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琦瀾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反複燒了三天,吃了藥也不見好轉,不多時便又燒起來。醫生來看過,身上幾處傷口并無大礙,不該到現在都不退燒,複又全身檢查了一遍也沒查出原因,只道是體質差異,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讓體溫降下來,防止出現熱性驚厥。
周琦瀾燒得跟個火爐似的,夢裏呓語,一直喊疼。程九問他哪裏疼,他又不回答了,程九只當他是燒糊塗了說的迷糊話。第四天的時候,溫度終于下去,他燒得神志不清,有幾次夢中驚醒,醒來便一直喊疼,待看清面前的人不是周樂湛後,吓得噤聲,不敢喊疼。
方才吃了退燒藥,身上出了好些汗。程九去浴室蓄水,趁這一會兒功夫,周琦瀾便躲到了床角,他好像很怕程九,怯怯地發着抖,眼神流露驚恐不敢看他,緊緊地縮在角落試圖隐藏自己。
程九站在床邊,“過來。”
周琦瀾像個聾子,一動不動。
程九握住腳踝把他從床角拖過來,周琦瀾不敢掙紮,但他哭了,哭得鼻翼哽塞地一抽一抽的。他燒了幾天,嘴唇開裂起皮,咬破了,留了個血印子,程九摩挲齒尖牙印,問他:“躲哪裏去?”
豔似朱砂的唇不住地哆嗦,他怕極了,整個人抖如篩糠,畏懼地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浴缸接滿水,程九抱他去洗澡。周琦瀾本來就瘦,胸前肋骨明顯,病得這幾日又清減不少。程九跨進浴缸,從身後摟住他,将整個人圈進懷中,炙熱的胸膛緊貼後背,一吻落在肩頭,“你太瘦了,該好好養養。”
周琦瀾五官精致,連哭相都是漂亮的,他不會歇斯底裏,不會嚎啕撒潑,像只貓兒一樣乖順。程九拿浴球的空檔,他想跑,可能跑到哪兒去,程九一攬腰又将他拖回懷中,浴缸的水遇滿則盈,水波漣漪,撲騰着溢出池外摔落在地,迸濺無數水花。
周琦瀾因極度恐懼而導致腸胃痙攣,他沒吃東西,沒什麽可吐的,趴在浴缸邊緣幹嘔,什麽也吐不出來,胃裏翻攪,難受得死死捂住腹部,借此緩解痛處。
他如同一只貓兒被程九抱在懷裏,可沒有鋒利的爪子,因害怕恐懼對程九懷有戒備,四肢僵硬地微微發抖。
程九打濕毛巾幫他擦拭後背,浴室水霧蒸騰,周琦瀾無處躲藏,程九洗到下身時,恍如驚弓之鳥夾緊雙腿。程九嗤笑一聲,故意曲解意思,“就這麽迫不及待?”
周琦瀾只要看到程九,就會想起那個死在他身上的小男生,恐懼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他永遠忘不了那個畫面,忘不了小男生詭異的笑容,是眼前這個人,是程九,程九殺了他!
他就是個瘋子!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程九示意:“你還傷着,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可周琦瀾又怎能不怕。程九笑了一下,他常年習武,腿上那點兒力氣無異于螳臂當車自不量力,程九強勢分開他的腿,水花四濺,周琦瀾驚惶地別過身,程九叫他逗笑了,侃道:“你全身上下我哪裏沒看過?”
“你怕什麽?”程九觸碰下身,“是我讓你操別人的,怕我做什麽?怕我割了你這玩意兒嗎?我怎麽舍得,是不是?”
那裏有傷,小解都疼,更別提他這般粗魯的手法了,周琦瀾疼得無意識地蹬了蹬腿,悶喘痛苦道:“呃……”
程九放了手,繼續幫他洗,“聽話些,才能少受些苦。”
洗完澡,程九抱他出浴缸,幫他擦幹身上水漬。回到浴室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後,廚房送來米粥,程九抱他坐在腿上,吹涼了喂到嘴邊,“吃一點。”
他哄他,“你還病着,多少吃一點,病才能好得快些。”
周琦瀾腸胃痙攣,什麽都吃不下,才嘗一口便劇烈嘔吐,吐的反比吃進去的還要多,吐到後來,無東西可吐,幹嘔着吐了好些酸水出來。
“總不吃東西怎麽行。”程九放下瓷碗,嘆息道,“你說怎麽辦呢?”
程九抽了兩張紙巾,商量的口吻道:“我的耐心有限,總得想個法子,讓你聽話才行,你說是不是?”
剛抱回家的寵物,要訓,不立規矩,時間久了只會變得越發無法無天,不服管教。
程九沒有逼他吃那碗米粥,而是再次将周琦瀾關進鐵籠子裏,先前兩次帶來的恐懼尚未脫離,周琦瀾又回到這裏,他抗拒道:“不要,不要——”
他求程九:“不要把我關這裏,求你,求你不要……”
程九不為所動,籠布罩下,周琦瀾再一次遁入黑暗,“程九!程九!放我出去,我會聽話,求你不要把我關在這裏……程九!程九!”
