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了賢妃,從此賢妃變成了“擺設”。
“說到底,賢妃此人,不能逼的太緊,也不能讓她蹬鼻子上臉。”周琬靜聽完挽眉的評價之後,久久不語,末了,她問道:“就不能除了她?”
“除了這一個賢妃,難保生出下一個,後宮之中,有千千萬萬的賢妃,千千萬萬的佘寶林。娘娘,這一個,我們還能玩弄鼓掌之間,當初怎麽挑撥她和盛嫔的,如今照搬走不誤就是了,倘若貿然動手……娘娘,皇上心意更為重要。”權衡利弊之下,周琬靜選擇了忍,忍得了一個,也忍得了七十二個。
她是皇後的人,皇上不會不念及皇後的情義。于是賢妃依然是賢妃。至于盛嫔,周琬靜覺得很頭疼。
朝宣宮總是後宮的核心地帶,每日裏無論發生什麽事,總是有人盯着,包括折了幾把掃把,也會有人細細的記下。
酉時,探查的公公回來了,在挽眉附耳細細描述。
“娘娘。”挽眉屈膝行禮,內室之中,只有一盞小宮燈亮着,昏暗之下,周琬靜懶散的在湘妃椅上舒展開來,青絲解下,鋪滿了一地。
輕啓朱唇,簡短命令:“說。”
“佘寶林昨日在宮殿門口意圖阻攔聖駕,被聖上身邊的龐公公請走了。”挽眉回道。
周琬靜睜開雙眼,瞧着宮殿頂上懸梁畫的八仙過海,老翁壽桃,問道:“可有人瞧見了?”
挽眉垂下眼簾“那晚潇婕妤剛剛從皇後寝宮離開,恰巧路過。”見娘娘起身,尋摸着披風,挽眉緊着上前一步,取過八團喜相逢厚錦鑲披風,套在周琬靜身上。
“你說這人,好的不學盡學些壞的。”周琬靜狠狠的将梨花木制的梳子扔在梳妝桌上。從梁才人起,自己宮殿裏便三番五次的出事,這些吃裏爬外的東西!
盛怒之下,周琬靜又惱道:“賢妃好歹人前人後裝也給我裝出一幅賢惠順從的樣子來罷,這盛嫔都快爬到本宮頭上了。”狠狠的指着自己的頭頂,周琬靜對着挽眉怒道:“本宮可以與賢妃一鬥到底,即便是綿裏針本宮也有金鐘罩,可那沒頭腦的盛嫔呢?她也配?”
挽眉嘆息道:“娘娘,話是這樣說,可是近日您才發落了梁才人,動作如此頻繁,怕是前頭又要說您什麽了。”
“不就是又不是皇後給我掌管後宮是擡舉我了少拿雞毛當令箭麽?這些話本宮早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哎呀,娘娘,鳳印可不是雞毛……”挽眉立馬放低音調,好言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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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寶林……近日侍寝了麽?”
挽眉如實回答:“自打那回之後,皇上再也沒提起過她。”
“恩……”周琬靜贊賞了看了挽眉一眼,要說宮內自己用的最得心應手的便是挽眉,宮中瑣事她一應俱全,有問必答,為自己分憂解難,有這麽一個左右臂膀,路也好走的多了。
“皇上今日翻過誰的牌子沒有?”
“回娘娘的話,沒有。皇上除了來娘娘這裏此外,沒有翻過其他主子的牌子,不過過幾日便是盛嫔的生辰了。”
佘寶林呀佘寶林,爬本宮的床是要付出代價的!
