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顆星
幾輛車有序地行駛在山野間。
陸星雲抱着睡袋,随着車身颠來倒去,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他們的車走在最後面,她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所有的車都納入眼底。黑夜降低了她的判斷力,卻會放大其他方面。
比如思考的空間。
很難想象這群人,在這樣的環境下,會如此迅速的整理集合,短短數十分鐘便整裝待發。更讓人疑惑的是,竟然沒有一個人抱怨。
仿佛事先排練好的,按照計劃行動便可以。
她知道,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直到睡前,她還聽到陸博文在跟秦漢末商量明天設備放置的位置。
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
四周安靜極了,就連睡袋的摩擦聲都聽得很清楚。她瞄了眼閉眼休息的秦漢末,動不都不敢動,深怕這點噪音打擾到他。
這時,陸博文從後視鏡看了眼後面,笑着說:“陸小妹,怎麽不睡會兒?距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呢。”
陸星雲再次看了眼副駕駛,在說與不說間猶豫,糾結再三,她才小聲回答,“睡不着。”
言簡意赅,最大程度減少影響。
陸博文心領神會,收起聊天解乏的想法,專心開車。
一個多小時後,大部隊停在了臨縣某山頂。
陸星雲迷迷糊糊地下車,等陸博文确定好位置後,才跑到後備箱拿東西。
淩晨四點,山間的風來回穿梭,冷得人直發抖,陸星雲恨不得将睡袋都裹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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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的傷似乎也在跟自己作對,稍微搬點東西就隐隐作痛。
認同搬完最後一箱東西,她忍不住腹诽,自己到底為什麽要來這裏,既見不到池牧,又沒法找到陸星辰出走的線索,完完全全是在折磨自己。
可是,周圍的人卻半分怨氣都沒有。
距離“金星淩日”還有一個多小時,衆人都無心睡眠,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大家就都圍坐在一起開始聊天。
內容全都是圍繞着“金星淩日”展開。
所謂的“金星淩日”其實就是金星軌道在地球軌道內側,某些特殊時刻,地球、金星、太陽會在一條直線上。人們直觀上的感受便是能看到金星像一個小黑點在太陽的表面緩慢移動,這個過程可長達幾個小時。
這個天文現象之所以被人們追捧,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是它的周期比較長。基本上“金星淩日”以兩次淩日為一組,這兩次淩日的間時間是八年,而兩組的間隔時間卻有一百多年。“金星淩日”又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升交點,另一種則是降交點。這兩種類型之間的間隔則長達243年。
2004年的“金星淩日”是本世紀的第一次,而今年的“金星淩日”則是本世紀的最後一次,下次要等到2117年。有的人一輩子也許只能見到一次或者兩次,有些人則沒有那麽幸運,可能連一次都看不到。
單單這個原因也足夠讓天文愛好者們為之振奮,更別說伴随而來的奇特天文景象。
陸星雲通過網絡,了解得太少。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資深的天文愛好者,原本以為他們會深度探讨,沒想到大家都樂于分享2004年首次觀測“金星淩日”的經驗,偶爾還有幾人會把上次拍到的照片拿出來給大家觀賞。
對于內行人,場面看起來很和諧。可對于陸星雲來說,卻無聊透頂。
在她第N次忍住了打哈欠的沖動時,有個男聲弱弱地開口,“聽說金星淩日年必将發生大事,而且大多是禍事。前輩們聽說過這個說法嗎?”
旁邊不知是誰開始附和,“雅瑪預言今年2012年12月21日将是世界末日,難道是真的?”
陸星雲瞬間精神,這個話題不錯。
只是大家反應似乎不太熱烈,她左右觀看,發現有幾個年紀大點的愛好者都抿緊嘴唇,毫無談話的欲望。
這些人難道都沒有點八卦興趣嗎?
