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一顆星
早上醒來，太陽當空，飯點早就過了。
陸星雲半坐在床邊，雙眼迷離，還未清醒。
這裏噪音極少，她終于睡了個好覺。
小猴子和小鄧正在客廳看電腦，小猴子不時抱怨幾句。見她出來，小猴子打趣：“星雲姐，這麽晚才起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我們一樣熬夜拍星呢。”
陸星雲雖然迷糊，但好賴話還是能聽懂，她大步過去，反手就在小猴子的背上來了一擊，痛得小猴子連聲喊救命。
“大神，救命啊！”
陸星雲徹底清醒，她怎麽沒有看到池牧在房裏呢？
左右環視一圈，果然在窗邊的木桌旁看到了他。他似乎正在處理圖片，雙眼專注地盯着屏幕，右手熟練的操作鼠标。
整個房間內，似乎只有他一人的感覺，不管他們如何鬧騰都充耳不聞。
“給我注意點。”
陸星雲眼神加語言警告小猴子，見他擺手讨饒才甩開手臂往樓下走。
經過院子，貢嘎翁姆正在削土豆皮。見她來了，趕緊招呼她坐下。
“星雲，今天中午吃土豆炖牛肉。”
陸星雲點點頭，注意力卻在貢嘎翁姆脖頸露出來的項鏈。據她了解，這些應該是蜜蠟和松石制成的。
藏族人民很愛戴蜜蠟和松石制成的首飾，價值不菲，寓意更是非同小可，吉祥如意，平安喜樂，這大概是父母對待子女最真摯的祝福了吧。
“項鏈很漂亮。”她由衷的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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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成人禮時，父母送我的禮物。”貢嘎翁姆笑着回答，還不忘将項鏈往衣服裏掖，動作十分小心。
“你父母待你很好。”
貢嘎翁姆即使低着頭，她也能感覺到自然散發出來的驕傲。
被父母疼愛的孩子，身體裏自帶特殊的氣場，這是缺愛的孩子永遠都無法體會的感受。
陸星雲知道，這個普通藏族姑娘身上的自信，她永遠都不會有。
“哪有父母對待子女不好的。”
當然有。
陸國強和陳麗娟在她成人禮的時候，送了份賬單當作禮物。
将她從小到大的花銷都羅列在了一個小小的賬本裏，那是她需要償還的債。
這個世界上慈愛的父母有很多，嚴厲的也不少，而陸國強和陳麗娟這樣的父母少之又少。
偏偏讓她遇見了。
感覺到氣氛不對，貢嘎翁姆貼心的轉移話題。
“池牧哥決定去黑石城了嗎？”
“嗯？”
“你不知道嗎？”貢嘎翁姆吃驚，不過僅僅幾秒鐘，她便解釋，“昨天晚上天氣不好，他們沒有拍到想要的星空，早上猴子哥說想去黑石城，池牧哥好像不同意。”她飛快地削土豆，還不忘毛遂自薦，“星雲，你幫我去跟池牧哥哥說說，我可以給他們當免費的導游，黑石城我很熟的。”
陸星雲在地圖上找了很久，才在高爾寺山附近發現它的身影。
黑石城距離新都橋僅25公裏，位于318國道2913公樁左邊的祝桑鄉境內，據說是一出神秘的宗教聖地，山上到處都是堆砌的黑色經石。
如此神秘的地方竟然能讓小猴子有勇氣和池牧當衆争取，并且還是在池牧不願意的前提之下。
當她問出心裏疑問時，小猴子表情相當自信，“這個地方太适合拍星了，不去會後悔一輩子。”
小猴子十分郁悶，大神一向不關心去哪兒，這次怎麽如此堅決。
他難得如此堅持，陸星雲忍不住給他支招，“你去找陸大哥和秦二哥，說不定他們能說動大神。”
“說過了，沒轍。”他聳肩，“只要是大神認定的事情，誰的話他都不聽。唉，也不知道神秘時候有機會去黑石城，我真是太想拍貢嘎山和梅拉雪山和合影了。”
不知道梅拉雪山，但是她知道貢嘎山。
池牧很喜歡的山脈。
“那你跟他說能看到貢嘎山，他肯定就願意了。”
“大神這麽熟悉川西，他當然知道哪兒能看到貢嘎山，但是……”看着蹙眉的陸星雲，小猴子話鋒突轉，“星雲姐，我對你好不好？”
陸星雲不安地往後退。
經過幾天的相處，她和小猴子最為熟稔，他現在的表情肯定不安好心。
“有話就說。”
“星雲姐，你能不能幫我去求情啊？大神肯定會聽你的話！”
陸星雲慌忙甩開小猴子撲上來的手，“陸大哥都沒戲，我更不行了。”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臉頰發燙，心髒莫名跳得很快。
