口很有經驗，但寧枳到底是姑娘家，還是讓大夫看看方才心安。
寧枳搖了搖頭，“不是，只是稍有些…煩心。你的故事不講了麽？”
寧枳話題轉的生硬，好在薛朝也并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順着她的話說道：“你想聽我便講。”
“我小時候皮實不服管教，但仗着有幾分小聰明學什麽都快，族裏長輩包括我父親都拿我沒辦法。那時候的我覺得這世上只得我一人，誰也不能與我相提并論。”薛朝說起那時的自己都免不得覺得好笑，“後來我姨母帶着表弟回來探親，他明明比我還小上兩歲，除了身子弱了些，其他處處都比我強。父親狠狠嘲笑了我一通，然後給我講了一通大道理，我雖不服，到底是改了些。”
“那後來呢？”寧枳好奇追問。
薛朝想起往事，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後來又過了幾年，他一個人外出游歷，再次與我相遇。我那時候在江湖上小有名氣，愈發的心高氣傲，結果這一次，那個打小身子骨弱的人，居然練就了一身本事。也是那次之後，我與他化敵為友，成了真正的兄弟。再後來每次相遇，我總會與他切磋，可惜一次也沒贏過。”
薛朝左手握拳錘了一下右掌，時至今日還是忍不住扼腕，“每次都只輸那麽一點，真的很不甘心啊！”
這些都是寧枳未聽過也未遇過的事情，她難免有些心馳神往，“那如今你們還會時常切磋麽？”
薛朝一愣，表情淡了下來，“不會了，我們已經許久沒有再見了。”
薛朝喃喃自語，“已經，七年沒有再見了。”
而他籌謀了七年之久，費了那麽多心血，又能不能實現夙願呢？
作者有話要說：
我沒有食言，我更新惹（長舒一口氣，可把我牛逼壞了）
人物關系和背景鋪設的差不多了，終于要進入主線劇情了（大概）
突然興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