方才說話的男生此時正縮在角落裏,似乎感覺自己做錯了事。
場面一度很尴尬,幸好陸博文站出來主持大局了。
“小萬,這些東西不足以作為談資。咱們都天文愛好者,要崇尚科學。至于世界末日的問題,相信時刻關注天文的同好們都知道,瑪雅預言的世界末日絕對不會出現。”
小萬點點頭,以示抱歉。
陸星雲打着哈欠,暗嘆這群人太正經了,真是一點八卦精神都沒有。
這會兒她要是問星座,不知道會不會被衆人踢出去。
星座書上說,她今日會有桃花。
——
陸星雲最終沒能戰勝困意,四點半不到便躲進被窩補眠。
不過,她并未睡多久。剛過五點半,便被衆人高昂的談天聲吵醒。
心裏很氣惱,但又不能發作。她只好奮力揉揉不斷往下搭的眼皮,抖擻精神,起身出去。
剛出帳篷,便看到不遠處衆人如昨夜般圍坐在一起。仔細看,中間似乎有個男人,被衆星捧月般地圍住。
望着那僅僅看得見後腦勺的男人,胸腔裏忽然湧出難言的感覺,不知是酸楚還是高興。
她并未上前,而是轉身進了帳篷。
昏暗的帳篷裏,她迅速換裝,然後在碩大的背包裏翻找出鏡子和唇膏。出來得急,加之對遇見池牧并未抱希望,便沒有拿過多的化妝工具。
現下她只能胡亂弄下發型,順便塗點唇膏。
望着鏡子裏未施粉黛的自己,她打心眼裏嫌棄。可是現在騎虎難下,不去面對永遠不可能接近池牧。
是的,方才短暫的一眼,她便覺得那人是池牧。
調整呼吸,她鼓起勇氣出去。
陸星雲走到衆人身後站定,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談論什麽,那人坐在中間,并未開口。
她站的位置不佳,看不到他的正面,堪堪能看到一個後腦勺。剛巧前面有個縫隙,她想趁機擠進去,就在她彎腰準備行動的時候,面前突然讓開了一條道,這下她不用擠便能順利進去。
只是她還未來得及直起身,眼前竟然出現了一雙腳,她尴尬地順着腳網上看,突然被面前人的眼神震住。
怎麽會是他!
想起這人可能存在的隐疾,她的期待瞬間降到谷底。
池牧不可能是聾啞人。
她緩緩直起身,眼神試圖從他高大的身影探過去,希冀着她剛剛懷疑是池牧的人不會是眼前這位“聾啞人”。
沒有,根本沒有。衆人随着他的離開,紛紛散去,這裏再沒有疑似池牧的人。
除了眼前的這人。
都是因為他,讓她在期望與失望之間來回游走,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他卻像個沒事人,信步往山的另一邊走去。
陸星雲跟上去,決心逗逗他。
男人慢慢悠悠地在前面走,她循着足跡,與他隔了段距離。
他似乎毫無所察,默默地停在懸崖邊,前面便是深淵,稍微不慎就會失足墜崖。
陸星雲藏在草叢裏,屏息以待。
這人站在懸崖邊,好似雕塑般,靜立不動。她等得無聊,摘了幾根草,循着記憶,竟然編出了一個蚱蜢,和小時候的沒有兩樣。
看看天色,時間正好。她将蚱蜢放在兜裏,起身時刻意制造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雕塑”似乎動了下,嗯,時機成熟。
“哎喲~”陸星雲應聲倒地。
男人背對她,毫無所感。
難道他真的聽不見?陸星雲懊惱地想。
原本只想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倒地的時候,光潔的大腿好巧不巧竟然碰到了尖銳的石子。
這下真是吃了啞巴虧,她咬咬牙,從地上爬起來。
恰巧他也轉身,正面無表情地望着她。
“這次不見義勇為了?”
她向來擅長壓抑情緒,即便痛得滿頭大汗,依舊能笑着調侃。
“喂,不記得我了?”
