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怠慢
隆潤集團作為一家在本行業內居于龍頭地位的高科技企業，其江東分公司當仁不讓地占據着江東城北經濟技術開發區最好的一塊風水寶地，背靠卧龍山，前攬鳳栖湖，枕山襟水，盡得一地靈氣。
果然是正規大企業，員工待遇就是不一樣，公司竟然在鳳栖湖畔修建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內部體育場，其中的籃球場還曾經舉辦過省內的籃球大賽。
現在，那個籃球場內又正在舉行着一場比賽，不過可能是全世界規模最小的籃球賽，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楊光耀，另一個是高進。
只見，空闊的籃球場上，高進正得意地拍着球哼着小曲兒，楊光耀猛地竄到高進的身後，利用身高優勢，一個俯沖出其不意地一把将籃球攬入懷中，迅即有如脫缰的野馬奔向籃球架。
在高進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楊光耀已經一個恰到好處的緊急剎車，穩穩地停在了離籃球架不遠不近的位置，彎下腰，蜷着腿，雙眼瞪得溜圓，直直地盯着球籃，黢黑的眼珠仿佛就要蹦出眼眶，由于緊張，豆大的汗珠正順着楊光耀的臉頰慢慢地往下流淌。
是的，楊光耀現在的确緊張，今天真是活見了鬼，他一個一米八六的大高個，不但在市裝飾行業協會當副會長，還在協會的籃球隊裏當隊長，今天跟一米七不到的高進兩個人打籃球，打了半個多鐘頭，都快要趕上整場的時間了，竟然到現在沒有一次投籃成功！
所以，這一次楊光耀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最強烈的成功欲望終于讓楊光耀擺脫了心中的一切雜念，在一瞬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凝視着球籃，就像一個将軍醞釀着一場立志必勝的殲滅戰，突然一躍而起猶如猛虎騰撲，在騰空而起的一剎那已經将那只棕黃色的圓球優雅地舉過頭頂，頓時形成一個漂亮的三直角投籃動作，接着又如同行雲流水般地輕輕地舒展着猿猴一樣靈巧的長臂，十只手指同時輕輕一撥，只見那只球快速而精妙地旋轉着，順着一條優美的弧線鑽進球籃。
成功了，終于成功了！心無旁骛抛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情，楊光耀終于成功地在這場兩個人的球賽結束的時候完成了一個完美的投籃，此時此刻，如果再配合着場下球迷的歡呼雷動，那肯定大有孤球壓全場之勢——當然，那一切都沒有……
然而，就在那只圓球從球籃裏漏下來，落到地上，在地上輕輕彈跳着的時候，楊光耀卻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太棒了！”高進沖上來，想要拉起楊光耀并且給楊光耀一個NBA似的擁抱，但是卻被楊光耀一把推開。
“怎麽啦？今天不接受我這個中國的伊賽亞托馬斯的擁抱啊？”見楊光耀并沒有因為剛才那個非凡的投籃而流露出一點兒高興的情緒，高進臉上流露着不可思議的表情，要知道，以前在球場上，這個楊大個子一貫都是張狂至極的甚至讓人有些讨厭，每一次投籃成功之後都是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得意。
“以後別自稱什麽中國的伊賽亞托馬斯啦，人家比你還高了好幾厘米呢！”楊光耀自己站了起來，也不看高進，卻對高進滿口嘲諷，說話的口氣仿佛他就是喬丹。
說着這話的時候，楊光耀已經從地上撿起了那只籃球，再次彎腰曲腿，他想要再現一次剛才的輝煌。