☆、黑瑪瑙
潇婕妤那兒,梁才人正過着最艱難的日子。
“哼,這皇上去了朝宣宮,都過了幾日了,未曾提起過梁才人,想必是……”那宮女附耳在潇婕妤耳邊,說到這,手裏做了一個切的手勢。
潇婕妤會意一笑:“我素來不想得罪人,無非是求個平安罷了,不過送上門的肉另當別論了。”說罷,瞧着梁才人門口那一株株凋謝的花栽,大聲譏諷道:“梁才人素日來不是極喜繡花的嗎?如今倒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繡花了……”
潇婕妤以整頓後宮為借口,擡出了皇上皇貴妃等一幹人,減去了梁才人的宮女,份例,又以為皇上龍體安康的名義,給愛好刺繡的梁才人布置了大把作業。于是乎梁才人一夜之間退出後宮的舞臺,職業生涯暫且告終。
華隆宮
周琬靜聲音黏黏糯糯的,輕輕喚道:“皇上。”
一旁磨墨的盛嫔笑贊道:“難怪皇上如此寵愛姐姐,端是這聲皇上便是妹妹我也醉了幾分。”周貴妃鳳仙蔻丹甲挑起一顆梅子,含入嘴中,鳳眼微擡、絲絲縷縷淌出淡淡妩媚。
皇帝見此一幕,輕嘆道:“愛妃,朕投降了。”
周琬靜十指芊芊,把口中梅子拿出,送入皇帝嘴中。皇上竟也笑臉相迎,看的盛嫔差點把手上的墨塊掰碎。
“啊,我想起來了,過幾日便是盛嫔妹妹的生辰了,皇上近來國事繁忙,不如趁此機會好好小憩一會兒,臣妾準備了好多節目供皇上欣賞呢。”周貴妃拍拍雙手,宛如一個豆蔻少女般,伶俐可人。
皇上曾經誇贊皇貴妃,天生貌美,最為美的卻是個性,猶如百變美人,一時憂愁寡言,一時又輕快舒爽,千變萬化……此時皇上笑懷開來,将貴妃攬入懷中,手指輕輕刮了刮貴妃鼻子,佯怒道:“到底是給盛嫔慶生,還是讓你玩樂來了?”
周琬靜靠在皇帝懷中,不經意間的撇了一眼站在桌子旁的盛嫔,眼中一抹精光。
到底,皇上還是為盛嫔辦了生辰,不過是一聲命下,交由周琬靜操辦罷了。盛嫔心底打了十次草稿,诽腹着要如何應對皇貴妃娘娘的話時,卻聽見這麽一句。
“再過幾日,便是盛嫔的生辰,皇上與本宮的意思是,多少操辦一場,即不能寒酸,又不能鋪張。”今日的皇貴妃娘娘梳了個朝陽五鳳髻,頂簪是水綠色翡翠外鑲紅琉璃相祿壽喜,桃心一枚黑瑪瑙,掩鬓戴着鯉魚金步搖,高貴無比。
盛嫔看着上座之人,有些忐忑不安,就像頸間被人捏在手上那般。
“是以,本宮思來想去,這事總是盛嫔的生辰,不若給盛嫔自己操辦罷。”
語畢,周琬靜分明看到盛嫔那一抹不敢置信以及興奮的眼光。笑道:“盛嫔妹妹,昨日皇上的意思是如此,姐姐我想,自己的生辰還是自己辦的比較貼心不是?”說着眨眨眼睛,似乎是兩個小女孩之間的約定。
盛嫔急忙行禮謝恩,心中百轉千回。而在座衆人均是不解,帶着一臉疑惑各自回宮。
渭蒼宮之中。
“娘娘,今日這一幕,唱的是什麽戲?”
“哼,戲?不管什麽戲,怕是場好戲咯。”潇婕妤卸下朱釵,抿了口茶,繼續道:“那皇貴妃娘娘若是與盛嫔聯手,你說是除虎易還是除馬前卒易?”
“自然是……”宮女說到這忽然捂住嘴,不敢直言。
“對了。”潇婕妤瞄了宮女一眼:“皇上要給盛嫔辦生辰,貴妃娘娘又放手讓盛嫔自己辦,這是要盛嫔成為衆矢之的。”
就在潇婕妤正與宮女說話時分,梁才人來請安了。
“到底規矩都是人學出來的,這麽幾日,梁才人倒是安分多了。”瞧着面前低眉順眼的梁才人,潇婕妤心情大好,笑道:“聽聞了嗎?皇上要給盛嫔辦生辰,我說梁才人啊,你的生辰也不是臨近了嗎?怎的皇上連盛嫔的生辰都記得,卻記不住你的呢?”
