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讨回公道
萬丈高空, 千裏群山。
廣闊美景,唯有到達高處才能窺見一二。鐘異之站在劍柄處,他的身前是天, 身後是風,兩側是雲,天地遼闊無垠, 仿佛任他來去自由,無拘無束。
“原來禦劍飛行便是這般感覺。”
鐘異之的臉上泛起激動的薄紅,天際已顯出魚肚白,再過不久, 就能看到東方朝陽初升,萬物蘇醒。他此刻心情開懷,天地美景掃盡心中陰霾,真誠道:“雲郎,謝謝你。”
朔燼抱臂盤坐在另一柄飛劍上,與鐘異之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聞言也不做回應——他那位便宜道侶格外貼心,知道他要載人同游, 竟然還送來了兩把飛劍。
“禦劍之道,不在于口訣, 而在于聚神。”沉陵的聲音不時在腦海中響起, “你将我說的竅門傳于他, 以後他便能自己飛了。”
自飛劍送來, 某位劍道尊君的話就沒有停歇過。
朔燼先是聽着對方說了半天的禦劍術入門,從口訣到訣竅, 再到心得體會,到了最後他終于按捺不住, 打斷道:“你先是讓我救你弟子,現下還要我幫忙授課?”
沉陵頓住。
朔燼又問:“你何時回來?”
沉陵遲疑道:“小燼是在盼我早歸嗎?”
朔燼皺眉:“機甲傀儡可有眉目?辰極劍何時送到?你放着劍門這麽大的亂子不管,去幹什麽了?”
沉陵:“……”
一連串問題,問得尊君啞口無言。
“這一樁樁一件件,我都等着你回答我。”朔燼看了眼天色,道:“可惜天快亮了,本尊又要睡過去了,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妖界強者适存,蒼狼大王勤修苦練,為的就是擁有自保之力,讓別妖無法欺辱、威脅到自己。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成妖王,卻無力去保護身為“雲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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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天意難測,修煉之途坎坷不斷。
朔燼轉頭問鐘異之:“你覺得之前的我,是個怎樣的人?”
他現學現賣,按照沉陵方才傳授的禦劍術,驅使飛劍并行到鐘異之身旁,試探起自己白日裏的為人——他對前幾日桃花妖口中的“雲郎”尚存懷疑,還需多面認證。
鐘異之愣了愣:“啊?雲郎,你是個很好的人。”
朔燼對這模糊的概述并不滿意:“有多好?”
鐘異之略有些窘迫,似乎沒遇見過會要求別人當面誇自己的人,但還是認真回道:“你廚藝好,心地善良……”他想了想,“有好東西都不忘跟道侶分享,是個重情之人!”
朔燼:“那我同我道侶感情如何?”
鐘異之臉一紅,小聲道:“我還未及弱冠,不懂道侶之事。”
朔燼心想:我都沒臉紅,你難為情些什麽?
他決定換個穩妥的問法:“劍門的人,背地裏都是怎麽議論我和沉陵的?”
“啊?”鐘異之眨眨眼,眼神似有恍然:雲郎區區爐鼎之資,配劍道尊君确實有些不夠。難怪心神不定,想從他口裏探知別人的看法。
事實上,在結親大典前後,鐘異之也的确多次聽到周圍弟子議論此事。雖言語含蓄,但對雲郎大多都是不喜的。他不由正色道:“雲郎,你與尊君天造地設。尊君願為你廣邀天下宗門見證結親大典,你也願鼓起勇氣站在當世第一人的身邊,如此情深,又何須在意旁人的眼光!”
朔燼:“???”
這弟子怎麽突然還激動起來了?
而且什麽情深,什麽天造地設?這都不是他想聽的。
鐘異之捏了捏拳,道:“更何況,雲郎比教習長老還厲害,雖說比不上尊君修為高深,但也是修行界一大能,足夠配得上尊君了。”
朔燼一陣無語。
鐘異之誠懇道:“所以,雲郎不必妄自菲薄。”
朔燼:“……”不,他沒有妄自菲薄的意思。
鐘異之還想勸說。
朔燼擺擺手,示意對方可以停下了。
他的初衷是想打探一下沉陵白日裏都和自己在做些什麽……需知很多時候,傳聞都不是憑空而生,必然是有所依據,才有所傳揚。唯一令他慶幸的是,沒有從鐘異之嘴裏聽到諸如“爐鼎帳暖度春宵”的話。
蒼狼大王實在想象不出,自己究竟是變成了什麽樣,才會跟沉陵變成道侶關系。
感覺像是特別好欺負的性子。
——說不定會吃大虧。
朔燼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繼而思考起有什麽辦法可以警示“自己”。
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想法,暫且按下,對鐘異之道:“你禦劍飛了一圈,可有感悟?”
