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午,馮胖子的狐朋狗友三兩成群來找他玩,打牌搓麻,林溪不喜歡熱鬧,去了二樓收拾自己的床鋪。
“空”是一座三層小樓,一層店鋪,二層錄音棚、娛樂影音室,三層是閣樓,曾做過起居室,後來馮胖結了婚,便沒再用。
收拾好閣樓,直到傍晚,林溪下樓。
樓下,馮胖子正和最後一個朋友拉拉扯扯。
這人人高馬大,不年輕,但精力很充沛,是馮胖的老同學,名叫趙充。
聚會他常來,但馮胖也常給他臉色看。
趙充又被馮胖下了面子,很是愁眉苦臉,剛巧撞見林溪,有如見到救兵,“小林啊,你說說你這個師父,他簡直就是一根筋,不懂變通倆字怎麽寫。”
“充哥,”林溪禮貌叫人,“他不是我師父。”
趙充賠笑:“還說不是,你們倆就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可去你的吧!”馮胖子推搡他,“老子不去就是不去,上回你坑人我還記着呢,你少跟這兒套近乎,你再跟我吵吵,以後別來了!”
“那都是意外,我都解釋多少遍了——不是,你別推我,摔倒你負責啊!”
馮胖不理,接着推,一路推他到門外,順手還啪叽一下将他帶來的東西投進垃圾桶。
趙充在別處也是被人恭敬捧着的,見他這樣,同樣有點來氣了,“行行行,就我一個滿身銅臭,你世外高人行吧!”
他氣哄哄出門去,上了一輛路虎。
車門被他砸出一聲巨響,汽車“嗖”一下發射出去,驚起路人和路車一片罵街聲。
馮胖子看他徹底消失,站在原地,“哼”了一聲。
他往回走,正巧看見林溪,冷嘲熱諷道:“怎麽了,動心了,他叫我去做導師,說不好還能帶你呢。”
林溪問:“節目?導師?”
馮胖子本要在他身上接着撒氣,但見他表現,不免覺得離奇:“你不是聽不懂吧?”
林溪點頭。
“導師制選秀,大熱造星綜藝節目,他姓趙的回歸後的大作,被吹的跟什麽似的,你沒看過?”
林溪露出“略有耳聞,但只有一點”的表情。
馮胖子沉默了。
與2G網的代溝如一座大山橫亘,使他的餘怒無法越到沒通網的另一頭去。
他擺手,“算了算了,做你的事情去……”
上完一天班,林溪回慕家。因打算搬到店裏住,他特意向馮胖子借了一輛舊車,方便搬行李。
咯吱響的舊皮卡進入別墅區,十分的格格不入。
慕家別墅正燈火通明,草坪上放着音樂,年輕人們正在開派對,有人坐在泳池邊,有人站在烤架旁,三三兩兩,樣貌都非常出色。
林溪将車停在房子側面,跳下了去,而不遠處,慕雲嘉正陪着一個白毛、面相桀骜的年輕二代,衆星捧月的坐在中央,二代神色懶洋洋的,慕雲嘉及旁人則都帶些小心和讨好。
林溪徑直朝前,一道目光卻追上了他,由遠到近,再到他推門進去,消失在衆人視野裏。
音樂仍在播放,白毛二代坐直了,指着屋子問:“那個是誰,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他?”
慕雲嘉愣了一下,剛才?
他很快就懂了,解釋說:“一個遠方親戚,山裏出來的,他沒見過這種場面,緊張呢,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有人湊上來:“你們家還有山裏來的親戚?打秋風的吧。”
“我就煩親戚,每次他們來,那眼睛都粘在我家各種好東西上,不要臉。”
“雲嘉,你家人真好。”
“對對。”
慕雲嘉笑起來,酒窩格外甜美可親,“沒有沒有,能幫就幫嘛。”
“——得了,有事說事,我問你,他是誰,我見過沒,你們當我謝意平是空氣?”二代不耐煩打斷。
衆人自然連聲說不是。
謝意平卻不滿意,“得了吧,我看你們沒一個真心的,不就是因為我家獨家贊助了節目嘛,當面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可背後呢,誰知道你們怎麽說我的,圈裏想紅的,沒一個不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們還不如剛那小白臉呢,起碼有個态度,瞧着真誠!”
“……”這傻X二代,他不說這話還好,說了,誰他媽能忍住心裏不罵他?
但也就像他說的,他謝意平是資方大少爺,想紅就得卧着趴着,伺候好他。
慕雲嘉家境富裕,倒沒有其他人那樣卑微,但他也想結交謝意平。慕家說到底只是個開飯店的而已,全年盈利堪堪過億,社會能量很小,而謝家做航運發家,掌握了容城大半港口和船只,南方幾乎四分之一的出海貿易都要經過他家,這種級別的家庭,如果不是他參加選秀,剛好入了大少爺的眼,平日根本不可能接觸到。
慕雲嘉知道自己現在當紅,但娛樂圈的名利來得快去的也快,這會兒慕家看他有利用價值,才對他好,以後呢?
