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蒼穹裂口
朔燼閉上眼, 收勢斂去防護。
沒了妖力抵抗,器鼎煉化之力驟然變得強盛,将失魂咒術沖擊而散。
那日他初上禦道劍門, 以術法脫身,悄然來到淩道峰,卻被埋伏在暗處的機甲傀儡當做沉陵暗算了。
“雲郎”第一次醒來, 看到的便是守在床邊的沉陵。
他原本想問自己在哪兒,結果剛說出半個字,就被疼得皺起了一張臉。
沉陵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腦袋:“是我不好。”
雲郎懵懵懂懂, 恍若一張白紙,傻傻道:“你是誰?”
“沉陵。”
雲郎點點頭,叫了一聲:“沉陵。”
沉陵看了他許久,問:“你如今……倒像是變了模樣。”
雲郎好奇:“我長什麽樣?”
沉陵笑了笑:“不束發了,但瞧着更威風了。”
雲郎:“啊?”
那個笑容實在好看,把他迷得失了心神, 聽不太懂卻也配合地點點頭。
沉陵:“不該如此。”
雲郎不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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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陵伸手撫向他的頭頂,溫熱的氣勁湧入身體, 雲郎舒服地眯起眼睛,覺得眼前的人真是個大好人。
金色獸瞳陡然睜開。
失魂症徹底離體, 一掃數月來的渾噩不濟, 朔燼只覺得異常清醒。他振袖起身, 重聚妖力, 将那股不懷好意的煉化之力盡數蕩開。
與此同時,禦道劍門主峰之上, 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起初只是細縫,很快, 細縫拉長化作漆黑巨口,無數機甲傀儡從裂口中跳出,頃刻間來到了長泰峰上。
“該将天地作上材,化作混沌衍萬物。四門十三宗果然人傑地靈,門中弟子根骨俱佳,比那些山野小妖好用多了。”
一道黑影浮在半空,俯瞰腳下連綿山脈,發出喟嘆般的感慨。
“可惜,想要徹底煉化還要耗費許久的時間。”他回過頭,目光落在肩膀處的木偶上:“我的寶貝們再多,也終究是些邊角料做成的殼子而已,對上人修大能,撐不了多久。”
木偶裂開嘴角:“既已阻隔天地靈氣,劍門之內所有人,靈氣只出不進。多等幾日,他們便更加虛弱,你又何必急于一時半刻?”
黑衣人冷笑:“我可沒有把握永遠困住那位劍道尊君。”
木偶轉動頭顱:“此話何解?”
黑衣人道:“天地陰陽爐畢竟是祖師爺留下的寶貝,現下不僅請來了沉陵,還又迎來了一位厲害的大妖,怕是再過不久,就要器毀鼎塌了。”
木偶:“煉心宗重器,竟連區區一人一妖也困不住?”
“早就是毀過重鑄的東西了,要真能困住,煉心宗豈會覆滅?”黑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是清鴻崖,難怪這些年越發沒落。劍門有這樣一位大能在世,你清鴻崖怕是多十倍的弟子也當不了四門之首。”
木偶沒什麽表情:“謝前輩說笑了。”
黑衣人正是謝道期。他不再多看木偶的臉色,複又望向下方劍門混戰景象,道:“說來我與劍門這位大能頗有淵源。先是殺身之仇,再是滅宗之恨,若非謝某命大,怕是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他短暫陷入回憶中,很快又清醒過來:“不過,因果自有報應,今日我便先滅其宗門,再煉化以助修行。待沉陵出來,謝某早已功德圓滿,正好報那舊日大仇。”
木偶扯了扯嘴角:“那我便提前道喜了。”
謝道期笑了笑:“屆時,我報我的仇,你做你的四門之首。”
木偶:“說笑了,三門足矣。”
謝道期看了眼木偶,屈指扣上去,那木偶便失了靈機,成了一塊死物。
天色黯淡,山風過處,無數黑影湧動如潮,須臾之間便張開成一張巨網,覆于劍門數座山峰之上。
古怪的腥臭味夾雜在風中,那是黑袍之下,機甲傀儡腐爛的氣息。
劍門弟子年輕的臉上浮現幾分厭惡。這些不該存在的死物,被邪魔以秘術催活,不知疼痛地行殺戮之事。
陸祁也在禦敵,他們在前往彙合的路上撞見了十餘只傀儡,法力境界皆是上流,遠遠不是區區幾個年輕弟子所能抵擋的。
他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但也僅此而已。
在功成之前,他與所有的弟子一樣,在宗門庇護下無憂地成長。那些他們無法企及的敵人,都會被劍門大陣阻絕在外;縱然大陣被破,亦有長輩護持;縱然長輩不敵,但——還有尊君在。
世間最鋒利的劍,便在劍門。
沉陵尊君,便如鎮山之劍,是真正守護劍門的一重大陣。
但現下,沉陵不在劍門。
陸祁天資卓絕,但城府未深,他只隐約猜測,這場敵襲似乎已籌謀許久,終于在某個尊君外出的日子裏乘勢而擊。
不遠處響起劍門的示警之聲,臨初掌門的聲音傳入每一個弟子的耳中。
“築基之下,退避天塹。”
天塹索橋,罡風止息,劍陣閉合,三百守山弟子守在入口。
世間最不可破之牢大開,以守護之姿接納門內年輕弟子。
崖壁之下,傳來巨獸吼聲,聲震索橋,很快又消散無聲。
陸祁猛地驚醒,喊道:“打起精神來,天塹已開,我們沖出去!”
他身後的弟子大多臉上還帶着少年人的稚氣,聞言,眼神浮現幾分堅毅,他們咬緊牙關,決定同這群不死不活的怪物拼了。
“起劍陣!”
