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當
後來,當夏雲悅每每被白滄坑得體無完膚的時候,總會想起那一夜,白滄把她領到客棧,讓她和阿元去洗盤子,他則開了間上房去喝酒睡覺的情形。倒也不是洗盤子這件事有多麽慘,而是她這一夜頓悟了一個道理。
人的心是會涼的。即便只是師徒關系,她多麽希望自己的師父能像別人的師父一樣,保護着徒弟,在徒弟難過的時候,摸着徒弟的腦袋說:“別怕,有師父在。”
可她的師父呢,總是在她滿懷希望的時候給她沉痛的一擊,總是在她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時候,讓她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愚蠢。
“我發誓,以後我要是再上白滄的當,我就自斷經脈!”夏雲悅把抹布在盤子上狠狠抹了一把,那些水跡就像是她心裏上的陰影,被一把抹去,她覺得經歷這一夜後,她就要重新做人了。
她和阿元不知洗了多少個盤子,又把客棧上下的地拖了一遍後,才勉強付上了房費。回到房間的時候,白滄已經睡下,那幾壇酒去了大半,空氣裏沁着股濃醇的香味。
夏雲悅越發覺得自己委屈,走到床邊,使勁把白滄推下了床。因為酒醉,白滄的身體軟綿綿地滾落下來,絲毫沒有痛覺的模樣。
她招呼阿元一起躺上來,把他一個人扔在地上。阿元還有些不放心道:“小姐,這樣對白師父,真的好嗎?”
“盤子是咱倆刷的,這床當然是咱倆睡了。我沒讓他把錢給我吐出來就不錯了。”
阿元嘆了口氣,道:“這一趟出來,白師父好像變了個人。他喜歡喝酒,但以前也不至于這麽放縱啊。小姐你還記得嗎?那年白師父生辰,你為他在猿族擺宴席,将你釀的最好的酒送給他,他也沒喝這麽多啊。”
這麽說起來的話,夏雲悅倒是真的想起來。白滄在浮玉山的時候,雖然每天都喝酒,但一直很有分寸。每回她去浮玉山,總會先去探探酒缸,算起來,白滄每日至多也不過喝個二兩。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多喝的呢?
夏雲悅的思緒往回飄,一下便飄到她離開猿族之前的那場謝師宴。好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白滄喝酒便沒有分寸了。
她甩了甩頭,想把腦子裏奇怪的念頭甩去。這事情怎麽會跟她有關系呢?白滄那樣的人,想喝不想喝,不就是一念之間的事情嗎?他從前不喝興許是為了裝模作樣,顯得穩重;現在從浮玉山出來了,興許又覺得沒有必要裝了,就撒開了肚子喝,這也是很正常的嘛。
夏雲悅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分析很有道理,決定不再胡思亂想,閉目就睡。
睡了片刻,又突然睜開眼睛,身子微微撐起來,朝地上的人看過去。因為剛才氣極,她把白滄推下去的時候也沒注意他的姿勢,此時才發現,他整個人以一種非常扭曲的形态躺在地上。
她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沒能無視,從床上翻下來,打算将他扳正,讓他平躺着。沒想到,她的手才剛觸及白滄的肩膀,便被他一手擒住。下一秒,白滄一個旋身坐到桌子邊,翹起二郎腿,笑意盈盈道:“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嗎?現在又想幹什麽?”
夏雲悅嘴角抽了抽,已經可以平靜地應對了:“我嫌你在屋裏礙事,打算把你扔出去再睡。”
白滄仰起下巴,一臉自滿,鼻腔裏哼出三個字:“我不信。”
夏雲悅指着他身後打開的窗戶,突兀道:“師父,你看那是什麽?”
白滄剛一回頭,她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一腿踹翻在地。白滄捂着腰,痛不欲生的模樣:“你居然對我動手?徒弟打師父,是要天打雷劈的。”
夏雲悅拍了拍手,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終于脫口而出:“誠心誠意拜入你門下,那才叫師徒。那年我是被我爹逼的,跪你的時候,我在膝蓋下面墊了兩塊厚厚的棉花。所以嚴格說起來,我并沒有對你行拜師禮,咱倆算不得真正的師徒。”
“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一定更糟糕。”白滄含着眼淚,悲痛欲絕,“那年杏花微雨,一開始就錯了,我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陰險?”
“你現在發現也不遲啊,還來得及跟我斷絕師徒關系。”夏雲悅淡淡說。話畢,卻見白滄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長衫上的塵土,仿佛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說什麽呢?你對為師不敬,為師能對你不顧嗎?你不就是氣我把錢花光了害你去洗盤子嗎?為師給你掙回來就是了。”
白滄的話,夏雲悅一向只信一半。經驗告訴她,信白滄,下場慘。
可夏雲悅沒想到,第二天當她一醒來的時候,床頭居然真的放着一個荷包,裏頭裝着五百兩銀子。
她掂着銀兩,有些不敢相信,急忙穿好衣服出門,便見白滄在客棧下面吃早點,眼眶下面有些陰影。
她湊過去,很是詫異地問:“這些銀子你怎麽弄到的?”
白滄眉眼微擡,聲音淡得似水:“如果我告訴你,昨晚我把自己賣了,這銀子是我服侍女人得來的賞銀,你會不會良心不安?”
夏雲悅很仔細地思考了一下,堅定道:“不會!”
白滄含在喉嚨裏的茶差點噴出來,嗆得眼淚模糊的時候瞧了她一眼,不知怎的面色就染上了一層落寞,再沒說話。
吃完早飯後,三人步出客棧,打算去謝何的別院瞧瞧。正好行過一座男倌館,從外面出來的女客人眼梢含笑地往白滄身上瞄了一眼,夏雲悅登時心裏一緊:“師父,你昨晚不會真的去賣身了吧?”
白滄怒瞪了她一眼,面上寫着“奇恥大辱”四個字。夏雲悅覺得懷裏的荷包都開始燙手了,這可是師父的賣身錢啊。腦子又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也不知一向自視甚高的白滄昨晚是怎麽服侍女客人的,一定非常不可描述吧。末了又在心裏感慨,學一門會賺錢的技能是多麽重要,要不然關鍵時候就只能去賣身了,多慘。
很快,三人便到了謝何的別院。阿元猴性難除,這種翻牆頭的事情她最熱衷了,沒等夏雲悅吩咐便爬了上去。夏雲悅則和白滄兩人在下面等着。片刻後,牆頭上傳來阿元的聲音:“小姐,我什麽都沒發現啊。”
“怎麽可能呢?”夏雲悅不信,也跟着翻上了牆。兩人在上面找了半天,把別院四堵牆都找仔細了,也沒有任何收獲。
“難道謝何真的不打算替他母親洗刷冤屈?”夏雲悅有些悵然,“我還以為他會為了柔妃而豁出性命,原來,他始終沒有相信過她。”
“別這麽武斷,畢竟這是件大事,你總要給他點時間想想。”白滄倒是不急不慌,靠在後院牆邊閑适自如,“再說了,我們和他又是萍水相逢的人,他不相信我們也很正常。”
“那要是他一直不來找我們,我還怎麽接近他?”
白滄摸了摸下巴,半天後,語氣幽深地吐出一句話:“我自然有辦法逼他來找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