雖然剛才楊光耀剛才那句話實在是有失恭敬，但是高進并不生氣，他知道這位江東裝飾界的大佬現在遇到了麻煩——雖然楊光耀到現在還沒有跟他說，但是他已經從網上知道耀元裝飾公司受到了花江商場“吊頂門”事件的牽連，所以楊光耀現在發洩一下也可以理解。這樣想着，高進走上前去，躬下半個身子，伸手碰了碰楊光耀的肩膀，說：“楊總，別玩了，休息一下，別太累了，體育鍛煉還是要講究個适度，過猶不及啊！”
楊光耀一下子站了起來，猛地将球往籃球架的柱子上砸過去，在“咣當”聲響中轉過身，快步向場外走去。
高進晃蕩着腦袋，加快了腳步，跟在了楊光耀的身後。
籃球場距離隆潤賓館大堂大概是五百米，楊光耀從籃球場走到賓館大堂穿過大堂一口氣“蹬蹬蹬蹬”連爬七樓再出了樓梯沿着長長的走廊走到601房間，花了不到五分鐘，然後站在601房間門口等着高進來開門。當高進終于氣喘籲籲地趕到楊光耀身旁，一把扶住楊光耀的肩膀才沒有癱倒在地上，歇了一會兒，氣息終于喘得均勻了，高進一邊從籃球褲兜裏掏出鑰匙開門一邊連聲誇楊光耀的體力真好而自愧不如。
楊光耀沒有吱聲，只是渾身哆嗦起來，剛才拼命運動弄得渾身汗噠噠的，現在汗水跟深秋下午變涼的空氣遭遇的感覺不在好受，甚至好像連開門帶動的輕微的空氣流動都讓他感到不舒服。
進了高進在江東臨時的住所裏，楊光耀沖到衛生間，擰開花灑，在等待涼水流盡熱水出來的那短短一會兒時間裏，三下五除二脫掉球衣，也不管高進在外面嚷嚷着“不等身上汗水幹了就洗澡會生病的”，一頭就擂到淋浴房裏。
現在，楊光耀只想着享受痛快，才顧不得生病不生病呢，再說，自己身體好着呢，而且，他現在倒是有點希望自己真得能夠生病，因為生病了倒更好，那樣反倒可以光明正大地躲避那件倒黴的煩心事。
在歡快熱水的親撫中，楊光耀疲憊的身心慢慢地得以舒展，整個人也漸漸地恢複了元氣。現在，他終于可以在彌漫的水汽之中認真地思考了。
“他媽的，心真狠，張口就要三百萬，當老子的錢是撿來的啊，怎麽不去買張彩票，說不定還能一下子得到五百萬呢！”一想到上午時候那個女孩的父母親來找自己時候的情景，楊光耀不禁在心裏破口大罵。
昨天下午，在江東市最好的醫院——江東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重症監護室裏躺了五天五夜的那個女孩終于醒了，并沒有像魯治國前天晚上在肥州逍遙河上的游船裏跟程雨玲所說的那樣成為植物人，而且醒來之後也能夠正常活動正常說話正常吃喝，連主治醫生都連聲說“這是一個奇跡”。那女孩的情況變好了，她的父母親也終于同意跟耀元裝飾公司就賠償問題進行初步談判。
今天上午，那個女孩的父母在女孩姨媽的陪同下來到耀元裝飾公司，在會客室裏跟楊光耀童馨艾麗絲三個人自然免不了一番唇槍舌劍，但是他們反反複複地只是堅持三百萬起步，而且根本就沒有退縮的意思，并且還揚言，如果耀元裝飾公司不同意在那個基礎上談判，就将走法律程序……
楊光耀當然不願意打官司，眼下他正在拼命地跟蹤隆潤新廠房項目，可不想讓公司成為被告，因為他非常清楚，一旦這個官司開始了，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就會結束，說不定等到隆潤項目招标的那一天也不會結束，而隆潤集團的領導除非腦子被驢踢了，否則是不可能考慮把那麽大一個項目給一官司纏身的裝飾公司去做！
所以，将“吊頂門”事件盡早壓下去，是當前最最當務之急的事情。
好在，媒體那邊的工作，楊光耀已經進展得很順利，市裏的幾家主流媒體上現在已經沒有那件事情的消息了，網絡上也已經删除了很多的網頁和評論……只是，最令楊光耀感到頭疼的是，江東市民論壇網上的小魚兒說事欄目還在繼續跟蹤報道，并且還采訪了那個女孩的父母，甚至還要再采訪當初負責花江商場工程施工的那個項目經理。
真是胡鬧，如果要是采訪到了那個項目經理的話，耀元裝飾公司出賣一級施工資質的事情豈不要暴露無遺，要知道，為了不讓那個糊裏糊塗的灰色行為曝光，他楊光耀現在甚至願意替那個王八蛋項目經理祝大強背鍋！不過，現在，至少在這件事情上，楊光耀算是可以松一口氣了，因為祝大強已經失蹤了，而今連他楊光耀都找不到祝大強了，你小魚兒又去哪裏找呢！那個狗日的又不是江東人，老家還在幾千裏之外的貴州咧！