梁才人屈膝行禮,潇婕妤未發話,她是不敢起身的,咬牙忍受着,心中怨念着皇帝薄幸。
“這人吶,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皇貴妃娘娘是你這等下人可以冒犯的嗎?”潇婕妤端正的坐在椅子上,恰似看戲一般。
“臣妾知錯。”
潇婕妤一改語氣:“我說妹妹啊,不是姐姐為難你,你這等脾氣到了後宮,那是死路一條,姐姐今日替皇貴妃娘娘教導你,但有句實話卻要說與你聽。”潇婕妤柔聲道,擡起手來示意梁才人起身。
梁才人這才敢站直了身子,恭敬道:“臣妾謹聽教誨。”
“你進宮一年了,莫看這後宮主子少,可能在位的,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今日得罪了皇貴妃娘娘,便是死路一條,不過,娘娘念在你近日規矩學的不錯,準你出席盛嫔娘娘的生辰禮,屆時你可要好好表現一番了,莫辜負了娘娘與我對你的一番教誨。”說道最後,潇婕妤擡眼望去,見梁才人雙頻一紅,眼中感激,泛出淚光。自己心底裏一聲低嘆:蠢貨。
自古妖妃和賢後都是後宮兩個極端的角兒。
前者享皇恩,但卻容易成了後宮女子的眼中釘,有朝一日不承再恩露,屆時後宮女子萬箭齊發,便是萬劫不複了。最好的例子便是戚夫人,慎夫人。
周琬靜雖為妖妃,卻要身兼賢後。一邊在皇上面前撒嬌任性讨好獨霸恩寵,一邊還要時不時安排妃子給皇上暖床,人選還得經過詳細斟酌,如潇婕妤之類在周琬靜手底下倒是能容下。
挽眉将司務房新制首飾獻上,供周琬靜挑選。
周琬靜一個側身,就這靠幾,懶洋洋的掃了一眼托盤上的首飾。
累絲桃心鑲玉簪,點翠雲型紅珊瑚騰雲駕霧灑金步搖,累絲鑲寶紅瑪瑙金鳳簪,上等白玉花瓣托底黑瑪瑙玉桃心……
指尖輕輕一點,流珠會意一笑,将那黑瑪瑙玉桃心收起。
一旁挽眉提醒道:“娘娘,那個金鳳簪是不是……收起來?”
“不急,該是本宮的,總會是本宮的,如今皇後娘娘病情不明,且不得太過張揚。”粲然一笑,忽然轉而目光銳利,一絲寒意“那兩個吃裏扒外的如何了?”
“碩公公派人時時監視着,從不離開視線。”挽眉有所指。
“很好,先穩着,他們還有用。”
周琬靜的“用”字剛落下,外面傳來“皇上駕到——”
周琬靜神來一計,阻撓了流珠要将托盤收起的動作,撫了撫雙鬓,斂衣行禮,珠環相碰,耳邊垂下的細細銀流蘇晃出點點柔和光暈。
“皇上聖安。”朱唇輕啓、笑意盈盈。皇上扶起屈膝美人,笑談:“今日愛妃別有一番妝扮。”
“皇上就是愛取笑臣妾。”午時,周琬靜剛剛午覺而起,此時解下的朱釵還沒帶上,只別了一支玉釵,長發披肩,面無施粉,談什麽別有一番?
“愛妃即使做清麗打扮也是美人兒。”面對皇上的誇獎,周琬靜掩手一笑,眼波傳情,眉毛細細長長,平平淡淡,如絲如墨畫,蔓延至額頭的散發之中……
“愛妃換了眉形?”皇帝忽興致,捧着周琬靜的臉頰,細細端倪。
面頰一紅,周琬靜只得老老實實随皇帝擺弄。
殿內宮女安靜退下,只留下挽眉與彩藍二人服侍,擺上了琉璃果盤,此刻殿中只有兩人說話的聲音。
“這叫什麽眉?”皇帝今日興致高昂,周琬靜思大致是因朝政的事。
拉着男子的手撒撒嬌,周琬靜糯糯道:“回皇上話,這是臣妾閑來無事擺弄出來的,覺着有趣便叫流珠給臣妾畫上了,還未取名字呢!”
皇帝一笑,愛惜的看着她的,輕聲說:“既然此眉是愛妃首畫的,不如就叫琬黛如何?”
