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間風
林間風。
李斯橫找到這家名叫夕軒的時候,候鬏正在用水沖洗新打磨好的煙嘴。而沈毅正在用特殊的溶液擦拭着新鑲嵌好的戒指。兩個人各自占據着作坊的一個角落,互不幹擾。
其實,沈毅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做鑲嵌的活了。這座夕軒開了這麽多年,手藝自然是代代相傳。然而這些年,因為規模的擴大,沈毅請了許多手藝娴熟的工匠,生意蒸蒸日上,自己卻反而閑了下來。
大概這料子實在難得,又大概是這個忽然出現的少年,戳中了沈毅的心事,他便破天荒的接過了鑲嵌師傅的活計,親自開始鑲嵌。
李斯橫之所以找到這個地方,還全是因為候啓今天晚上要開會,沒有時間去接弟弟,所以才委托他的。而候啓也沒有候鬏的具體去向,李斯橫只得從□□街的街頭一路尋到街尾。
李斯橫的腳步很輕。兩個埋首工作的人并沒有發現他的到來。李斯橫也并不打攪,只是靜靜的等待候鬏将煙嘴擦幹,又從沈毅手裏接過鑲好的戒指。
“小九兒。”看到候鬏将這兩樣東西裝在盒子裏,李斯橫才出聲輕喚他的名字。
候鬏伸了伸懶腰,聽見後人叫他名字,便猛然轉頭。李斯橫注意到,他微紅的眼角仿佛還帶着一絲水痕。抛光向來是考驗手眼配合能力的工作,何況這一次,候鬏抛光的是一個如此精細的玩意。一雙眼睛,早就熬得通紅。
搖了搖頭,微涼的手指搭上候鬏的眼皮。李斯橫力道恰好的為他按揉通紅的雙眸。候鬏只覺得眼皮一涼,帶着薄繭的手指便按上了他的雙目。并不細膩的指尖帶來了一絲絲的微癢,讓候鬏忍不住一縮脖子。
“謝謝你了,李哥。”候鬏有些不好意的自己又揉了兩把臉,躲開了李斯橫的指尖。心裏有些微的怪異,但是卻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甚至,候鬏本身,還有一些樂見其成。
在候鬏的理解裏,對于這個被他占據了身體的少年來說,李斯橫就是一段難平的心事。甚至,讓他為之可生可死。雖然候鬏嘴上叫着這具身體小娘炮,但是從心底裏,對于這個少年,候鬏是有一絲憐惜和滿腔的愧怍的。
如果,接近李斯橫,就算是完成這個身體原主的心願,那麽候鬏并沒有什麽不願意的。反正他本身就是性向不明,那麽相伴一生的,只要能夠一直一直走下去,是男人或者是女人,就沒有什麽不同。
候鬏不是沒有将情愛之事放在心上,只是,他始終覺得,在情愛之外,還尚且有許多東西。他既然占據了這具身體,就仿佛對原來的那個小少年有了許多的責任,如果能夠幫助他完成未完的心願,候鬏并不會多做推诿。
而且,他并不覺得自己接受不了同性之間的情感,畢竟當他第一次看到*小說或者動漫,卻絲毫不覺得別扭和惡心的時候,他大概就可以肯定,自己恐怕不是那麽筆直的漢子了。
前生的候鬏之所以性向未明,是因為他還沒有遇見一個值得他直的女人,或者,一個值得他彎的男人。
不知道候鬏這樣複雜的心理變化,李斯橫攬着候鬏的肩膀往外走。雖然緬甸的夏季裏,白天特別漫長,但是如今這樣的光景,已經是月已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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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橫的動作太自然,少年身量不足,才到他肩膀的樣子。李斯橫擁着他的肩膀,卻仿佛将人整個都裹挾到自己的懷裏。明明不适合兩個男子之間的姿勢,李斯橫和候鬏做起來,卻沒有絲毫的違和。
沈毅的目光掃過李斯橫放在候鬏肩膀的手,卻沒有說話。從臺子上取過一副平光眼鏡架在鼻梁,沈毅整個人瞬間變成了書生氣斐然的樣子。
他沒有做多餘的事。即使覺得那只搭在少年的肩膀上的手略微有些礙眼,沈毅卻還是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他固然是在固執的尋找一些和故人的相似之處,然而,如果因此而去打擾一個少年的生活,卻是沈毅并不希望的事情。
沈毅知道一時興起是多危險的東西。有人已經用生命為他的一時興起付出代價了。所以,他沒有說話,就只是笑一笑,一副淡然送客的樣子。
李斯橫對他點頭示意,而候鬏遞過去一張卡“多謝,結賬。”這張卡裏,是候啓每個月劃給他的零花錢。他每個月基本不怎麽動卡裏的錢,靠自己出的玉雕件和畫稿足以應付生活,甚至和同齡人比起來,他的生活要優渥上一些。
只是這一次的支出實在有些大,候鬏才不得不動用這張卡的。
其實按照玉雕界的規矩,僅僅是動用機器,而沒有請玉雕師傅指導或者動手雕刻的話,是不能夠收錢的。但是緬甸畢竟不是內陸,候鬏不清楚有沒有這樣的規矩。更何況,按理來說,動用老銀鑲嵌,那麽拆掉的那一枚老銀是要自己購買的,再加上老板親自給鑲嵌,看手法大概抵得上一個成手師傅了,所以還要額外附加手工費。