但是，即令如此，還是不能再讓那個小魚兒再繼續關于花江商場“吊頂門”事件的後續報道了！
為此，楊光耀昨天晚上已經給小魚兒本人打過電話了，但是那個鬼丫頭卻不願意買他的賬！看來，得盡快約到小魚兒，當面跟她好好談談，一定不能再讓江東市民論壇網繼續興風作浪了！呃，金礦多跟小魚兒的關系似乎挺好的，似乎可以搞一次曲線救國，要不然找金礦多試試？只是，楊光耀對找金礦多幫忙這件事情并沒有多少把握，畢竟說起來，他跟金礦多并不是多熟，更談不上有什麽交情，況且那天人魚裝飾公司開業的時候，自己身為江東市裝飾行業協會副會長只是去點了一個卯，也沒有給她多少面子。
再想下去，楊光耀又把有關小魚兒的那些事情暫時擱到一旁，因為，他很快發現，今天來找高進的最終目的，并不是來和高進打籃球的，而是要請求高進幫忙勸說那個女孩的父母親，因為那個女孩的父母親恰巧都是隆潤科技集團江東分公司的工人！
現在，思路完全清晰了，楊光耀也馬上明了接下來該怎麽做，于是，将花灑從基座上撥了下來，飛快地沖掉身上的沐浴露泡泡，然後又迅速地擦幹身體，裹上浴巾，來到房間裏。
見高進仍然穿着球衣，沒有就要去洗澡的意思，楊光耀跟高進要了一根煙，點着了，吸了幾口，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在薄幕之中，看着高進隐隐約約的臉，跟高進說了那個女孩父母的情況，想要請高進陪自己一起去做一做那一對很難說話的中年夫婦的工作。
高進聽了楊光耀的話，猶豫了一會兒，說：“楊總，咱們是好兄弟，我也跟你老實說吧，這件事情，恐怕我愛莫能助，因為集團總部明确跟我說過，讓我只管與新廠房建設有關的事務，至于分公司的事情，我一律不得插手，所以，你楊總總不成要看着我倒黴吧？”說着，高進兩手一攤，表明自己真得無能為力。
楊光耀覺得高進是在耍滑頭不願意幫自己，有些生氣，但是又不好說什麽，畢竟人家幫助自己是人情而不幫助也是本分，再轉念一想，又覺得高進應該是害怕承擔什麽責任，于是想了想，說：“高專員，其實，可能是我沒有把事情說清楚而引起了你的誤解，我的意思只是想請你幫我勸勸那兩口子，讓他們不要把事情鬧得太過分了……噢，對了，之所以我要請你幫這個忙，一個重要原因是，你應該認識他們，畢竟你曾經在江東分公司裏做過管理，而且我上午跟他們見面的時候，在得知他們都是江東分公司的工人之後，無意中提到了你，他們也都說認識你！”
高進剛才确實是不大情願為這個事幫楊光耀，因為本來把握不大，而且弄得不好的話，恐怕又是兩頭不讨好甚至還有可能害得自己受什麽牽連，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現在聽楊光耀那麽一說，便在心裏想，那就當一回傳聲筒吧，反正楊光耀交待什麽自己就跟那兩夫妻說什麽，至于人家聽不聽，就不管他了。于是，高進順着楊光耀的話自己找了一個臺階，說：“呃……可能我也沒大聽明白你剛才說的話，不過，我現在算是領會了你楊總講話的深刻含義了。既然這樣，你把他們的名字告訴我，看看我是不是真得認識他們，如果真得認識的話，我約個時間，見見他們，幫你勸勸，至于他們聽不聽，那就不在于我了！”
楊光耀聽了高進一番太極話，覺得也沒有什麽再好的辦法了，只好死馬權當活馬醫，便把那對夫妻的名字跟高進說了，高進一聽，原來那對夫妻中的男的是自己原來管過的車間裏的技術員，女的是操作組長，夫妻兩個人倒是不錯，只是脾氣都有點倔。看着楊光耀急切的目光，高進心裏有些軟，當即決定今天晚上先打電話給他們，争取在明天見上面再說。楊光耀又跟高進說，自己的底線是要那對夫妻千萬不要走司法程序，希望高進一定要幫他達成這個目的，并且在達成這個目的的基礎上盡量壓低賠償數額，并說，前年的時候，市中心一個寫字樓的電梯突然出故障，結果導致了一個小姑娘重傷殘，也只陪了不到兩百萬。聽楊光耀這樣囑咐自己，高進不由得心裏面嘲笑地想，遇到了這種事情，你楊總還想要不好好放點血就想了結，恐怕也太想當然了。
