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長姐(完)三合一
“孔小菜被大人方才的連番質問擊得早已亂了陣腳, 加上她确實說漏了嘴,怎麽都彌補不了。聽到大人再次質問,也不敢多言, 就怕多說多錯, 深深趴在地上求饒。
大人見狀, 側首看一眼師爺。
師爺立刻起身,開始念孔小菜所犯下的全部罪名。
其實呢,她想做的事都沒成功,算不得什麽大罪。只是她到了公堂上, 還試圖誤導大人,得罪加一等。饒是如此, 也沒多大的事。
畢竟, 陳家并沒有因此收留她, 孔母手頭的銀子也沒被搶走。
孔小菜渾身癱軟, 想到此處, 勉強打起了些精神,在師爺送上來的供詞上畫了押。又求道:“大人, 小女子只是一時想岔了, 沒有想害人,求您饒了我這一回。”
大人沒接話,沉吟半晌, 看向那些混混:“你們各自判監六個月,算是教訓, 日後要好生做人!”
混混們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他們什麽都沒幹呢。
大人也不解釋,這些人早在答應孔小菜演戲時就已經是錯,哪怕事情沒成, 他們也同樣要受到懲罰。
孔小菜其心不正,判了一年。
這罪名不大,但實實在在刷新了陳佳榮對小表妹的認知。他再不敢小瞧任何一個女子。
這場鬧劇終于落幕,一路上幫着勸慰孔小菜的人都覺得自己被騙了,有些蔫蔫的。倒是還有人跑來安慰胡妍美。
“孔家就是一攤爛泥,你別想着他們,往後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孔嬌嬌早已想開了,胡妍美就更不會念着,寒暄了幾句,跟着他們一起出門。
就在一行人魚貫而出時,上首正在收拾供詞的大人想到什麽一般,問:“孔賀氏,先前你說的救人……”
孔母正在悄悄往外溜,心裏正覺得僥幸呢,就聽到這句,頓時吓得魂都飛了,她努力鎮定下來,強調道:“大人,沒有這事,他們都誤會了。我變賣家財搬到城裏,真的是想離兒孫近一點好照顧,不是想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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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奇:“哦?你不想救人?”
孔母:“……”想啊。
可救不出啊!
如果沒有發生今日的事,興許真能把人救出,但現在……也不知道那人還敢不敢動手,如果不敢,千萬把銀子還給她才好。
孔母心頭有事,勉強扯出一抹笑,急忙提出告辭。好在大人并未挽留。
天色已晚,鎮上衆人再想回家,也不好趕夜路。于是,一行人就在離衙門不遠處的小客棧裏住了下來。
孔母住的地方離這不遠,她恨極了孫女,但最恨的還是把一家鬧得家破人亡的女兒,出了衙門後,忍不住追了過來:“嬌嬌,連小菜都不放過,你一點良心都沒有,簡直不配為人。”
孔家把陳家害得那麽慘,如今看是孔家倒了黴,可孔嬌嬌不反擊,家破人亡的就是陳家。孔嬌嬌什麽都沒做,就遭此大難,憑什麽要放過他們?
胡妍美并不生氣,意味深長地道:“娘,你應該不想讓我盯着你吧?”
孔母:“……”
她狠狠瞪着面前的人:“一個女人沒有娘家,在婆家注定是過不好的,也就你這種沒腦子的沒良心的混賬,才會把娘家往死裏整。以後別到我面前來哭!”