這樣算下來,這兩樣東西的價格的确不菲。為了防止尴尬,候鬏只好動用了候啓給他的卡,而不是自己平常用的那張。
沈毅想了想,還是接過了候鬏遞過來的卡,刷了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五萬。僅僅是候鬏拆了的那一枚瑪瑙銀戒指的價格。清朝傳下來的老物件,沈毅當年就是用這個價格從一個落魄的老貴族手裏收來的。
候鬏有些驚訝的看了看沈毅。
沈毅笑容不變,剛要說話,卻被忽然從外面沖進來的人打斷了。
候鬏先是聽見了沉重的腳步聲,仿佛是一個人背負了很重的東西。然後是重物被扔到地上的聲音。還在詫異發生了什麽事情,作坊的門就被大力推開,一聲嘹亮的“哥~”劃破了夜晚的□□作坊的寧靜。
一個戴着鴨舌帽的少年一邊抹着汗,一邊往作坊裏沖。卻熟練的避開了各種機器,還小心的繞過了各種半成品的玉料。他的汗水把一件純白的T恤都浸濕了大半,少年卻不在意的撈起衣服的前襟擦着自己下巴的汗水。
從作坊還沒有關上的門縫中,候鬏可以看到,方才被這個少年扔下的,是一個一人高的驢友包。
這個少年的目标顯然是沈毅,然而候鬏不巧卻站在沈毅對面,背對着沖進來的少年站着,若非李斯橫反應快,及時撈住候鬏往身邊帶了一下,候鬏必定是要被這個闖進來的白T恤少年撲倒的。
“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我這看到我哥太激動了……”白T恤一個勁兒的道歉,候鬏剛從李斯橫的懷裏站穩,便連忙搖回身對他說一句“沒關系。”
等到候鬏站定,倒是白T恤的聲音戛然而止,停頓了一秒,便飙出了更高的男高音“哎呀我去,阿九你怎麽在這?咋整了個這麽糟心的發型?”
白T恤把鴨舌帽猛然一揭,候鬏這才發現,這個跳脫的少年,居然是他們班的班長。平常看着一副老實穩重的樣子,如今離了校園,居然也這麽……歡脫。候鬏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家店的老板叫沈毅,班長叫沈淵。而班長叫沈毅“哥”,兩個人的關系便也不難猜了。
“嗨,班長。”候鬏對沈淵揮了揮爪子,有些驚奇的問道“這是你哥?!”
班長嘿嘿一笑,把鴨舌帽扣在頭上,“我堂哥~他可厲害了。”這種詭異的波浪號和少女一樣的星星眼,這是要鬧哪樣啊?
候鬏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對沈家的兄弟二人笑了笑“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見啊班長,再見沈老板。”
因為方才沈淵的忽然出現,導致李斯橫握住候鬏的手腕,一直沒有松開。掌心是細膩滑潤的手感,卻有一道傷疤橫亘在掌心。李斯橫低下頭,用目光細細描摹那道傷疤,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聽到候鬏說走,李斯橫更是不再逗留,帶着他家的小少年往外走去。兩個人還沒有跨出夕軒的門口,便聽見後面冬冬的腳步聲。
候鬏下意識的一回頭,便看見沈淵班長氣喘籲籲的沖了出來,對他喊道“哎,阿九,反正你這兩天沒事,咱們有時間一起去圍觀拍賣會吧,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淵的神情很傻,但是卻有一種少年特有的活力和赤誠。讓候鬏忍不住噴笑出聲。他不承認自己老了,但是很多時候,這些年輕人卻給了他不同的活力四射的感覺。這份年輕鮮活,是他喜歡和如今的“同齡人”相處的原因。
是啊,如今,他也不過是十□□歲的光景,沒有必要老氣橫秋的。索性也回過身去,雙手攏在嘴邊,對沈淵喊道“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光下,兩張同樣年輕的臉龐,顯得很是認真。
李斯橫也抿了抿嘴角,揉亂了候鬏的一頭短發,笑着帶着他走過長長的小巷,向停靠在巷口的車走去。
月光将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有一些心事,不必明說,林間的風都會知道。而之所以并不明說,是因為還沒有到那個時機。
愛雖然并不是什麽需要費盡心機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夠在恰當的時候,做恰當的事情,或許這一條本來就不平的路,兩個人都會走得輕松一些。
如此,才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才心甘情願的不問是緣是劫。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更新不穩定。對不起大家了。
唔,如果叔說一直拖着不更新,是為了積攢入v的三章,會不會被打死……
捂臉遁走。
班長是個好班長,班長一直萌萌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