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蒼翠千山,掩映着點點村落,初春寂寥。
小小的男孩穿着單衣,坐在一個大盆前洗着衣服,他那麽瘦小,胳膊腿比柴還細,整個人都幾乎要埋進盆裏,才能揉搓動一整盆成人的衣物。
黑瘦的少女玩耍回來,立在他的面前,喋喋不休的對他說着即将離開竹馬的惆悵、即将進城打工的期待。
小孩聽不明白,小孩只希望快些洗完這盆衣服,這樣能交換一個馬鈴薯當晚飯。
屋內傳來男人的咳嗽聲,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小孩瑟縮一下,随即一名婦女的罵聲也進了耳朵:“伺候你這個痨病鬼,要死就早點死,不要拖累我們全家!”
婦女怒氣沖沖的踢開門,将一盆滿是黃紅污濁的痰盂往外倒。
院內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都望着她。
這讓她氣不打一出來,三步并作兩步的沖出來,拎住了小男孩的耳朵,“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就會偷懶,賠錢的玩意,養你這麽大,有什麽用!”
對于一個瘦小的孩童而言,婦人的力氣實在太大,她一手拎耳朵,一手卡脖子,把小男孩提的離地好幾公分。
小男孩真的好疼,可不管是哭叫、哀嚎,都沒有讓對方拳打腳踢的動作輕上分毫。
過了不知道多久,婦人被人叫走,留下小男孩自己,躺在地上,蜷縮成一只小蝦米。
少女這才敢靠近,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麥芽糖,用透明糖紙包着,遞到弟弟跟前。
“給、給你吃,吃了不疼。”
畫面一轉。
少女要跟着村裏的大部隊進城打工,破舊的大巴車停在村口的道路上,她背着包,與同鄉交談着,神情滿是向往。
臨上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孩,橫沖直撞的,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她十分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小男孩滿臉髒兮兮,一雙眼睛卻又大又亮,盯着人看時,像有引力,“帶、帶我……走。”
少女拒絕:“啊?我是進城打工,今年都不回來,我帶你幹什麽?”
小男孩一字一句,執拗的說:“我,會報答姐姐。”
少女不肯理他,伸手把他從腿上撥下去。
可小男孩太固執了,沒有辦法把他弄開,少女最後沒有辦法,狠狠踢了一腳。
塵土飛揚,小男孩摔倒在地,側臉被石子刮出一條很長的傷。
少女趁機跑上大巴,讓司機緊關上車門。
她在窗邊探出頭,看着小男孩躺倒在地,一雙眼一錯不錯的鎖着她。
那不是五歲的孩子應該有的眼神,空洞,冷漠。
咚。
一包麥芽糖被扔了下去。少女別開頭,匆匆忙忙的拉上背包拉鏈,“給你吃,我走了,不要纏着我。”
大巴車在鄉道上駛離,漸漸成為一個模糊的小點。
婦人與一個黑瘦男人一起氣喘籲籲的趕到,看見小男孩被丢在原地,頓時松了一口氣。
随即婦人開始對他破口大罵、拳打腳踢,黑瘦男人冷眼觑着,沒有阻止。
過了不知多久,婦人才罷了手,而那躺倒在地的小男孩始終沒有吭聲,沒有喊過一聲疼。
他只是望着天。
這時,黑瘦男人森冷的面龐映入他的眼簾,“抗揍,不錯,可以要。”
他這樣評價道。
……
“你想起來了嗎?”女人發現了林溪的表情變化,充滿希望的望着他,“我是你姐姐,記得吧。”
林溪眼神浮動着,從過去一幕幕中掠過,那些他認為自己已然不記得的東西,原來都還藏在某個匣子裏,只等打開。
他審視着女人,很久很久,啓唇問:“我叫什麽?”
“溪溪,你是溪溪呀!”
女人激動的說:“我怎麽會忘記我唯一的弟弟呢。這些年姐姐工作忙,沒能跟家裏聯系,你不怨我吧?”
林溪凝視着她,繼而緩緩搖頭。
女人面露驚喜,“太好了,太好了,溪溪你不知道,你現在太好看了,我都不敢認,我有好多朋友都看你的視頻,沒想到會是我弟弟!”
女人笑時,眼角的紋路像一把扇子,她應該是三十不到,看起來卻要比呂紅豔要老,太陽穴邊的黃褐斑用劣質的粉底蓋着,卻仍暴露無遺。
“你找我?為了什麽。”
女人搓着幹癟的手,有些忐忑,“姐姐也偶然遇到一個同鄉,才知道媽都過世那麽久了,老房子還被族叔他們占了,說、說是因為咱家沒有男丁。這事你知道嗎?”
“是嗎?”
“是真的,不信我給你看同鄉給我發的信息,那是我們長大的地方,我們不能拱手讓人。”
“姐姐找你好久了,你跟姐姐回去一趟,和村裏人說,咱們家還有男丁,我們把宅子奪回來。好不好?”
林溪沒有吭聲,以一種陌生的神情看了女人半響。
他完全長大了,雖然還是清瘦的少年氣質,但他的身高早已達到一米八多,看大部分人都需要稍垂下眼,他已經不是那個會被一腳踢開的小男孩,也不再為小小一塊糖而對人心生期翼。
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卻讓女人內心瑟縮了一下,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逐漸蔓延。
應該沒說錯什麽吧?逃離那個家以後,她就主動的隔離了家鄉的一切,她不知道弟弟這些年和母親是怎麽生活的,但他畢竟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啊,現在還被有錢人家找了回去,應該過的不賴吧。
“你的意圖是什麽?”良久,林溪輕輕開口,卻是對着呂紅豔。
呂紅豔:“你這話說的,好像我……”
“不要浪費時間,”林溪打斷。
空氣微妙的一滞,随後呂紅豔嗤笑了一聲,“還算挺機靈。我也直說吧,你回你的老家去,宅子、地,還有錢,我都給你準備好,你向老太太辭個行,以後別來容城了。”
“為什麽?”
“你還問為什麽?”呂紅豔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別以為你心裏那些小九九我不知道,以退為進,拍點視頻,想從老太太那邊下手嘛,我也告訴你,慕家的財産都是兄弟姐妹幾個掙來的,老太太做不了主。我要是你,就拿着錢立刻滾蛋,省的到最後雞飛蛋打,一場空!”
女人的聲音回響在店內,清晰尖銳。
店口有客人以及鄰居商戶探頭,好奇這邊發生了什麽。
“這不對,”林溪搖頭,“既然如此,為什麽這麽在意我?”
呂紅豔上下打量他,蔑笑:“在意?”
“哈,你還是謝謝我們把雲嘉養的這麽善良吧。”
“……”
各種神情和聲音裏,林溪始終八風不動,他與眼前發生的一切之間似乎有一道玻璃牆,冷熱、風雨都鑽不進他的心裏。
他道:“原來是這樣。”
是慕雲嘉感受到了他的威脅,讓呂紅豔來做這些。
馮胖在一邊看他,明明他不動、不聽、不問,卻免不了被污泥沾上身。
他并不說話,他知道林溪能處理好。
自稱姐姐的女人讀到了什麽,她有些忐忑,從口袋裏抓出了一把東西,遞到林溪面前,“溪溪,姐姐給你帶的,你喜歡這個我記得。”
是麥芽糖,由透明糖紙裹着,琥珀般的蜜色閃着光。
林溪沒有接,神色晦暗不明,“你就記住了這個?那你不記得,我其實沒有名字,你們叫我‘賠錢貨’?”
女人一愣。
“所以……”林溪神情莫測的看着她,“你居然也不知道,你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把我賣給人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