鐘異之點點頭。
他人授課千遍萬遍,不如自己試上一遍。在天上,和在地上,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他自入門起,身邊衆人就說他資質極差,苦修一輩子都未必能夠引氣入體。但他沒有放棄,每日勤修苦練,付出比常人多數倍的努力去修行,為的就是想要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
但今天,雲郎帶着他遨游天地間,他才發現,修仙問道從來不是為了向誰證明什麽。他喜歡禦劍,喜歡俯瞰天下美景,就算學不會精妙高深的法術,只要能像今天這般在天上飛一圈,就足夠他高興了。
朔燼見他似有所感,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麽,擡手伸出兩指,牽引着鐘異之回到渺渺峰。
“那傻小子還在底下等你呢。”
鐘異之一愣,就看到陸祁盤坐在演劍場上,似乎是在吐納入定。
“原先我不喜歡他,因為他總是嘲笑我,說我笨鳥先飛都飛不動。”鐘異之笑了笑,“但他好像挺擔心我的,我就原諒他吧。”
少年愛憎來去皆快,前一刻相看兩相厭,後一刻說不定就能握手言和。
朔燼沒有下去,将鐘異之放下後,便直接往淩道峰趕去。
沉陵尊君估計沒想過,他的一番親口教導,某蒼狼大王半個字都懶得轉述,反而聽沉陵說了一遍後,一不當心學會了禦劍術。
——禦劍飛行,好像特別容易。
朔燼無心偷師,但天賦異禀這種事,誰也沒辦法。
到達淩道峰時,已近日出。
朔燼趁着四下無人,一路飛奔至卧室,變出筆墨,決定給白日裏的自己留些線索。
比起一個古古怪怪的劍道尊君,朔燼更願意相信自己。他思索起平日的習慣,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認真寫下“小心沉陵”四個小字,寫完後還哈了口氣,舉着胳膊看了會兒。
皺眉,他仍是覺得有些不妥。
試想一下,若是某天他醒來,忽然看到身上被人寫了字,第一反應肯定不是字的內容,而是竟然有人能夠在不驚醒自己的情況下近身,簡直細思極恐。
他必須要讓雲郎認識到——留下字跡的不是敵人。
照理說,夜間時,他想不起白天的事;那麽白天的自己也應當想不起夜間的事。但凡有點警惕心,都會生出疑惑。朔燼自認不蠢,那麽雲郎應當也笨不到哪裏去。
有什麽可以證明留字者是友非敵呢?
朔燼沉思片刻,很快心生一計,有了。
他右手重新提筆,迅速在左手胳膊處添了幾劃,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隐去筆墨,安心睡去了。
晌午時分,陽光透過開合的木窗撒到床上,落在沉睡之人的臉上。
雲郎感應到強光,動了動眼珠,伸手摸索着拉起被子,将臉罩住。
“雲郎,你醒啦!”耳畔似乎傳來一聲驚呼。
雲郎悶哼了幾下,轉身貼牆繼續睡。
“雲郎,雲郎,快同我說會兒話吧。”
雲郎這回聽清了,嘟哝道:“誰啊……唔,有事找我道侶,不要吵我……”
桃花精爬上床,隔着被子用手指戳了戳背,傷心道:“你跟尊君都兩天沒回峰了,昨夜裏有人闖峰,我好怕呀。”
雲郎隐約聽到啜泣聲,慢慢醒轉過來,腦袋從被窩裏伸出,眯着眼呆呆看了會兒桃花精。
“小桃……你怎麽哭了?”