她是真的怕女兒再分心盯着自己,不敢再多說,冷笑一聲後,轉身離去。
胡妍美看她身影消失在黑暗裏,陳佳榮湊過來:“娘,我會一直護着你的。”
聞言,胡妍美笑了:“那我可記住了。”
陳佳榮慎重地答應了下來。
其實,孔嬌嬌在陳家的日子并不難,也就這些日子老兩口有些遷怒,但也只是不愛搭理她,并沒有刻意為難或是指桑罵槐。最近老兩口心結漸解,随着時間過去,應該能回到以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日子。
翌日天蒙蒙亮,一行人準備回程,胡妍美卻帶着陳佳榮留了下來。
她可不願意再看見孔清,也不允許孔母救他出來。母子倆換了住處。
孔母住的是衆人合租的小破院,不大的院子住着二十多人,她在其中只有一張床。胡妍美住客棧二樓,她的窗戶正對着那個院子。
事實上,這間客棧最不好租出去的屋子就是她住的這間,後面人多嘈雜,夜裏也不消停。加上到處髒亂,看出去景致并不好。
掌櫃的見她執意,還特意少收了一點房費。
胡妍美打算多住兩天,讓陳佳榮去了一家大酒樓做幫工,工錢倒是其次,主要是讓他跟着學習。不管是人員調動還是菜色搭配,學到就是賺到。
做夥計很累,這天陳佳榮回來已是夜裏,胡妍美陪着他用了晚膳,又吩咐夥計幫他送水洗漱。還幫他揉捏了身上的酸痛處,這才回到自己屋中。她如往常一般坐在窗邊,很快就看到孔母鬼鬼祟祟出了門。她頓時來了興致,也跟着下了樓,悄悄跟了上去。
孔母去的是大牢後門外的一處巷子裏,她到的時候,裏面已經有人等着了。
胡妍美藏住身形,就聽到一把粗啞的男聲道:“先前在公堂上有人說你是來救人的,大人看似沒有懷疑,但這兩天正在嚴查牢中的事,想救人沒那麽容易。”
聞言,孔母頓時就急了:“你已經答應過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粗啞的聲音又起:“我也想救,但事情有變,你那點銀子不夠。”
孔母驚叫:“你們要坐地起價?”
這聲音尖銳,那人厲聲道:“住口,你想把所有人都引來嗎?”
孔母飛快道:“這已經是我全部的家財,也是咱們商量好了的,你不能欺負人。我不管,反正我這幾天就要看到我兒子。”
“救不了!”那人一字一句地道,又振振有詞:“做人要講道理,換人這事,兄弟們是擔了風險的。讓一個人心甘情願替你兒子去死,咱們得讓他滿意,還得幫她安排好身後事,這些就要花費一大半的銀子,兄弟們跟着我只是撿個辛苦錢。如今大人着重查探,萬一哥兒幾個的小動作被發現,那可就要家破人亡。我們賺你這點銀子并不容易……你若不添價,那我也沒辦法!”
孔母真覺得面前的人在耍無賴,她也知道,若是大人盯着牢裏的動靜,暫時別想把人救出。她沉吟了下,道:“我不為難你們,你把銀子退給我,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喲,您可太機靈了。”粗啞的聲音嘲諷道:“大娘,我是看你可憐才幫你這個忙。咱們都商量好了你卻又不幹了,還想拿回全部的銀子……想什麽美事呢,哥兒幾個可不是随你溜的狗!”
孔母看他要翻臉,心頭有些發慌。這女人天然不如男人的力氣大,她這把老骨頭怕是打不過面前的人,鼓起勇氣道:“你救不了人,又不退銀,是想賴我老婆子的銀子?”
“能救!”粗啞的聲音壓低了些:“你再拿二十兩,兄弟們就願意豁出去。”
孔母尖聲道:“二十兩?你們怎麽不去搶?”
她是真想救人,關鍵是她拿不出來啊!
粗啞聲音并不生氣,道:“老大娘,話別說得這麽難聽。你自己回去想想法子……到時候我看好不好把你孫子一起帶出來,說起來是你賺了。”
孔母活了大半輩子,并不好糊弄。半信半疑地問:“你們救一個人都那麽難,如何還能救我孫子?”
“你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咱們可以放火嘛!”粗啞聲音愉悅地低笑出聲:“一把火燒了大牢,人都燒得黢黑,哪裏還認得出來誰是誰?”
孔母是自私,但卻從沒想過要別人的性命。哪怕陳安平被她害得癱在了床上,那也只是意外。她們一開始只是想讓陳安平受點傷,讓陳家來不及回護女兒而已。她哆嗦着道:“這會不會太狠了?”