“星雲姐，你就幫幫我嘛。”小猴子死皮賴臉的本領此時發揮到極致，她趕緊躲得遠遠的，飛也似的往旁邊的小院跑去。
昨天聊得十分投機的車友已經上路，屋裏一起鬥地主的騎友據說也趕早出發了。小院的主人早早地出門，去迎接下一波客人。
陸星雲情緒不佳，沒有繼續與小院的主人套近乎，粗略地打聲招呼便離開了。
在路上找騎友根本行不通。現在都是落在陸星辰後面的人，不可能見過他。路過的店又那麽多，剛好遇見認識他的人肯定很少。
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趕路。可是……他們的速度實在是太慢，再加上黑石城的事情，難保他們不會臨時改變路線。
更何況，川西的美景實在太多了，饒是她都禁不住誘惑，想要留下來。
新都橋沒有特別的景點，十裏長廊皆是攝影家鏡頭裏的美景。
陸星雲悠閑地走在草原，碧藍的天空下，翠綠的草地使她心曠神怡。漸漸地，心情也随着廣闊的草原變得開闊，纏繞在內心的煩瑣事都在這一刻變得虛幻。
翻越山坡，對面仍舊是無盡的草原。偶爾有幾只悠閑的老牛奮力吃草，偶爾發出哞哞的叫聲。游客大多在這邊拍完照便離開去下個景點，極少數人會在這裏停留許久。
偌大的草原慢慢只剩下她一人。
繼續往前走，忽然見到草地上有野餐的痕跡。
藍色格子桌布上面擺放着零食和水果，不遠處一對老夫婦正在拍照留念。
陸星雲停下腳步，眼神不自覺被他們吸引。
她看着老太太在鏡頭前拿着絲巾擺出各種姿勢，老爺子不厭其煩地配合着動作按快門，不時還會指導下動作。
她看得入神，老太太何時過來的都沒有注意到。
“小姑娘，是不是餓了？”标準的T市口音，陸星雲頓時恍惚，此時此刻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沒有，我只是剛巧路過。”
老太太耳朵尖，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
她立馬将老爺子喊過來，興奮地大叫，“老沈，咱們遇到老鄉了。出來這麽久，頭一回遇到老鄉！”
“是嗎？”老爺子健步如飛，“趕緊把桃子拿給小姑娘吃。”
老夫婦特別熱情，陸星雲從遇到他們到被迫認老鄉，一直恍恍惚惚。從來都是她主動熱情招待，這次換了順序，她倒是還有點不适應了。
三人席地而坐，不一會兒便聊開了。
陸星雲這才知道老夫婦的旅行故事。
這對老夫婦退休五年，已經走遍祖國的大江南北，川藏線是他們國內游的最後一站。
為了能來西藏，他們這幾年都勤加鍛煉，身體各方面的指标都符合才敢動身。
“年輕的時候就想來看看了，可是家裏有兩個小孩兒，生活壓力大。現在他們都成家立業，孩子也有啦，無需我們操心，我們老兩口才敢放心出來看看。”老太太和藹可親，說起家裏的小孩兒時，臉上更是抑制不住的微笑。
老爺子也不住地點頭，“來了就不想走。”
“不回去不行喲。現在生活壓力太大了，年輕人不僅要工作還要顧家，我們能分擔點就替他們多分擔點。”
“現在該是享福的時候，您就安安心心游山玩水呗，年輕人的責任還得自己扛。”
老爺子突然哈哈大笑，“我們家的小孩要像你這樣想該多好，他們啊，恨不得我們把所有事情都替他們做好。”
話雖如此，可是陸星雲并未感覺到任何抱怨，反而像甜蜜的負擔。
正聊着天，老太太的手機響了。見她興高采烈的接起電話，便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裝米的盒子在最右邊的櫥櫃，對對對，就是那個，你要記得用了之後要注意關上，不然有蟲子進去！”
草原信號不穩定，老太太一邊大聲嚷嚷，一邊找信號好的地方。
老爺子時刻關注電話的情況，見老太太走遠，他才無奈地嘆道，“出來這麽多次了，還是不放心家裏。”
“他們都是大人了，肯定能安排好自己的事情。”
老爺爺無奈地搖頭，“不管兒女的年紀多大，總覺得他們還是小孩。”
陸星雲苦笑，“不是所有的都如此吧。”
“傻孩子，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如此。”
“……”她無意争辯。
時間不早，老太太接完電話回來，陸星雲便和兩位老人告別，臨走的時候不忘告訴他們店鋪的地址，讓他們有時間一定要來坐坐。
老夫婦一口答應，走的時候還不忘提醒她注意安全。
陸星雲抿緊唇，差點落淚，陌生人的溫暖總能觸碰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從草原去往鎮上的路上，安靜了兩天的手機突然響起。