佳人樂極,靠入皇帝懷中,梨渦輕陷,眸子泛着光,帶着濃厚的愛意傳遞入皇上眼中。只見所靠之人一臉寵溺的看着自己。
“皇上~”兩人靠在榻上,皇帝手執一書,貴妃娘娘側身而卧,小粉拳一輕一緩的為皇帝捶膝,撒嬌道。
“皇上,這是今日司務房送來的首飾,皇上是知道臣妾的,不愛牡丹絹花,不愛步搖珍珠,獨獨鐘愛黑瑪瑙的分心,皇上可瞧臣妾戴着如何。”說着周琬靜素手撚起那顆桃心,擺放在自己額頭之上。
之所以周貴妃獨愛黑瑪瑙,那是因為當初貴妃娘娘初掌權後宮,換下金鑼羽衣,穿上朝服,而那一刻黑瑪瑙在她第一日掌權之時,便成了她周琬靜權勢的象征物。人總要找點寄托,可以是一花一葉,也可以是一物一人……黑瑪瑙成了周貴妃娘娘的象徵,後宮粉黛無顏色成了後宮粉黛無瑪瑙。
周琬靜此刻僅僅桃李年華,若非一身繁華制造出的威儀,怎能服人心。畫骨不像好歹先把皮畫出來罷。
皇上書頁一合,歪頭道:“愛妃戴什麽都好看。”說着瞥了一眼托盤,怪道:“愛妃肯舍棄這金鳳簪,選了黑瑪瑙?不如兩樣都拿走罷了。”
只見貴妃娘娘仿佛無意一般,神色間卻是深以為然,緩緩道:“皇上說的極好,可是皇上可知臣妾最愛的花紋是何物?”不等男子接口,周琬靜自顧說道:“是喜上眉梢(圖案為梅花枝頭站立兩只喜鵲),臣妾這一枝獨秀又怎比得上後宮百花齊放美呢?後宮佳人如雲,燕環肥瘦,各有各的姿态。是以……臣妾以為,不論這黑瑪瑙也罷,金鳳簪也好,臣妾只要一個,只消皇上不嫌棄不看膩臣妾,臣妾心不大,裝的都是皇上。”
一番話如此,不論皇帝心系着誰,此刻也不得不融化了。
簾帳外的挽眉垂首恭謹,心地默默贊嘆:“娘娘好生聰明。”
☆、妖妃與賢後
盛嫔生辰當日,卻恰逢不是個好天氣,細雨蒙蒙,于是這生辰禮只得臨時改換行宮,安置在了東延閣。
今日算是家宴,故此也沒遵循綱常,盛嫔的位置便落坐在皇上右側。當周貴妃娘娘一到,眼見上座之上僅有兩位之時,面色平常,竟也沒生氣,直徑走到側坐之首,在潇婕妤之上坐下。瞧得底下妃嫔暗地揣測,各人心中各具想法。
潇婕妤瞧得貴妃娘娘今日裝扮,高髻上戴着閣樓金簪,重重疊疊,上頭飛鶴,梁楫,祥雲,遠處看去,高貴華麗,奢華無比。身着紫檀金銀如意雲紋緞裳,腰圍雲蘿錦繡緋紅,檀色縷金挑線紗裙,脖間挂着南珠,個個渾圓飽滿,如拇指大小,據說是近日番邦進攻,全朝只得怎麽一串,竟到了周貴妃娘娘身上。
雖然這身妝扮繁麗無比,卻符合禮儀,半點挑不出錯誤。盛嫔坐在上座,面色一僵,咬牙徹齒。潇婕妤眼見盛嫔面色,不禁搖頭嘆息,即便是蓋過了今日生辰的盛嫔,衆人也無話可說。你一九嫔之一的讓一貴妃穿素裝,憑啥?難怪盛嫔鬥不過周娘娘。
宴席開場時,皇上端了一杯酒,偏過身子朝盛嫔舉杯,盛嫔大喜,露出嬌媚一笑,誰知皇上一個轉身,又朝左下坐的周貴妃一舉杯,繼而仰頭飲下。這一幕幕印在衆人眼中,周貴妃動作優雅淡然,盛嫔手露青筋面色憤憤。
賢妃起身,雖略施粉黛,可也遮掩不住她的年華逝去。先是祝福了盛嫔,又說了幾句吉祥的,潇婕妤也玲珑的恭謹盛嫔,唯有周貴妃,一語不發,好似無關緊要,一雙媚眼,頻頻邀約着上座黃龍。待到舞女歌女一出場,皇帝頗為盡興,頻頻舉杯。
華燈初上,光錯交映。