她走近,仔細觀察他平靜如水的眼神,一如初次見面。
她輕笑出聲,“喂,我的龍蝦券呢?”她說着,攤手找他要,“不來小店光顧,可是要回收的哦。”
“……”
陸星雲遇到了社交史上的滑鐵盧。
“原來真的有障礙啊。”
剛說完,她便有些後悔,直言別人的身體缺陷似乎不太禮貌。
還好他聽不見。
“喏,送你。”她拿出方才随意編的蚱蜢,以示歉意。
“幼稚。”
“诶,原來你會說話啊!”陸星雲來了興趣,“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加入論壇的?你這麽不愛說話,會不會在論壇被孤立。”想起他方才的待遇,她又趕緊搖頭,“不對不對,他們好像很喜歡你。”
“……”
“诶,你別走啊!”
男人無動于衷的模樣讓陸星雲氣得跺腳,關鍵他還帶走了蚱蜢。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6點10分這場世紀絕唱正式拉開帷幕。
陸星雲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她依然調不好設備,望遠鏡裏面的景象仍是模糊不清,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陽和金星身上。
原本她準備渾水摸魚,可看到大家如此癡迷,她也突然心生好奇。
于是她悄悄地擡起頭來,直接用肉眼往太陽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黑點正在太陽的上半面,其邊緣與太陽的邊緣相切。陸星雲想起昨日臨時惡補的功課,心裏有幾分肯定現在看到的景象應該就是淩始外切吧。
還真有點神奇。
她猶記得書上說過不可直視太陽過久,最多也不能超過十幾秒。
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她便收回視線,而後又迅速探到望遠鏡上去,深怕周圍的人發現她濫竽充數。
正式進入淩始內切的時間是6點27分。
這個時間段沒有任何人發一言,大家都屏住呼吸守在望遠鏡旁邊,有的則是連接相機将這個時刻記錄下來,還有人拿了個白色的板面将太陽投影到上面,幾個人圍在旁邊觀看。
他們看太陽,她在看他們。
淩始內切之時,不大的地方想起了大家的驚呼。有的人甚至很小聲地喊着他觀測到了“黑滴“現象。
這在其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大家紛紛重新聚焦于自己的望遠鏡。
陸星雲無奈地望着面前的望遠鏡,心裏恨不得将金老板喊到面前,讓他親眼悄悄自己的寶貝望遠鏡被這幫專業人士吊打的場面。
整個金星淩日的過程要持續六個小時。從淩始外切到淩始內切只相隔十幾分鐘,但是淩始內切再到淩甚卻相差了3個小時,無論是從體力還是精力來看都不太适合長期觀看。
衆人趁着空隙,又聚在一起讨論感想。
陸星雲知道自己才疏學淺,沒有什麽好賣弄的文采,專業知識更是知之甚少,只好縮在角落裏看衆人發表言論。
何呈亮是科大的學生,跟着陸博文學習了不少專業知識,處在其中如魚得水。
那位沉默寡言的男人再次成為衆人關注的焦點,她也終于開始審視起他了。
棱角分明的俊臉,冷酷寡言的性子,身材也不錯,想起那日被抱在懷裏的真實觸感,在角落的陸星雲,竟然可恥地臉紅了。
“星雲姐,你在想什麽呢?”
何呈亮這會兒竟然越過衆人,走到她面前來了。
她習慣性地看看周圍,疑惑道:“你在這裏,顏晶去哪兒了?”
“在那邊跟大神讨教問題呢。”何呈亮表情有點不對勁,可陸星雲的中心全然沒在上面,她驚訝道:“大神?”
這個圈子裏,只有池牧才會被衆人稱為大神。
“大神來了?”她急切道:“他在哪裏?”
“站在陸老師身邊的就是大神。沒想到大神不僅專業過硬,連樣貌都很出衆。”何呈亮意味深長道:“星雲姐也很喜歡吧?”
陸星雲早已聽不見別的聲音,她的眼裏只有他。
她剛剛都做了些什麽?拿大神來取樂,還誤認為他是聾啞人?