粗啞聲音有些不耐:“你還想不想跟兒子團圓?回吧,兩日之內把銀子籌來,我這邊會盡快動手。”
“我沒有銀子。”孔母語氣焦急:“我家中宅子和地已經全部賣完,如今你就是把我這把老骨頭敲出來賣了,我也還是拿不出。”
“那就沒辦法了。”粗啞聲音不疾不徐:“剛好也省得兄弟們動手背上罪孽。就這麽着吧!”
語罷,腳步聲飛快消失在巷子裏。
孔母追了幾步,沒能攆上,只得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那人的意思很明白,要麽再籌二十兩,他們放一把火,将父子倆救出。要麽,先前給的銀子就打水漂。
宅子和地大半是孔母攢出來的,但那是她一點點置辦的。賣出後,她見識了一輩子都沒見到過的銀子,卻轉手就給了他們。她以為這一回穩了,然而卻得了這樣一個結果。
已經花出去了那麽多的銀子,那些人不還,孔母也不敢去逼問。若是鬧上公堂,固然可以把銀子讨回……但那些人都是大牢裏的看守,撕破臉後,兒子和孫子的日子怎麽過?說不準轉瞬間就被他們給弄死了。
想着這些,孔母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像是被抽走了。
讓她認栽,她不甘心!
于是,她幾番周折,找上了胡妍美母子倆所在的客棧。
彼時正值午後,陳佳榮在酒樓幫忙,胡妍美獨自一人在客棧的大堂中用午膳。以前走镖時,怕外頭買的東西被人動手腳,她們大多都是吃幹糧。
幹糧得省着吃,久而久之,胡妍美從不浪費糧食。她就一個人,點了一盤肉菜,就着客棧中送的湯吃飯。饒是如此簡樸,也比孔母的日子要好過得多。
母女倆相見,相顧無言。胡妍美沒有出聲招呼她,只當面前站着的是陌生人。
孔母咽了咽口水:“嬌嬌,我有話跟你說。”
胡妍美頭也不擡:“如果是想借銀,趁早別開口。我給你的好處已經足夠多,不會再給你哪怕一個子兒!對了,你該不會是救孔清的銀子不夠,想讓我幫你的忙吧?”她擡眼,對上孔母心虛的眼神,嘲諷道:“我猜中了?”
孔母沉默了下,道:“你是我女兒,按理說,養老送終這事輪不到你,但我膝下沒有兒孫,以後只能靠你。我今兒來,就是問你借銀的。你不願意,那我便不勉強。這樣吧,你就當我來是斷絕這份母女情份的,你給我三十兩,從今往後,我們互不相幹!你想要切結書或是找人來見證都可,以後我就是死在路邊沒人收屍,也不用你管。”
“三十兩?”胡妍美放下筷子:“你以為我拿得出?就算拿得出,憑什麽要給你呀?就你之前幹的那些事,我就算不管你,也沒人說我不對。”她想到什麽,冷笑道:“我夫君如今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你卻想讓我拿銀子來救害他的人。就算我願意,陳家也不願意呀。再說,我恨他入骨,絕不會救他,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孔母在來之前就猜到會被拒絕,聽到這話,心中僥幸盡去,渾身從裏到外涼了個透。
說實話,胡妍美聽了昨夜孔母和那男人的談話,今日又見到她後,更加看清楚了她的狠毒。
那男人都說了,到時候燒一把火,救出父子倆。反正人都燒得黢黑,認不出誰是誰……也就是說,父子倆能出來,大牢中的人就要被燒死,就算不是全部,一小半有吧?
那些都是犯了事的人,但既然沒死,那就是罪不至死。孔家父子也是犯人啊,誰又比誰高貴了?哪怕只燒死其中一人,人家就該死?合着只有孔家父子的命是命,別人就都不配活?
孔母不甘心:“嬌嬌……”
胡妍美重新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孔母一咬牙,竟然在滿是客人的大堂中跪了下來:“算我這個做娘的求你,好麽?”