在高進這兒辦好了事情，楊光耀又繼續跟他扯了一些隆潤集團的東西，打探了一下集團的領導大概什麽時候可能再來江東，便告辭走了。
現在，楊光耀要去見金礦多。但是，由于沒有金礦多的電話號碼，他無法跟她聯系，也不知道她在不在人魚裝飾公司，也只好前去碰碰運氣了。其實，楊光耀曾經好幾次有機會留下金礦多的聯系方式，但是由于對她很是不屑，都沒有将她的名片留下。然而現在，為了擺平小魚兒那個不聽話的鬼丫頭，堂堂的大佬楊光耀不得不屈尊去見一個在江東裝飾界還立足未穩前途未蔔的小老板。
還好，趕到人魚裝飾公司的時候，金礦多還在公司裏面，但是卻在會議室裏給員工開會。
前臺小姑娘讓楊光耀在吧臺旁邊的小沙發上先坐一會兒，然後向會議室走去。等了沒有幾分鐘，那小姑娘便回來了，告訴楊光耀說，會議可能要延續比較長一段時間，然後就沒有再說然後的話了。又見那小姑娘滴溜着大眼睛盯着自己，楊光耀理解她的意思是想要自己主動提出告辭，但是他卻不想走，心想，雖然說今天你金總不大想理我，我偏要耍賴一回，于是，楊光耀伸出手指頭在面前的玻璃小圓桌上輕輕地彈了兩下，說：“沒關系，我可以等。”然後，便掏出手機來，自顧自地打起了游戲。
又過了頗有一會兒，前臺小姑娘可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給她倒了一杯茶，然後再次去了會議室。
不多時間，随着一聲“怠慢楊總了”，金礦多終于出現在楊光耀的面前。
“有事到我辦公室裏去說吧。”不等楊光耀開口，金礦多便說道，然後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她的辦公室走去。
到了金礦多的辦公室，楊光耀掃視了一圈，發現金礦多的老板桌是一張只有自己那張大理石大班臺一半大的小辦公桌，再就是除了金礦多自己座位對面一張椅子和旁邊靠牆的一個文件櫃，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什麽了，整個空間不過十平方米的樣子，又狹小又簡陋，還不如耀元裝飾公司一個普通部門經理的辦公室氣派，簡直就像批發市場裏一個小店鋪裏那些小老板們辦事情的地方，心想，外面倒顯得基本上像一回事，裏面不過如此，看來，也不像是準備做大生意的樣子，心裏便又油然再添加了幾分輕視。
“不好意思啊，小本經營，條件寒酸，委屈楊總大駕咯！”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楊光耀臉上沒有能夠很好地掩飾住鄙視的心情而微微撇着嘴巴，金礦多并沒有在意，而是淡然一笑，自我調侃起來，并起身親自給他泡了一杯茶。她想，畢竟一切剛剛起步，難免總有很多不能入大佬們法眼的地方，但是，現在條件不如人沒有關系，關鍵是看誰能笑得更久。
“其實啊，金總，不是我說你呀，”聽着金礦多的客套，楊光耀竟然不自覺地飄忽起來，一時忘記了自己今天來找金礦多的根本目的，毫不客氣地對金礦多指指點點起來：“一個老板，怎麽能夠把辦公室搞得這麽寒酸呢？這樣的話，又怎麽讓大客戶放心呢？”
“多謝指點！”金礦多說，同時将剛才為楊光耀倒的那杯茶朝着他的方向輕輕推了一下，說：“楊總一路辛苦了，潤潤嗓子吧！噢，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我現在把員工會議交給設計總監在主持，待會兒還要過去作總結呢！”
楊光耀經金礦多一提醒，才似乎想起來今天過來不是指導金礦多如何開公司而是有事情相求于她，也明白這個女人今天并不打算給自己太多的時間，雖然有些因為被怠慢而生氣，但是卻不得不忍受這種怠慢。于是，他趕緊長話短說，把今天來找金多想要請她幫忙做小魚兒工作的打算講述了一遍。
一聽楊光耀說出了今天真正的來意，金礦多直直地看着他，思忖了一會兒，施施然說：“這事恐怕有點難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