周琦瀾再一次回到這裏。這裏帶給周琦瀾的不單只是目不能視的黑暗,還有對失去時間概念和對信念的摧毀。一開始也許你會覺得這裏黑,安靜,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兩天後你會感知不到時間流逝,你會逐漸變得嗜睡,從這時候起你的腦子會逐漸變得混沌,你會開始害怕這種安靜,試圖記下天數,但沒有可參照的東西或用來計算時間的規律,在無盡黑暗中,你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暗夜似乎永遠望不到邊。
到最後,你會以為這是一場夢,怎麽都醒不過來,你企圖自殺,想結束這場夢,可你做不到,沒有利器沒有繩索,你連死都做不到。
你試圖跟自己說話來打破這種沉默,可你逐漸變得木讷,腦子仿佛生了鏽,什麽都想不起來,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你會覺得特別累,又開始犯困,你不知何時睡着又何時醒來,更不知睡了多久。
你成了瞎子成了聾子也成了啞巴,你看不見聽不見也說不了話,這種安靜會逼瘋你,你會渴望光,渴望聲音,渴望有人來,随便是誰都好,哪怕一只蚊子也好,讓你知道你自己還活着。
你胡亂猜測,可能已經過去十天了,但其實才五天。讓你恐懼的不是時間悄無聲息地流走,而是你混混噩噩,甚至感覺不到自己還活着,你開始留意耳邊的聲音,可你什麽都聽不見,你開始懷疑你身處的地方,有人記得你嗎?他們是不是忘了你?
太安靜了,太安靜了。
你受不了這種靜,你虛弱地喊:“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你,你太餓了,你沒有吃東西,起先只是胃裏咕嚕嚕地響,三個小時後胃開始作痛,半天過去,你痛得蜷成一團,一天後你餓得頭暈眼花,餓得太久再後來胃痛得麻木,就感覺不到痛了,你餓得沒力氣,連坐起來都難。你太渴了,幾天沒喝水,啞得嗓子說不出話,你沒有力氣喊,你躺在那裏,知道自己要死了,為了減少消耗,你整日的昏睡。
你開始出現幻視幻聽,小男生甜糯的聲音在你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慘死的樣子出現在你面前,他魂魄找你索命。
你怕極了你躲不掉,如一張拉滿弓的弦,神經繃到極致,一遍遍哭着說對不起。
第一次,第兩次,第三次……你第三次被關在這裏,比以往關的時間都要久,每一次被關,帶給你的恐懼就一次比一次深,你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你開始反思自己的錯,是不是因為不聽話。你會想,如果你早知道,如果聽話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被關在這裏。
房間裏開了暖氣,但籠子底下是鐵罩的,金屬冰冷,你太久沒有吃東西,因為體能消耗你開始覺得冷,很冷很冷,你受過傷的左手開始犯疼,寒氣直蹿骨縫,你疼得睡不着,疼得嘶啞地喊,可你喊不出來,你聲音啞了,你好痛,你連自殺都做不到,只能清醒地感知千萬只咬蟲啃噬你骨頭的疼。
你還發着燒,渾身軟綿無力,你拿手去撞鐵欄,卻不能抵消分毫的痛,你痛得大哭,你求饒,你說你會聽話的。
你真的好怕,你對這裏空洞黑暗的一切心生懼意,你不想被關在這裏,你想出去,你說你會聽話。
可還是沒有人來放你出去。
你痛得睡過去,又在疼痛中醒來,腳邊不知何時多了一碗米湯,你三天沒有吃東西,你沒有力氣,左手疼得拿不住碗,人有求生本能,你趴在那裏将那碗涼透的米湯喝了個幹淨。你沒有吃飽,你想再要一碗,可是沒有了,你舔了舔碗沿,什麽都不剩。
這時候你會開始期待那個給你送米湯的人,你每天都在等,從腳步聲中辨別今天來的是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
“周琦瀾。”
他叫了你的名字,說明有米湯喝了,你甚至忘記了他就是将你關進籠子的人,你錯将他當成來救你出去的人。
你能看見的只有黑,太黑了,黑到沒有一點兒聲響,所以你期待這聲響,至少讓你知道原來你還活着,還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一個人餓久了,當食物擺在他面前時,他會對食物産生極大的渴望,好比于節食,節食久了,便會容易暴飲暴食,這是人對于求生的本能,身體機能對于活下去的渴望。
當某種刺激反複作用後,不經思考便會引起特定的條件反射,你會期待他叫你的名字。
“周琦瀾。”如同馴狗,每次送食前搖響手中的鈴。
當一個人失去尊嚴,活得不如一條狗的時候,他才會聽話,搖尾乞憐地爬到腳邊,将碗裏的食物吃得一幹二淨。
程九這一次關了他整整二十天。
放他出來的那天,周琦瀾徹底崩潰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程九蹲下身,眼神睥睨如同審視一只馴養的合格家犬,病态癫狂道:“其實有時候我會想,也許你瘋了也挺好,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想着周樂湛,你就不會跑,只能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哪兒也去不了。凡是認識你碰過你的人,都該殺,但我殺不盡,所以我只能囚禁你,徹底成為我一個人的所有物。”
“周琦瀾,我不會放你走的。”
“哪怕得一瘋子,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