方才母女倆争執,就引得衆人紛紛側目。此刻年長者竟然沖年輕的人跪下,有些人看不過去了,上前詢問:“你們倆什麽關系?”
有夥計想要上前阻止,被其他客人拉住。
看到有人來問,孔母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我是她娘。她生我的氣,不肯管我死活,我就說拿點銀子斷絕母女關系,以後我再也不來找她……她還是不肯……”
只這短短幾句話,衆人一聽,都覺得是做女兒的不對。立即有人出聲幫腔:“你,站起來。長輩跪着你坐着,虧你還坦然自若吃得下去!”
胡妍美幾口扒完了飯菜,正色道:“不知諸位有沒有聽說過之前孔家一案?”
住在這附近的人,無論愛不愛聽衙門審的案子,都難免會聽到身邊的人議論。再者說,當下衆人除了幹活,并無多少玩樂之事,逛花樓聽戲可都是要花銀子的。也只有衙門中每天發生的新鮮事可以免費聽。
在場這麽多人,都或多或少聽說過孔家的事。
有人狐疑問:“你們是孔家人?”
“我就是那個夫君被娘家害得癱瘓在床的孔嬌嬌。”在孔母難看的面色中,胡妍美伸手一指:“她是我娘。你方才張口問我要三十兩銀,還說就此斷絕母女關系。你們說,我該給嗎?”
她嘲諷道:“她算計了我半生,還想算計我女兒。就前兩天她那孫女還想嫁給我兒子。若不是我有幾分運氣,孔家已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都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母女情分那玩意兒。”
圍觀衆人聞言,有人悄悄往後退。沒反應過來的也被熟悉的人拉了一把。
拽着夥計的手不知不覺松開,夥計還沒回過神,察覺到掌櫃的淩厲的目光,急忙上前:“這位大娘,您在這打擾了我們的客人。若是不吃飯,還請您出去!”
孔母并不樂意跪着,她緩緩起身,死死瞪着胡妍美,咬牙切齒地道:“若孔家就此斷子絕孫,都是你害的。百年之後,我看你要怎麽面對孔家的列祖列宗!”
胡妍美揚眉:“孔家會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們先起了害人之心。那是人品有瑕,說到底,是你不會教。對不起孔家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你。”
“不是這樣的。”孔母尖聲否認。
“聲音再大,也不能掩蓋你将兒孫養廢了的事實!”胡妍美強調:“孔清父子倆想着不勞而獲,都是被你慣的。若是你教他們自立自強,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知道責任二字。他們絕不會淪為階下囚,孔家也不會名聲盡毀。”
“我沒有錯。”孔母不願承認,她還想再說,夥計随着她聲音尖銳愈發不耐煩:“大娘,請你離開。若不然,小的可要去衙門告狀了!”
這些生意人和莊戶人家一樣,每年都交了稅的。甚至做生意的人還交得更多。打擾別人做生意,也是會被入罪的。
孔母一心想救兒孫,可沒想把自己搭進大牢,不甘心的狠狠瞪着胡妍美,一步步往後退。
胡妍美冷眼瞧着,道:“你恨我,是因為你不敢恨別人,只敢拿我撒氣。”
孔母腮幫子都咬緊了,她心中怒極,萬分想要将手邊的杯盤碗碟朝着女兒那張得意的臉上丢過去,但理智告訴她不能。
如果丢了,她固然是心情暢快,但很快就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孔母沒從女兒那拿到銀子,再次找上了那人。
那人的目的是想要銀子,見她實在拿不出,便幫她出了個主意。
大牢中的看守,有意無意間會知道許多陰私,孔母如他所言那般,送了一封信去某位富商家中,很快就拿到了一百兩銀。
當然,全部都是看守的,她只是幫忙而已。
孔母拿着銀子,只覺心驚肉跳。兒子和孫子孫女都因為各種各樣的罪名入獄,她下意識的也開始想脅迫索要一百兩銀的後果。
她不敢細想,将銀子交到那人手中,道:“我都照你所說的做了,你什麽時候放人?”頓了頓,她補充道:“你若敢涮我玩兒,我就去公堂上把你的所作所為告知大人!大不了我們全家都不活了!”