“陸星雲，你到底有沒有找到你弟弟！”電話裏響起陳麗娟嘶吼的聲音，“出去這麽久，都不知道給家裏打電話嗎？”
“媽……我……”
欲言又止，她想了想還是住口吧。
旁邊有人正在催她跳舞，陳麗娟極其不耐煩，“你什麽你，找到星辰就趕緊回來。暑假都快半個月了，你一點收入也沒有，完事趕緊回來去夜市擺攤。”
電話挂斷，陸星雲腦海裏只有陸星辰和錢這兩個詞彙，不斷游蕩，沖擊她的靈魂。
陸星辰和錢。
二十幾年來，她幾乎都是圍着這兩個東西生存。她以為對陸星辰好，賺更多的錢，就是完成了父母對她的要求。興許會對她好點，會誇贊她孝順。
可是并沒有。陸星辰永遠都在闖禍，而錢永遠都無法滿足他們。
那本十八歲時收到的賬單，她早已還完，可是父母給她施加的債務似乎永遠都還不完。
她想過逃跑，腦海裏卻想起陳麗娟的聲音。
“為了生下你，我從鬼門關走過，你欠我的債永遠都還不清。”
“天底下所有的孩子都是來還債的，你也不例外。”
從小她便被這樣教育，只要表現出任何的叛逆，陸國強和陳麗娟便會拿這樣的思想來教育她。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陸星辰為何會被他們當做掌中寶？
每每想到這個，她便強迫自己相信母親的話，“女兒嫁出去以後，就該兒子還債了。”
事實真的如此嗎？陸星雲不想去探究，她害怕打破自己所有的認知。
漫無目的的走，不過會兒便到了新都橋鎮上。
原本沒對這裏抱多大希望，不過既然來了就不能放棄一絲可能。
從臨街的小賣部，再到飯館，又穿過巷子問旅館的老板，大家都表示沒有見過陸星辰，說不失望是假的。
她蹲在路口，點燃指尖的香煙，放進嘴裏猛吸一口，嗆得她拼命咳嗽。
近來抽煙的頻率似乎增多，她望着猩紅色的一點，眼裏滿是迷茫。
“要不要租車，600塊錢一天啦。”
身邊響起叫賣聲，陸星雲偏頭，司機正從五菱宏光上下來。
“美女，去不去八美，包車很方便！”司機見她眼神松動，補充道：“拼車也可以，不過要等人齊才能出發。”
“去拉薩嗎？”
“不去，家裏還有老人孩子呢。”司機是傳統的藏族男子，異常顧家。
受司機的啓發，陸星雲決定去鎮上其他租車行看看。
詢問一圈，大多數都只走短線，少數走拉薩的車價格都很貴，拼車的話需要等的時間不亞于池牧他們在這裏待的時間。
最後無功而返。
池牧等人從五金店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陸星雲從租車行出來，陸博文正欲叫她，卻被秦漢末阻止。
“進去看看。”秦漢末提議。
“老板，剛剛出去的姑娘找你什麽事啊？”陸博文道。
老板滿臉戒備，秦漢末從兜裏拿去香煙遞過去，他的表情才有所松動。
“想租車去拉薩，問問價格。”老板點上煙，“你們跟她是一路的嗎？幾個人一起包車的話算你們便宜點。”
“她要去拉薩？怎麽不跟我一起走啊！”陸博文聲音突地變大。
老板更加防備，他擔心這幾人會對剛才的姑娘不利，畢竟印象中那位姑娘長得很美。
“老板別誤會，剛剛的姑娘是我們同行的夥伴，見她進來，我們不免有些好奇。”秦漢末拉住張牙舞爪的陸博文，盡力解釋着。
“哦，你們要想知道就去她自己好咯。”
感受到老板的抗拒，他們只好先出來。
“不行，我得趕緊問問陸小妹，她去拉薩究竟為何。”
陸博文越想越不對勁，自從在途中遇見陸星雲，他便以為她只是單純的游山玩水，從未想過她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嗎？”
身旁，秦漢末問始終沉默的池牧。
池牧略微蹙眉，一直望着遠處，無言。但是，眼裏卻不再風平浪靜。
“對呀，小牧你肯定知道。”
兩人灼灼的目光灑在池牧身上，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
此時，陸博文和秦漢末兩人，各有所想。
但都默契地沒有說話，畢竟池牧的眼神滿是陰郁。
“明天去黑石城。”
“诶，你不是堅決反對的嗎？”
“……”
池牧的步子極快，人到中年，有些發福的陸博文跟在後面費勁地追，秦漢末則站在原地，滿臉探究。
看來，他沒有猜錯。
陸星雲已經開始影響池牧。
甚至，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