心頓時涼了半截。
池牧常年在國外,難得參加這樣的活動,大家紛紛抓緊機會與他攀談。
陸星雲只有一個問題,請問現在去巴結,還有用嗎?
大多數時候是一問一答,只要問題不刁鑽,不涉及個人隐私,他都會回答,不過大都很簡短。
陸星雲覺得任何事情在他的口裏說出來都能夠雲淡風輕。
比如講到那裏的野生動物保護基地,他碰到的兇猛動物,也只在講到漫天的繁星時他眼裏流露出了別樣的情緒。
大概想到戀人時的眼神也不過如此。
“大神,你有住過Sossusvlei Desert Lodge酒店嗎?”
Sossusvlei Desert Lodge是追星人最愛的酒店。不僅因為它地處納米比亞,更因為酒店還有專門的天文瞭望臺,據說還有一位長期住在酒店的天文學家專門為住客提供天文咨詢。
這是多少追星人的夢想酒店。
“住過一段時間。”
沒有得到更多的訊息,那位問話的男生明顯有點失望。只是看大神的模樣,似乎也沒有興趣回答。
陸星雲倒是能夠理解,這種感受還是親身試驗比較深刻,旁人說得也不過是一種經歷罷了。
興許大神不喜歡住酒店,更喜歡野營也不一定呢。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陸星雲興致缺缺。她裝模作樣地跟着一群人興奮,偶爾也敢在衆人面前胡謅幾句。只是,她要引起注意的那個人一直不拿正眼看她。
回程的時候,她拿着東西率先上了陸博文的車,并且穩穩占據副駕駛的位置。
秦漢末自然坐進後排。
陸星雲上車便開始睡覺,一開始車廂還很安靜,後來陸博文和秦漢末終是忍不住開始讨論起了今天的盛況,語氣裏不難聽出自豪感。
她原本以為裝睡可以換取情報,沒想到這兩人根本無意提池牧,就在她快要破功的時候,希望的曙光終于降臨。
陸博文主動提起池牧,“他這次回來也沒有提前通知,昨晚臨時打的電話。”
秦漢末似乎和池牧也極為熟稔,說起他,話也變多了。
“他就這性子,不愛與人交流,更別想從他口中知道行程了。”
陸博文像是害怕把陸星雲吵醒,明明愛大笑的人這會兒只能悶笑,“就該在他的身邊弄個牽絆,讓他再也不敢随心所欲說走就走。”
秦漢末笑道,“他豈是随便誰就能夠牽絆住的,不過,他是該找個人好好過日子了。”
陸星雲萬萬沒想到,自己差點憋出硬傷也沒有打探到消息,倒是知道這大男人之間原來也喜歡幹做媒的事兒。
倒也不是毫無所獲。起碼她知道陸博文、秦漢末以及池牧這三人的關系極好。牢牢抓住這兩人,肯定很有幫助。
後半段路程,陸星雲也在自己的假意中不知不覺睡着了。
快到大學城的時候,陸星雲被獨屬于城市的噪音吵醒。
她仍記得方才聽到的話,醒來後便不遺餘力地與二人套近乎。只不過秦漢末不吃這套,陸博文倒是很好騙的樣子。
很快,大學城到了。
小吃街早已進入高峰期,幾乎所有小吃攤周圍都圍站着學生。
停車的地方剛巧在陸星雲的店對面,她邀請兩人去店裏吃小龍蝦,陸博文婉拒。
她關上車門,餘光掃了眼秦漢末。
嗯,确實也不太像愛吃小龍蝦的人。
陸博文搖下車窗,跟陸星雲告別,“陸小妹,下次見。”
陸星雲揮手,正欲離開,突然想起了什麽,飛快地跑到陸博文那邊。
“怎麽了?”
“陸大哥,聽說你們要給大神介紹對象。”她毫不掩飾方才的偷聽。
“……”
“你看我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