這事真把人逼急了,那人抱着銀子,道:“您就等着吧,最多三天……”
于是,孔母安心等着大牢的熊熊大火,她夜裏都不睡,收拾好随身東西,站在院子裏看着大牢的方向,只等着那邊一起濃煙,她就跑去接了人,然後消失在城裏。
先去深山老林裏躲上一段再說!
不過,讓她不高興的是先前為了要銀子,跟女兒鬧得很僵,想要回到孔家族地怕是不能了。
一家人背井離鄉,都是孔嬌嬌害的!
想到此,孔母又把女兒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等啊等,等到了第四天早上,都沒見那人承諾的大火。
被人騙了!
那些混賬,孔母撸袖子就想找他們算賬,當然,不能私底下和他們單獨算,得去跟大人說清楚。
她還沒去衙門,衙差就已到了。
這小院子裏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因為這離衙門近,真正幹了壞事的人是不敢住在這裏的。但是,普通百姓看到官家,下意識就心生懼意,忍不住四處觀望周圍人的神情,想要找出那個累得衙差上門之人。
孔母也四處看,卻見衙差走到她面前,肅然道:“大人有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頓了頓又道:“把你的東西都帶上,免得一會兒還得勞累我們來幫你取。”
聞言,孔母頓時就慌了。
她的東西憑什麽要累得別人來取?
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回不來,也不得自由。
“小哥,你把話說清楚。大人找我做甚?”
衙差滿臉不耐:“自己幹了什麽不清楚嗎?讓你走就走,聽話就少受罪。”
孔母:“……”
她有被衙差請過的經歷。若是沒犯事的普通百姓,他們是要多客氣有多客氣,絕不冷臉對人,喝了別人的水,還會道謝。上一次對着兒子都沒這麽兇,此時這般嚴肅,是不是因為她的罪名已經定了?
越想越慌,孔母自己把自己吓夠嗆,又怕那些只是她的猜測,萬一問得多了,反而暴露自己。她拎着包袱,像游魂似的跟着衙差離開了小院。
餘下衆人松了口氣,他們早就覺得這大娘不太對勁,喜歡占便宜不說,經常夜裏往外跑,那就不像是幹好事的人。但又因為自己不是東家,不能選擇合住的人,只能忍着。
如今走了正好。
也有人跟了上去,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孔母到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公堂上坐着的女兒。她心頭更加不安,但凡有孔嬌嬌在的地方,對她都沒好處。
尤其孔嬌嬌還是坐着的,一副被請來的模樣!
其實,孔母到的時候,案子已經審得差不多了。想要放火劫人的看守攏共有八位,占了當值的人八成,剩下的兩人不知情已經被灌醉。若是沒人及時阻止,那倆怕是要和那些犯人一起葬身火海。
大人能在他們放火的時候将人逮個正着,正是因為有胡妍美提前報信。
這天底下無論是誰,但凡犯了錯,都有朝廷頒布的律法來懲罰,哪怕那人罪大惡極,也不該由普通人自己決定他們的生死。
大牢着火,哪怕只是一個偏遠地方,皇上知道後定會嚴懲當地屬官。
因此,大人對前來報信的胡妍美很是感激,特許她坐着作證。
先前大人在發現孔母手握大筆銀錢到了府城久久不離去,就已懷疑她想暗中救人。私底下已經派了人細察,當胡妍美前來報信時,他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話,這才能及時阻止,将縱火的幾人抓個現行。
這幾個看守能有這份差事,都是經過層層選拔。這裏面最長的已經幹了十多年,最短的都有三年。他們見識過不少犯人,也知道不浪費大人時間直接坦白後能從輕發落。
所以,幾人都沒要大人用刑,直接就招了個幹幹淨淨。
孔母再想否認,已然遲了。
想在大牢縱火是重罪,罪名重到可以問斬,孔母吓得魂飛魄散,連連喊冤。
胡妍美又道:“她還跑去威脅了一個富商要了百兩銀。”
孔母:“……”
“我那是被人所迫,那些銀子我一文都沒見着,還請大人明察。”
話是這麽說,但大人卻在她的包袱裏搜出來了十兩,這是那些看守悄悄給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威脅她,不許她把此事往外說。
奈何還沒來得及威脅呢,就已經淪為了階下囚。
孔母本身就參與了迫害陳家,後來又攪和進了縱火燒大牢之事,更是跑去威脅人,她的罪名甚至比孔清更重。
事情落幕,看守們一點都沒掙紮,乖乖被拖了下去。孔母不甘心,她不停喊冤,深覺自己罪不至死。
大人卻不願再聽,只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将她帶下去。
胡妍美起身出門。
孔母看到女兒,滿腔的怒氣像是有了發洩處:“孔嬌嬌,你個讨債鬼……”
胡妍美可不樂意讓她罵,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問:“你想不想我救你?”
