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倒是時間真是一切情緒的緩沖劑,過了周末,回到學校那一刻,被風一吹,什麽都煙消雲散了。
正是上午第二節課的時間,安靜的畫室,陽光從窗口斜斜照進來,剛好修改完一副靜物素描,擡起頭來放松持續緊張的頸椎。一束陽光斜在眼前,細小的灰塵在那光束中翻飛跳躍,将心中的悶躁一掃而空。我懶懶伸了個懶腰,扭頭看了看還在改畫的安錦。
伴随着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畫室門被極輕地敲了兩下。畫室裏原本安靜地只剩畫筆“沙沙”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敲門的女
孩穿着一身白衣,瞬間漲紅的臉和不知如何放置的手讓人輕易看出了她的窘迫。她低了頭,說話聲音細弱蚊蠅:“不好意思……夏老師讓我來找……蘇然……”
真是個害羞的小女孩。
我放下筆收進盒子站了起來,門口女孩純白的衣衫反射着強烈的太陽光,刺得我一陣眩暈。
我下意識用手遮了下眼睛,回頭對安錦說道:“下課就麻煩你收下作業了。”
安錦瞄了眼門口的女孩,稍稍點了下頭,沒再理我。
畫室裏有人嬉笑起來。“放心吧班長,我們會很認真做完作業的!只不過……你可要小心別被夏老師罵了噢~”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出了畫室。
确實,夏老師簡直能稱得上是最嚴厲的老師,就算是最好的學生,被他叫過去也只有被批的份。
頭腦裏開始扯不清思緒的亂麻。
畫室到辦公室還有好長一段距離,雖說平時性子淡習慣了不怎麽說話,加上這陣子的不安,我是真沒有說話的想法。但這時候面對着這樣一個害羞窘迫着的女孩子,太沉默似乎會讓情況更尴尬。只能試探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似乎沒想過我會說話,擡頭看我的眼神像一只膽怯的兔子,臉是紅得更加厲害了。“我……我叫常笑笑……”
“常笑笑……”我掃視了她全身,點了點頭,“真是個好名字。我是蘇然。”
“……我……我知道……你在學校都很出名的……”她眼裏閃着光芒,好像要表達一種崇拜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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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樣的眼神,我不由有些怔住,連腳步都緩了下來。我問:“我在學校很出名麽?”
“……是啊……”她臉上溢滿了向往,認真說道,“學校沒有人不知道蘇然這個名字的!”
呵——是麽。“那我是哪裏出名了?”
“學姐能力強經常管理組織大活動,又是最早開個人畫展的在校學生,又是出國深造唯一限定名額獲得者……”常笑笑掰着手指說了一堆,讓我聽得心裏有些做夢般恍惚。
我在學校人的眼裏,是這樣的一個人麽。
不知覺中就被戴上了這麽多無謂的光圈麽。
我盯着她通紅的雙頰。“可是你看起來挺怕我?”一腳踏出去,踩碎了透過層層樹葉照射下來的密密光影。
“這……因為……”女孩聲音漸漸弱下來,“是因為聽說蘇然學姐平時性格冷淡,不大愛說話……我怕我說什麽會讓你覺得吵……”
這是一個純潔得幾近透明的孩子。單純得不染一絲塵埃。
我不由伸出了手,在她頭頂輕輕弄了兩下她的頭發。“常笑笑,要像你的名字一樣,常笑笑呢。”
她睜大着眼睛,擡頭望着我,轉而咧嘴笑了,頭重重點下去。“知道了!蘇然學姐!”
我朝她笑了笑,将視線放回了眼前将近走完的林蔭路。
到辦公室的時候,還在忐忑着老師叫我來的原因,只是推開門看到正翻看着作業的老師,沒有皺起眉頭,沒來由的松了口氣。
夏老師是實實在在的性情中人,雖說平時很嚴厲,但是沒有真的讓人很火大的事情,也是不會輕易生氣的。我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門,“老師。”
夏老師擡起頭來,眼鏡反射了一道白光照過來。
總感覺有些不尋常。
夏老師放下手中的畫,推了推眼鏡。“進來坐。”
我聽話地坐到辦公桌一邊的沙發上,正揣摩着老師叫我來的意思,卻被老師一句問話弄糊塗了。
他國字臉上是一貫的正經嚴肅:“蘇然,我教你多久啦?”
