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柔妃
蘭姑說,這近半年禦膳房都是這個德性。禦膳房的主管是皇後那邊的親戚,仗着皇後撐腰,對失勢的妃嫔和皇子都很是冷落。有時候故意将飯菜做得難以下咽,有時候偷懶起來,幹脆就直接克扣了夥食。因為禦膳房屬于皇後的勢力範圍,誰也不敢去告狀。
蘭姑沒辦法,只能自己花錢從宮外買菜買肉,還不敢在宮裏開飯的時辰前下廚,擔心被禦膳房的人來了聞見香味會反咬一口。
夏雲悅也是沒想到,謝何的處境已經到了這樣悲催的地步。這不是皇子,這比坐牢的犯人還不如啊。牢獄飯現在标配都有只雞腿了呢。
蘭姑嘆了口氣:“我知道姑娘和白先生都是來幫殿下的,你們來了,殿下就有希望了。”一把扯過她手上的菜,“這種粗活就讓我來做就行了。姑娘好好去跟殿下商量大計,殿下的未來就靠你了。”
夏雲悅沒想到蘭姑居然這麽深明大義,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她實在不該把蘭姑想成那種一心想獨霸謝何、居心不良的女子。
正想轉身去找謝何,蘭姑在身後徒手折斷一根蘿蔔:“哼,等殿下東山再起,我看你們誰敢瞧不起我?到時候,我就是這重華殿的女主人,你們都等着死吧。”
夏雲悅渾身哆嗦了下,腳步溜得飛快。
謝何的書房在重華殿東北角,她溜過去的時候,正對上謝何在打開的窗前寫東西。這要是從前,她就一個挑起倒挂在回廊下面偷看了,但現在操作起來實際困難很大,于是,她定定地站在那邊,等着謝何招呼她過去,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腿發麻。謝何也不知在寫什麽,很是專注,心無旁骛,壓根兒沒瞧見她在外面。
夏雲悅等得兩股戰戰,決定還是自己走過去問問他啥時候能跟她談一談。剛走到窗前,謝何突然停下筆,這回總算發現她的存在。
“正好,方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整理了一下前因後果。”
夏雲悅低頭掃向他案上那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宣紙,由衷感嘆道:“您真是太客氣了,還給我寫奏折呢啊。”
謝何愣了愣,将那張紙一收:“呃,這是蘭姑讓我寫的糧食采購清單。我方才整理思緒的時候順便寫了那麽一下。”
好尴尬啊。夏雲悅撓了撓脖子:“那我去給你泡杯茶,咱們慢慢聊?”
片刻後,兩人坐在夕陽下喝茶,謝何這才徐徐開口。
事情發生在一年多以前,時值江南江北連發天災,百姓苦不堪言。謝明淵為了安撫民心,決定前往金閣寺祭天,祈求風調雨順。以往祭天酬神的大事,都是皇後陪同前往,可那一次,皇後恰巧感染風寒,指派了柔妃代勞。到了金閣寺後,柔妃日夜不停地抄頌經書,又不辭辛勞地照料謝明淵,令謝明淵很是感動。祭天一事十分順利,當日便有喜訊傳來,道是南邊洪水消退,疫情得到控制。謝明淵龍心大悅,難得一次沒有将這一切歸功到自己身上,而是想到這個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
柔妃出身書香門第,本就知書識禮、善解人意,也不邀功,一口一個“皇上愛民如子,感動天地”,讓謝明淵很是受用。回到宮裏後,謝明淵便時常将柔妃叫到禦書房伺候,更不時留她侍寝。雖說太子已立,皇後健在,唯恐天下不亂的大齊朝堂還是不斷有流言傳出來,說謝明淵有意易儲,将柔妃之子立為太子。
按說似這種大不敬的言論,即便有人心裏敢想,嘴上也不好說出來,免得惹禍上身。可怪就怪在,那段日子,這流言像是春天的野草,瘋狂地在大齊朝堂和皇宮中流傳,最終傳入了謝明淵的耳朵裏。
謝明淵在某天早朝勃然大怒,斥責了所有人,并命人追查謠言的來源。柔妃不敢在這種節骨眼說什麽,一直安安分分在重華殿裏候着。謝明淵也知道柔妃性子端厚,并未将此事認真,只覺得是有人刻意生事,反而對柔妃又關愛了幾分。
可沒想到,就在幾天後的一個半夜,柔妃被太監押回重華殿。太監傳謝明淵的話,說柔妃德行有失,不宜再伺候聖駕,命其在重華殿內反省,不得出門一步。
柔妃被軟禁的時間裏,日日夜夜以淚洗面,什麽話也不說。不論謝何怎麽問,她的回應只是越來越多的眼淚。
七天後的晚上,謝明淵再次傳召柔妃,還叫上了謝何。也是在這一晚,謝何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與客棧老板所說無異,那天晚上,謝明淵半夜醒來,見月光從窗紙透進來,昏暗光線中,柔妃身穿明黃龍袍,站在銅鏡前自顧自端詳着。他站起來,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柔妃側身的時候,從銅鏡裏看見了身後的人,當下腿腳一軟,癱在了地上。
謝明淵是什麽人,他可是大齊的皇帝,征戰四海、閱人無數,腳底下踩着的屍骨,足可堆成一座高山。他只要稍稍擡眼,目光瞬間便可以穿透一個人的內心。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妃子大半夜穿着龍袍站在鏡子前不睡,是什麽意思,絕不是有什麽異裝癖。
謝明淵問她可有什麽話說,柔妃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只是默默落淚。
枕邊人窺觊自己的位子,這種事情說出去并不光彩,加之南北災難剛消,宮內不宜見血,謝明淵這才沒有下令處決柔妃,而是讓她回重華殿反省。
但這事終究如鲠在喉。謝明淵的耐性只維持了七天,他迫不及待要聽柔妃的辯解。
說到此處,謝何長嘆一聲:“我想,父皇當時對我母妃還是抱有一絲期望的,不願意随便将她定罪,到底是多年的夫妻。”
夏雲悅順着他的話嗯了聲,內心則想,謝明淵哪裏是顧念夫妻之情。他不過是不能接受枕邊人背叛自己而已,何況還是他以為最純良無害的柔妃。與其說是對柔妃抱有希望,不如說,謝明淵是自負。他覺得自己對柔妃已經到了這樣寵愛的地步,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那柔妃娘娘怎麽說的?”
兩人手裏的茶杯已經空了,夏雲悅趕緊續了點茶水,然後屏息期待着他的回答。
謝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就是我一直耿耿于懷的。母妃當着我和父皇的面,承認了她一直有不軌之心。她說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想過讓我争儲,因為真正想當皇帝的人是她。只不過她錯生為女兒身,不能像男兒一樣建功立業,這才委身于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