孔母不願放過任何一絲可以脫罪的機會,急忙點頭。
“我偏不救!”胡妍美低聲道:“我從一開始就沒想放過迫害我全家的人,但凡插了手的,一個都別想脫身,這其中也包括你。本來我可以有很多法子讓你難受,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讓你們一家團圓最好。不用謝我。”
孔母目眦欲裂:“孔嬌嬌!”
胡妍美饒有興致地道:“剛才大人說,先前你給的那些銀子可以全部追回,我是孔家唯一一個沒犯事的人,會把那些銀子捎給我。”
孔嬌嬌辛辛苦苦攢的銀子,以另一種方式輾轉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孔母不用問也知道女兒不可能把銀子還給自己,恨得眼睛血紅,厲聲道:“孔嬌嬌!”
胡妍美不願意聽她那套以後要将銀子還給孔家人的話。掏了掏耳朵:“你不用這麽大聲,我聽得見,不過,今日我就會回鎮上,往後無事也不會再來。大抵是聽不見你喊我了,咱們……後會無期!”
語罷,她轉身離去。
那些看守暗中放人不是頭一回,大人查清楚後,直接選了個日子将他們押到菜市口斬首。孔母也在其中,她一心想救兒子,結果,自己比他們死得還早!
胡妍美沒有觀刑,她在案子落幕的當日就帶着陳佳榮一起回到了鎮上,将心思都放在了酒樓上,再有空閑,就是陪着陳安平。
陳安平夜裏不要她照顧,但卻尤其喜歡聽她講故事,每次聽,他都微微閉着眼睛。
孔嬌嬌的心願之一就是想讓他好好活着,胡妍美見他喜歡,便時常找些趣事說給他聽。
孔小菜只在獄中呆了一年,出來後她沒有回村裏。也是,孔家所有的東西都已賣完,姑姑雖然拿到了看守們給的銀子,但絕不可能給她。
剛好她在牢中認識了一位大娘,大娘幫她保了媒,出來後不久,她就嫁人了。
她和當年的孔嬌嬌一樣,被教得做事麻利,但她性子不好,愛貪便宜,又愛利用人,始終不能得人真心以待。胡妍美後來聽說她和夫君鬧得不可開交,時常淪為鄰居們的談資。
再後來,孔小菜離開了夫家,不知所蹤。
胡妍美沒有刻意打聽,但卻隐約聽說那段時間城裏多了不少前來招工的人,說是将人帶去送到京城中的大戶人家,實則不然,全部都被帶去了黑窯礦。
至于孔長發,八年後該出來時,他整個人已經精神都不太正常,出來後興許會把自己凍死餓死。他不願幹活,也已經習慣了大牢中的日子。沒回村裏不說,他還愛跑去偷搶東西,每次被抓到就被關入大牢。
他後來的日子,都在關押和出獄中度過,每次出來不到半個月,又會被抓回去。
幾年後,陳佳慧嫁給了和陳家有生意往來的人家,那邊是獨子,對她不錯。
陳佳榮娶了妻,他在孔小菜手中險些吃了大虧,此後再不敢相信女人,也不信自己的眼光,婚事由胡妍美親自相看定下。
選的姑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面上慣會做人,做生意需要八面玲珑,夫妻倆互相扶持,将陳家酒樓辦得越來越大。俨然成為了鎮上第一。
又過幾年,夫妻倆還跑去城裏開了一間。