片刻之後,潇婕妤起身,舉杯說道:“皇上,貴妃姐姐,今日還有一個待要獻藝,一是賀盛嫔姐姐的生辰,二是感激貴妃姐姐的栽培,臣妾什麽都不會,只能充當個傳話的,望待會兒若是有賞,皇上與諸位姐姐也不能忘了臣妾。”
說到這,周琬靜忍不住一聲輕笑。
要潇婕妤之所以玲珑,便體現在此處,一番話說得極為漂亮,卻不攔上半點責任,有賞便有她的份,若錯了也無妨,跟她毫無關聯。周琬靜在心中拍掌,若非潇婕妤出身一般,能坐到婕妤之位已是能耐了,不然兩人定要你死我活一番。
皇上正是興起的時候,聽聞有人獻藝,自然點點頭同意,只有賢妃不陰不陽的笑道:“婕妤妹妹真是會說話……”
挽眉借着布菜,俯下身在周琬靜耳旁悄聲問道,卻見周琬靜中指食指一擡,外人看來,大約是以為娘娘用完了膳了,只有挽眉會意點頭,悄悄退下。
歌樂一奏響,只見一女子獨舞,百花曳地裙,輕紗飄飄,蔓蔓身姿……待女子轉過正臉來,盛嫔終究定力不足,不由得輕忽一聲。
獻舞的便是梁才人,舞姿婆挲,猶如仙境之中的仙女,曼妙,仙氣,夢境。
待歌舞才停下,皇上早已起身鼓掌,盛嫔,賢妃勉強一笑,卻也是片刻後又一副陶醉幡然的樣子。
“這一曲《霓裳羽衣舞》在唐朝可謂是大作,梁才人可謂是精心挑選而來了。”話剛落音,整個閣樓悄無聲息。周琬靜環視一周後,目光直指梁才人,笑道:“妹妹的确好舞姿,本宮也自愧不如,皇上大喜。”
“哦?朕有何喜?”
“能收的個如此好舞的美人兒呀~!”周貴妃一颦一笑,調皮的朝皇上眨眨眼。皇上大悅,卻沒說什麽其它,只道:“讓梁才人适才下去歇息罷。”
只有多年近侍的賢妃心中惶惶不安,皇上這種笑容,分明是不高興的神色。再看看周貴妃那臉無害,潇婕妤的呆愣,突然明白了些什麽,對梁才人無限惋惜……
“既然梁才人今日獻藝,好事成雙,臣妾也特意為今日壽星,盛嫔妹妹準備了一曲舞蹈,不過本宮舞藝難登大雅之堂,只能讓他人代舞了,望妹妹可別嫌棄姐姐懶。”說着皇上大笑,直指周貴妃巧言令色,兩人觸及眉目生情,盛嫔擠出來的笑容幾乎變為猙獰。
話音剛剛落下,那廂歌舞響起,一排排舞女踏着樂曲湧出,樂曲歡樂,只道是平常,衆人提在嗓子眼裏的心這才放下。梁才人方才早已獨舞一場,此刻周貴妃若是再挑出一人來獨舞,只怕也是越不過梁才人的,這麽想着,面色才有一緩……誰知,歌樂忽然轉了個節奏,忽而輕快起來,如小河流水,淅淅瀝瀝般好音。宮中舞女們卻在歌舞高昂之時散開,中間忽現一人,邊舞邊吟:
天開景運。記建武中興,炎劉重盛。明良際會,八表風調雨順。任一時,岳降生申,正千載,河清誕聖。祥雲擁,流霞映。飛仙拱,魁星炯。佳應是,師真毓瑞,人天交慶。蘅薇香滿元宵景。耀天目,神光如鏡。見龍章鳳質,降伏群魔歸正。禀玄元,立教開先,悟至道,心空神領。昌元嗣,明真鏡。同無有,怡清淨。綿永度,三途六道,神仙同證
……
當天漸漸黑時,宮中燈燃起,宮中的朱漆紅門,一扇扇,一排排,走過一道門,周琬靜忍不住擡頭望望天,她拒絕了步辇,由着挽眉攙扶,要親自邁步走回宮中,頭上的金簪在夜晚燭光照映之下顯得更為赤紅。
“那曲《瑤臺月》聽的皇上心神凝醉,龍顏大悅,佘寶林真是下足了苦功。”周琬靜不知話中帶刺,挽眉看着貴妃娘娘的臉色,回道:“娘娘看得起她,她自然要為娘娘賣力。”