他必須抓住現在的機會往上爬。
慕雲嘉賠罪道:“我們該罰,我喝三杯。”
他取了酒來,一杯下肚,又取第二杯。
謝意平不耐煩,“行了行了,整的好像我難為你似的。”
慕雲嘉粲然一笑,“那就說好啦,你不許不高興了。”
謝意平不吃這套:“你把你那遠方親戚叫出來我看看,我鐵定見過他。”
慕雲嘉不知道這大少爺對林溪哪來的非要不可的興致,也并不覺得他們真的見過,但他不敢違逆這位大少爺,這人是說翻臉就會翻臉的性格。
他猶豫一陣,應了聲:“好,我這就去。”
慕雲嘉一邊思考計策,走到屋內。
但幾乎是一進門,他就聽見了中氣十足的罵聲:
“家裏每天好吃好喝的對你,哪點委屈了你?你倒好,一聲不吭要搬出去,還付一個月租金,你看我像缺這幾萬塊錢嗎!?”
他腳步頓住,擡頭看去,屋內一片硝煙氣:
桌上擺着一疊現金,用牛皮紙包裹,鈔票嶄新,林溪與慕梁分據沙發兩頭,林溪一如既往的平靜,而慕梁卻相反,他臉上就像被攪渾的染缸,青紅黃白,色彩紛呈。
“我知道你在外頭吃了苦,可這也不是我們造成的,我做伯父的,把你接回來,讓你住在家裏做少爺,還不夠嗎?你就算有怨氣也不應該沖着我們撒!”
“不讓你改姓,也不是為難你,而是為了大局考慮,更何況人家就算有錯,也撫養了你這麽多年,說句不好聽的,人不能忘本!”
林溪蹙眉:“我只是住不慣,沒有你說的那層意思。”
慕梁不信,罵:“還在跟我耍心眼,要搬出去不是你說的嗎!”
慕雲嘉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林溪居然提出要搬出去,還付租金?
誰缺他這一個月租金啊!
的确,慕家對林溪說不上好,但是,從窮小子變成富家少爺,被失散的親人找回,這可是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爽文橋段啊!他不珍惜就算了,還和大伯對着幹!?
瘋了吧!
“大、大伯,這是怎麽了?”慕雲嘉上前。
慕雲嘉的來到轉移了慕梁的注意力,他把難看的表情按了回去,沉聲說:“怎麽進來了,不多陪陪你的朋友。”
林溪雖蠢,但對自己來說,是件好事。這想法飛快的在慕雲嘉心中滾了一遍,他只當什麽也不知道,上前說:“我看您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就進來看看,沒事吧?”
慕梁哼了一聲,“你說呢?”
“您還是要多關心自己身體,少動肝火,”慕雲嘉做出懂事的樣子,“林溪是剛來咱們家,還有許多不适應的地方,做錯事也情有可原,您可別和他生氣。”
“——林溪,你也快和伯父說,你肯定會好好改過的,是不是。”
他上前一步,本想拉拉林溪,而林溪卻下意識避開。
手尴尬懸空,不知該收還是該再進一步。
但林溪的目光掃過他,不動聲色,卻讓人有種被一眼看透的感覺。
注視良久後,衆目睽睽下,林溪起身,走到牆角,拎起放在那裏的最後一只行李包,幹脆的轉身。
——他這是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就要走了。
“打攪了,”背對着大家,少年表情淡淡的,“別過。”
慕梁大為光火,将手邊東西狠狠掃在地上,“走!走了別回來了!”
夜色被燈光攪和,帶着迷幻的濁氣,林溪下臺階、走在道上,身影修長,骨肉勻清,俊秀的五官越發清晰。
他上了一輛路邊的破皮卡,動作幹脆利落。
慕雲嘉追出來,心中暗含竊喜。這時他忽然察覺到什麽,側頭望去,只見謝意平正別開簇擁着他的一衆少年,快步朝林溪追過去。
“哎謝少您——”
“意平哥?”
謝意平置若罔聞,林溪的臉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腦中有些畫面閃現,但一時難以分辨。
攔在車前,他對車裏的少年高聲道:“喂,那誰,你等等。你叫什麽?”
那破皮卡款式老舊,車頭的漆掉了一半,前窗的玻璃也已經斑駁,前窗映着少年平靜的側臉,顯出一種文藝老片的質感。
謝意平感受到,他的目光輕輕掃過自己的臉,淡然而沉靜,并不是輕視,也不是谄媚,就只是“看見了”。
他說了兩個字,但只有唇形,聲音未傳到謝意平耳朵裏。
随即便踩下了油門,汽車後退一段,繞過謝意平,無情的離去。
謝意平不好再追,連忙抓了旁人問,“他說他叫什麽?兩個字的。”
“說啊!”
對方尴尬,“好像是、是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