在陳佳榮成親後,陳家老兩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胡妍美是徹底不再管酒樓中事,一心照顧老兩口。
她還找了不少醫書,一來是自己想學,總覺得以後用得上。二來,也是想滿足孔嬌嬌的心願,讓老兩口盡可能的多活幾年。
送走了老兩口,陳佳慧嫁了人,陳佳榮夫妻已經不在。偌大的院子只剩下胡妍美和陳安平。
兩人相守多年,頭上的青絲變成了白發,胡妍美臉上都長起了皺紋。
又是午後,已經年老的陳安平閑适地靠在躺椅上曬太陽,微閉着眼睛聽胡妍美講故事。
胡妍美一開始以為他聽得認真,後來發現他只是愛聽自己的聲音,對于故事本身并沒有多大的興趣。
“你有在聽嗎?”
陳安平微微颔首:“有。你說吧,我都聽着呢。”
胡妍美頗有些無語:“我問你,我剛才說了什麽?”
陳安平扭頭看了過來:“嬌嬌,我……我就想多聽聽你的聲音。”他看着枝葉縫隙間透出的陽光,道:“也只有從你的聲音裏,我才能找到曾經的你。”
胡妍美早就發現他認出了自己,他有意避嫌,從不肯在她面前換衣,更不會與她親近。兩人這些年看似朝夕相處,其實一點都不像是夫妻,更像是親近的友人。
陳安平自顧自繼續道:“也只有聲音,才是我熟悉的。我怕……怕忘了你。”他似乎再不想掩飾,滿是皺紋的眼角處留下了兩行水漬:“你很難吧?若不是……我們一家怕是早就沒了……怪我不夠謹慎,怪我護不了你……只希望,你在路上等等我……我們一起走……下輩子,輪到我照顧你。我癱了這些年,什麽都不怕了,就怕……你要怪我,不肯原諒我……”
“沒有。”胡妍美幫他蓋了下毯子:“沒有怪你。如果可以,我一定等你。”
陳安平側頭望來,他眼神已經有些渾濁,執着問:“真的?”
這癱在床上的人,到底是不如康健之人那般長壽,陳安平能夠活到現在,一來是舍得請名醫,舍得用藥。二來,也是照顧得好。
他已到了強弩之末,也就是這幾天的活頭了,陳佳慧一天回來好幾趟,陳佳榮更是從城裏搬回了鎮上。因為不願打擾夫妻倆,只住在酒樓後院之中,也是一天三趟的請安。
雖然沒有人跟他提過,但陳安平自己感受得到,他重新看向枝葉中的陽光,道:“那就好……我早就想去陪你了,又怕找不到你,也怕你不肯見我。到那時,我就連這熟悉的聲音都聽不見……”死都不敢死。
胡妍美心頭堵得慌,眼角酸澀,她也不知道這二人會不會再次重逢,再做夫妻,不敢胡亂許諾。只伸手幫他蓋了下毯子:“你冷不冷?”
不冷。
陳安平唇邊含着一抹笑,眼神微眯,看着那枝葉,他朝着那裏伸出了手來,聲音很輕,幾乎沒人聽得見:“你來接我了?”
他眼中的光漸漸散去,手垂了下來。
與此同時,屋檐下的陳佳榮夫妻忍不住哽咽出聲。
陳安平被妻子娘家害得癱瘓在床,卻并未怨怪,對待妻子始終如一。而孔嬌嬌也并未嫌棄癱了的夫君,幾十年裏始終伺候在側。
并且就在陳安平去的那天夜裏,孔嬌嬌也去了。兩人之間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感情,實在讓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