劍陣至少需五人相結,配合之下能越級誅魔。
但少年修者,氣候未成,又靈力受阻,空有劍招……陸祁心底已隐隐清楚了結局,但這又如何?
難道打不過,便不打了嗎?
禦道劍門從來不是只有尊君一人護持,千百弟子亦有此願。
“陸祁!”鐘異之喊道,“你們怎麽了?快放我出來!”
陸祁摸了摸袖中的鐘鼎,道:“鐘異之,我怕是沒機會放你出來了。”
等到大難過去,長輩們收斂屍身,看到了鐘鼎,一定能發現端倪吧。
陸祁笑了笑,也好。
機甲傀儡駭然沖來,一掌擊來。
鈍痛自胸腹傳來,陸祁搖晃了幾下,差點握不住手中長劍。
鐘異之:“陸祁……陸祁師兄!”
鐘異之在鐘鼎之中陡然升起強烈的擔憂。他能力比陸祁還不如,外有強敵,興許出去就是送死,可讓他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卻比送死更加難受。
他沒有聽到陸祁的回應,心裏着急,便又拿起手中的木劍,試圖打破鐘鼎。
劍陣已潰,弟子們跌落在地,陸祁壓下痛楚,抹去了嘴角血跡,遙遙望向天塹的方向。
太遠了,縱然能禦劍也要好久呢。
他又朝淩道峰望了望。
劍門弟子禁地不多,長老們的幾座山峰他都去逛過了,唯獨尊君居所,雖非禁地,但卻是他們心中不敢輕慢踏入之地。
“若是尊君在此,豈容你們這些怪物放肆!”身後一名弟子罵道。
“他們也就嚣張一時了。”
“死便死罷,等尊君回來,自會替我們報仇!”
……
機甲傀儡的黑袍被長劍刺破,露出內裏破敗的身軀,一步步接近。
真要死在這麽醜的怪物手裏了?
他閉上眼,餘光已瞥見利器寒芒。
“嗡——”
沉重的巨響在耳邊炸開,那一瞬,陸祁只覺得腦袋昏沉欲裂,幾乎要将他震暈過去。
他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
“陸祁,你沒事吧?”
陸祁撐起身體,摸了摸擋在身前的巨大鐘鼎,一時回不過神。
鐘異之的語氣有些着急:“再不說話,我就真生氣了!”
“小鐘……咳咳,你還真變成一口鐘了。”
鐘異之:“……”他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當時一心只想着破鐘而出,腦子裏亂糟糟,胡亂運轉着各種心法,竟誤打誤撞将鐘鼎變大了數倍。
“可這一點用處都沒有。”鐘異之仍被困在鐘鼎內,“你們要是都能躲進來就好了。”
陸祁一愣,“小鐘,你可還記得收劍訣?”
鐘異之:“當然……記得。”他猶豫道,“但使起來不熟練。”
陸祁盤腿坐起:“試試?”
鐘異之:“我……我不會。”
陸祁:“小祖宗,現在只有你靈力尚在。教習曾說過,萬物同源,劍本為器,你既能禦劍,興許也能驅使鐘鼎……就像教習長老那樣!”
鐘異之垮起一張糾結的臉,覺得陸祁實在為難人。
“陸師兄!”身後的弟子大喊一聲。
陸祁側身躲避,衣角被利器勾劃成碎片。
鐘異之看不見,卻也察覺到了危機,他腦中渾渾噩噩,昔日所學心法口訣盡數環繞響起,化作嗡鳴之聲,令他頭痛欲裂。
恍惚間,他又想起那日遨游天地間,初尋本心。所學不為學,所修不為修,一切皆是随心而起。他想救人,無論什麽功法,只要能救人就行!
天塹索橋。
黑雲籠罩,機甲傀儡羅列而立。橋邊,三百守牢弟子嚴陣以待。
藏書長老揚聲道:“啓陣,封牢!”
罡風驟起,十峰之主神魂盡顯,索橋過處無數劍陣重疊複啓。
地牢深處,被鎮壓的惡鬼邪魔俱是一愣,繼而感覺到沉重威壓,幾乎瞬間讓他們匍匐在地。
鬼修撿起吓得掉到地上的手,小心安了回去:“怎麽了怎麽了?”
隔壁妖怪道:“劍門這是抓了什麽大妖回來?吓死妖了!”
“轟——”
數聲巨響,如滾滾雷聲,砸在妖魔鬼怪的頭頂。
鬼修凝出一雙狹長的眼睛,若有所思:“不像是要來新獄友……這動靜,倒像是劍門攤上事了?”
隔壁妖怪吸了口氣:“還有這等好事?”
鬼修翻了個白眼:“就怕殃及池魚。”
魚妖:“提我作甚?”
鬼修:“……閉嘴,有人來了。”
劍門築基以下弟子,大半趕赴天塹,身上都帶了些傷,便被領着去了外圍的牢室,稍作休整。
鬼修努力伸長脖子,試圖從天窗狹小的口子裏看看情況,冷不防對上一張臉。
弟子:“啊!”
另一名弟子:“鬼叫什麽?”
“師兄,有鬼啊!”
鬼修:“……”
被喚作“師兄”的人,俯身也看了看,正對上一雙翻白的雙眼,沒有鼻子沒有嘴……
師兄:“怪物!”
鬼修面無表情:“我是鬼,也是怪物,這很稀奇嗎?”
“此地關押了一些鬼怪,別随意與他們搭話。”看守牢室的弟子熟練地拉上天窗,“長得滲人了點,但不怎麽聰明。”
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