周琬靜受了稱贊,心中卻不是滋味,一日來的應酬臉上有些疲倦,望着那看不到盡頭的巷子,她偏要走上一遭。
自己前日來命潇婕妤讓梁才人獻藝,舞一曲《霓裳羽衣舞》是假,實際是為了托出佘寶林,在皇帝看來,梁才人的歌舞是刻意為之,而自己的推薦的佘寶林,則是臨時功夫。加上這二曲寓意,為國君者,聖君也,自然不喜楊貴妃,倒是喜歡佘寶林這般小家碧玉吟的宋詞,極其好寓意。這招連消帶打,一石二鳥。舉薦了佘寶林,讓盛嫔與她生了間隙,而這梁才人,哼,不過是秋後螞蚱罷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到底,盛嫔此人為讓我頭疼的便是她那點兒小動作,看似淺薄無知,實則令人惡心,你惱怒時,她又裝平常無害,你不加以防備時,她又狠狠給你來一擊,這麽兩年裏,她小動作不斷,倒比那賢妃更讓我惡心。”周琬靜所走過的地方,宮中下人無比鞠躬行禮,只見她眉頭輕皺,有意無意勾起一絲苦笑。
今夜皇帝點了佘寶林的牌子。
“取那點翠知了葉形步搖,回頭潇婕妤肯定是要上門的。”最後一句話,周琬靜早已恢複賢後的面色,大大方方,不顯山不露水。
“娘娘明察。”
知了知了,希望潇婕妤知趣才是。
潇婕妤正正端坐着,細細打量着周貴妃與衆人。今日請安,佘寶林在妃嫔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出。
“不日,皇上封賞的诰命夫人與淑人即将進宮,本宮的意思……”周琬靜眼掃了一圈,盛嫔今日灰頭土腦,頻頻盯着佘寶林,賢妃依舊安之若泰,事不關己,潇婕妤低着頭,分辨不出什麽,只有梁才人,今日早告了假,說自己身體不适。收斂回心思,繼續道:“本宮的意思是,借由着诰命婦人們進宮之時,有些什麽不該的地方,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諸位妹妹該是和和睦睦才是,後宮安穩,皇上前朝才能專心立政。”
這番話下來,諸位均道:“娘娘說的是。”
盛嫔不屑,貴妃娘娘最愛便是一番大道理下來,竟把皇上先後擡出來,壓的人喘不過氣,即便是歪理,卻又無從辯駁。再看滿面桃花的佘寶林,盛嫔沒由的來一股怨氣,這小蹄子,竟敢欺瞞本宮,枉費本宮一番栽培,實在可恨。
請完了安,該是各主子回宮之時,周琬靜留下了潇婕妤。
此時初夏将至,天氣漸漸賺炎,周琬靜邀了潇婕妤一齊到飄臺(建在水邊開放型的露臺)之上用午膳。
黑漆帶雕花的桌椅,挽眉彩藍分別為周貴妃與潇婕妤布着菜,兩人邊用飯邊說着閑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潇婕妤屢屢想要切入正題,均被周貴妃打斷。
“妹妹看着鹽水雞,肉汁鮮美,可是比禦廚裏出來的還要好呢!”
“姐姐說的是。”潇婕妤勉強一笑,有些不安。
一頓飯下來,桌上二人各懷心思,食之無味。用畢,周琬靜由宮女服侍之下淑了口,又命人撤下飯菜,換上茶盤,紅茶的香味在夏日裏滲入人的味蕾。
周貴妃慵懶的靠在美人靠上,望着不遠處的風景忽然問道:“妹妹覺着佘寶林此人如何?”