我一愣,心中疑惑但還是回答道:“高一到現在,快五年了,老師。”
“這樣啊……”一句這樣的話之後,驀然又回歸到了沉默,半晌都不再說話。
就這樣,好一會兒,老師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突然之間展開了笑容。“蘇然,你今年20了吧?”
“啊,是。”我回答得倏然不及。
這是個什麽用意。我簡直不解到頭了。
門口光亮突然被一個高大的影子擋住了。正想着這時候會是誰被叫來,我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望向門口,又在一剎那僵直在沙發上都動不了。
是那個人。
讓我生平第一次倉惶逃走的人。
正當我窘迫之狀将要盡顯的時候。夏老師說話了:“夏川,你來啦。”
夏川。
我突然腦子一轉想到周日開畫展的那位歸國畫家,名字,就叫夏川。
門口的男子滿臉溫暖的笑,應了一聲之後徑直走到了我面前,向我伸出了手:“蘇然,你好。我是夏川。”
我驚愕地望着夏老師,只見夏老師嘴角難得察覺地彎了起來。只得硬着頭皮站了起來,跟他握了握手:“你好,我是蘇然。”
夏川從他帶來的檔案袋中拿出一張相片,遞給我。“我是來還相片給你的。”
我怔了一秒,接過照片,本還有點遲疑的我一看到照片上的人不由紅了臉。
照片裏的人留着不尴不尬的短發,劉海稍稍有點長短不一造成視覺效果上的淩亂,她的指尖觸摸着畫上那只狗的眼睛,臉靠在畫的邊框上,眼裏透着一股如同看透一切的蒼涼。如此般貼近那畫,似乎要與那畫融為了一體。地面上的影子被斜斜地拉長,幾乎都看不出原型。
那是我。
不由指尖狠狠捏緊了那張照片。
夏川稍稍低着頭,看了我一會兒,開玩笑般說道:“你這女孩子長得真高。”
夏老師起身到窗前拉開了窗簾,拍了拍我的肩。“好了,你們都坐下吧。蘇然,我有事要跟你讨論一下。”
我瞄了夏川一眼,退回到沙發旁邊坐了下來。
夏老師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子。“蘇然,夏川是我兒子。”
我點頭,應了聲“噢”。
見我沒什麽反應,夏老師又繼續道:“這孩子剛從法國回來,才開了一個小畫展,一回來不知怎麽的,只對着照片執迷得很,沒事就看看它,要不是我看搶到這照片來看,還真不知道出什麽事了。”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麽。
我扭頭瞅了瞅坐在我旁邊的男子,他很自然地靠在沙發上,雙眼含笑望着我,溫文爾雅真像是夏老師的兒子。
夏川接了話:“你,還是第一個看懂我那幅的畫的人。”
我回想起那幅畫,怔怔盯着照片裏的事物。那只狗的眼睛仿佛活在了我心裏,只要一想到就會被深深震撼。
但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并不像是會畫出那樣的畫來的人。光是看着他的眼神,要融掉一切也就是這樣的溫暖了吧。
那又是該要多強大的僞裝。
我擡頭望着夏老師,緩緩站起了身。“所以老師你叫我來是幹什麽的?”
就是特地告訴我夏川是你兒子,而我很榮幸成為了看懂他畫的第一個人麽。
夏老師擺了擺手:“蘇然,你還是那急性子。只是因為夏川這樣想要認識你,我這才把你叫過來的。這孩子從小到大,也就那麽幾件事能讓他如此上心。”
夏川,至少你還有幾件事讓你上心。
而我,世上唯有一件事能讓我上心。若說看透世間蒼涼,就算做出那樣的畫,也不一定就比我對這世界絕望。
我慢慢地轉身,面對着夏川,點下頭。“那如此,你見到我了。謝謝你歸還相片。我還有作業,就先走了吧。”
因為心裏明白夏老師為人,就算現在要走他也不會阻攔,便也只打了聲招呼出了辦公室。被太陽光照到的照片也開始反光,我看了會兒照片中的自己,深吸着氣走出了辦公樓。
簡直是卸下了所有防備的狀态。讓人看到這樣的自己,該如何是好。
才初春多久,怎麽陽光就耀眼得像那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