桃花精顫巍巍道:“前幾日,有只大狼妖将你擄走了,還變作你的模樣騙我,可把我吓壞了。”
雲郎揉了揉眼睛,記憶逐漸回籠——是了,他又被妖怪擄走了。
幸虧夫君法力無邊,及時救回了他,還讓辰極劍帶着自己去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山谷。那裏還有一個神奇的水潭,他在裏面泡了一下午的溫泉,夫君還答應他會在淩道峰做一個一樣的池子給他玩。上岸沒多久……
“啊!”他想起來了,上岸沒多久,又有一大批妖怪伏擊,然後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小爐鼎目瞪口呆,愈發覺得做夫君的道侶太不容易——天天都要被妖怪抓走,時刻都處于危險之中。怪不得之前,夫君不太願意同他結親,他還為此傷心難過了好久,現在想來,說不定是夫君早就料到了會有此局面,不忍他涉險……
雲郎深覺震撼,隐隐覺得夫君愛自己愛得深沉。他轉過腦袋,問道:“你說我是被一只狼妖擄走的?”
桃花精點點頭,想到自己在狼爪下吃過的種種虧,氣憤道:“他來淩道峰好幾天啦!兇神惡煞的,尊君也不管管他,就這麽冷眼看着我被欺負。”桃精頓時悲從中來,眼巴巴養着雲郎:“這世上,也就只有雲郎對我最好了。”
雲郎坐起身,表情逐漸嚴肅:“你是說,夫君任由別妖欺負你?”
桃精道:“但我寧死不屈!”他跳下床,化作一棵光禿禿的桃樹,揮舞了一下枝條:“為了跟惡狼做作鬥争,我都把自己抖禿了!”
“……”
雲郎徹底清醒。
他的朋友不多,小桃陪伴他最久,是他在淩道峰上最好的朋友。夫君既是他道侶,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的朋友受欺而不制止呢?
若真是如此,他必須要跟道侶好好談談了。
雲郎眼底很是認真,他看向桃精,作最後一次确認:“當真?”
桃精變作人形:“當然!”
雲郎道:“好,我這就替你讨回公道!”
頂着桃精感動的目光,雲郎神識傳訊聯系了自己道侶。
“終于睡醒了?”
道侶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雲郎臉一紅:睡到日上三竿,确實怪不好意思的。
回頭看到桃精,他迅速清醒過來,強迫自己冷硬一些:“我有事想同你談談。”
沉陵不确定道:“雲郎?”
那一瞬間,他覺得小爐鼎的語氣像極了蒼狼大王。
雲郎:“關于狼妖,你是不是應當跟我交代一下?”
沉陵沉默許久:“你發現什麽了?”
雲郎呼吸一滞,果然有內情!
“為什麽淩道峰上會有狼妖?你、你還縱妖行兇……害得小桃都禿了!”頭一回沖道侶發火,他略感生疏,結巴了一下,頓時氣勢所剩無幾,只能硬着頭皮努力表達不滿:“我生氣了!”
沉陵:“……”
雲郎等不到回應,有些着急:“你怎麽不說話了?小桃是我好友,夫君怎麽能任由惡狼欺負他?好歹、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勸勸架什麽的。”
他越說越覺得沒底氣,還有些難過,最後聲音漸漸變小。
沉陵嘆氣:“是我的不是。”
雲郎哼哼了兩聲。
“狼妖并無惡意,只是同桃妖開個玩笑罷了。”
雲郎:“那若是我也同他開個玩笑,叫他做只禿狼呢?”
沉陵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面,忍不住揉了揉額角。禿不禿他倒是不介意,只要狼大王高興,随便他怎麽折騰都行。
雲郎又問:“欺負小桃的狼妖是不是就是把我擄走的妖怪?”
沉陵眼皮一跳:“是。”
雲郎皺眉:“那你把他捉住了嗎?”
沉陵:“沒有。”
雲郎:“……”
沉陵道:“別胡思亂想了。他不會再欺負桃妖了,也不會……把你擄走。”
雲郎:“哦。”
“我夫君說狼妖不會再欺負你了,你放心。”雲郎向好友給出交代。
桃花精十分感動:“得友如此,妖複何求?”
雲郎便又重新躺回被窩:“那我補個眠,小桃,你去修煉吧。”
桃花精不疑有它,喜笑顏開地走出房門,找了處空地,繼續紮根當樹。
雲郎卻沒有真的閉眼睡覺,反而心事重重。
淩道峰上有狼妖,不但欺負了他的朋友,還擄走了自己,夫君卻一點都不着急,這讓他覺得說不出的古怪。但是古怪在何處,他卻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