潇婕妤心中一頓,轉而溫和笑道:“臣妾不敢妄言。”
“無妨,只是姐妹之間說說悄悄話罷了。”周琬靜伸出手,沾了沾湖中水。
“佘寶林此人不足為慮。”既然放開了,便說開罷,潇婕妤心中明了,今日貴妃這是要攤牌了。
“生辰當日,壽星卻不如意,想必這一年來她也會不如意罷。”周琬靜忽然調笑,譏笑盛嫔。
潇婕妤心中贊同,到底分位低人一截,不敢接話。
“我所用人,貴在忠字!但凡是欺我瞞我者,永不複用!佘寶林如是,梁才人更加如是,至于你,潇婕妤……”周琬靜說到此處,忽然轉過頭,直視潇婕妤。
潇婕妤冷不防與周琬靜對視,卻生生被她逼的低下頭。
“我相信妹妹是個知我心意,自知之明,知情知趣者,就如這只知了步搖一般,只要能取悅于人,本宮的妝盒倒是能長久容下。”周琬靜一字一句,字字敲打着,潇婕妤何等聰慧,頭戴着那貴妃所賜的步搖,當即謝恩。
此後,在那托盤之中,潇婕妤的牌子赫然在第二位。
☆、論酒
嘉裕四十六年
國舅陳并茂因賄賂兩廣巡撫企圖蒙蔽阻撓調查一案入獄候審。
後,周氏一族進谏,将三五年之前鹽商虧空一案複審,其複審結果陳并茂涉嫌受賄。六月,太醫診斷小陳後脈象逐漸平穩,有康複之兆。同時國舅一案被推至後,陳家一派進宮求聖恩開明。七月,陳氏一族将虧空與兩廣受賄所得金額補齊,皇上開恩,陳并茂獲罪革職。
宮廷之中,紅牆之內,一日度一日,有時候時間總是過的特別漫長……
周琬靜理了理衣襟,從容一笑,帶着一絲譏諷。
“陳家到底是老狐貍,自知皇上開始忌憚,便自請離去了朝中幾個要緊的官位。”挽眉在一旁服侍着周貴妃,低頭道:“均是朝政之要職,皇上登基不久,總是要把心腹放上的。”周琬靜點點頭,輕蔑道:“倒是小陳後,真真是為家族争氣的人兒,就連本宮也自愧不如了。”
“娘娘莫這樣說,皇後娘娘病卧多年,怕是不長久了。”挽眉勸道。
周琬靜這廂卻搖頭道:“你有所不知,只消皇後娘娘在皇上面前咳嗽幾聲,為陳家求求情,加上陳氏一族進宮苦苦求饒,皇帝即使有十分殺意也減去了三分。”
“可皇上不是……”
“不是什麽?”周琬靜打斷了挽眉的話,淩厲道:“小陳後一點也不像大陳後,倒是梁才人,眉目之間有幾分與大陳後相似。”
挽眉暗地裏咋舌。
世人皆以為皇上心系小陳後,其實,不過是個幌子罷了。自大陳後死去,在皇上眼裏,皇家與陳家最後一道聯系也斷了。
周琬靜有些惱羞成怒,如今看皇帝如此對懵然不知的小陳後,有朝一日,是否自己也會步入小陳後的路呢?周琬靜不知其二,當年,大陳後之死極為蹊跷。至于當中細節,恐怕只有皇帝知道。
午後,碩公公來報,皇上去了盛嫔哪兒。
“何因?”躺在榻上之人,長眉入鬓,輕啓朱唇。
“據龐公公身邊的小太監所言,是因為盛嫔身體不适。”碩公公一字一句。
“去,派太醫上盛嫔妹妹那兒瞧瞧,就說是本宮一番心意,挽眉自會有一番說辭。另,去暖兩壺酒來,過會皇上會過來。”周貴妃說罷起身,手朝流珠伸去,身後流珠趕緊上前扶起,只聽周琬靜說:“幫我梳個頭,好迎接聖駕。”
底下碩公公心懷疑慮,娘娘怎會知道皇上一定就會來呢?心存疑惑之下,還是緊着去辦娘娘交代的差事。
朝宣宮位于偏西側,後宮之中,妃位的寝宮算得上離華隆宮最近。
周琬靜記得當年自己剛剛醒來,面對周圍一切懵懂無知,對未知的一種恐懼産生時,一位老道的嬷嬷說過:“後宮之中,若皇帝想見你,即便離得再遠他也會過去,若皇帝不想見你,即便你在他面前又如何。”那位老嬷嬷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在後宮,争寵只是為了生存。
想到這,周琬靜不禁冷笑出聲。
不過片刻,果然見碩公公一溜煙的小跑,進了宮內朝着彩藍附耳,鏡子中彩藍緩步走來,低聲道:“皇上來了。”
當最後一支簪子插入鬓發之時,皇上正好踏入朝宣宮第一步。
“這天氣不冷不熱的,愛妃何意要飲酒?”皇上前腳踏入盛嫔宮中,後腳自己的人便把皇上請來,想必如今盛嫔哪兒倒是有一場好戲可瞧,環顧一圈,只見流珠彩藍,不見挽眉,周琬靜收斂起心思,一心一意的對着皇帝做戲。
周琬靜眉心微動,抿嘴一笑,芊芊食指指天,笑道:“皇上可聽說過,酒色財氣四道牆,人人都在牆裏站,若還誰能跳出去,不是神仙也壽長。”
見皇上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又頗有玩味的看着自己,周琬靜繼續道:“皇上你看這酒,佳釀醇厚,費了多少工藝多少食材釀造出來的,堪稱上等,可是,再怎麽也不過是酒罷了,商纣王驕奢淫逸的酒肉池林,吳王沉迷酒色國破身亡,歷史上因酒誤事者屢屢而生,這一樁樁無比告誡子孫後代們,酒乃妖魔也。皇上自然是明君,真龍天子,是我大明盛世,百姓福,神明佑。子曰:唯酒無量不及亂。古今文人墨客也道:适其量,順其意,厚以待,以為敬的飲酒文明,故此,今日臣妾便于陛下适度飲酒,不過,只得三杯。”語畢,周琬靜擺出三根手指,美眸輕揚,煙水秋瞳。
卻見那皇帝面色漸漸滲怒,眉峰皺起,似有不悅。
“你好大的膽子。”聲音低沉渾厚,铿锵有力。
周琬靜扶着椅欄跪下,擡頭,墨瞳透出絲絲幽怨,緩緩而道:“臣妾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肯明白臣妾之心呢?皇上不是不明白,只是裝作瞧不見罷了。”
“愛妃何出此言?”上座之人,目光盯向前方,手中把玩着念珠,恰似無情。
“皇上還記得,當年罪妾入宮之時,皇上說的那番話嗎?”周琬靜娓娓道來,聲音凄苦無助:“想必皇上忘了吧?皇上說,臣妾的美如美酒,看時色美,聞時醇厚,飲時芳香,入喉回味……”
“可是皇上,罪妾自問在處理後宮之事蠻橫霸道了點,但有一點不是,皇上可打可罵,可罰罪妾!罪妾人是掌管鳳印,可這鳳印卻不是罪妾的,面對多多少少的流言蜚語,罪妾選擇了忍,罪妾相信,皇上也會明白罪妾的心,罪妾的苦。”周琬靜聲淚俱下,淚水劃過精致的臉龐,手上的精美綠松石護甲扶在胸口處,煞是伶人。
“罪妾只求一件事,便是皇上勞累時想想靜兒,莫記得靜兒的不是,只記得靜兒的好……”
末了,皇帝長嘆一口氣,伸手托起下跪之人,蹙眉道:“愛妃,朕無一點惱你。”
“梁才人……她的的确确是對臣妾不敬,臣妾也無打罵,只是讓她搬入渭蒼宮與潇婕妤同住便是了,恰逢後宮年末清算,臣妾覺得能省則省,減用額度的也非她梁才人一人,臣妾非是妒忌,而且這一樁樁的恰逢都擠在一起了。”周琬靜洋裝還要說,男子卻食指放在嘴唇之上,做出“噓”的模樣,又伸手拭去周琬靜的淚珠,寵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