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雖然內心已經做好了決定,但應隐沒有立即給商邵回複。
她的休假已經宣告結束,開工第一天,是去參加一場品牌的香氛活動。
因為昨晚上的情緒,她失眠得厲害,坐在後座補覺。頸枕堆在脖子上,腦袋歪着,跟着車子的啓停轉彎而搖搖晃晃。
俊儀開車,先送她去市中心公寓那邊,再換乘公司的阿爾法。
缇文劃拉着平板:“意大利奢牌Greta,這次活動主推的是他們新出的沙龍香,活動rundown我之前發你了,再核對一遍?”
應隐眼睛都睜不開:“嗯。”
缇文便把流程大綱挨個說了,揀重點:“中間有個互動環節是問你最喜歡他們新系列的哪一款香型,并用文字描述你對這款新香的feel。這款還沒上市,我給你搜了一些專業香評,提取了十組關鍵詞。”
俊儀忍不住“哇”了一聲:“Stephen,你好未蔔先知!”
缇文額角一跳:“首先,是Tina,不是Stephen!其次,是未雨綢缪不是未蔔先知!”
俊儀縮脖子:“Stephen跟缇文更順呢。”
缇文暴怒:“那是男的名字!”
應隐勾了勾唇,總算是笑了一下。
“對了,還有件事。”莊缇文遲疑:“早上,商先生的管家聯系我,讓我把你的銀行帳戶給過去。”
應隐緩慢睜開雙眼,“嗯”一聲,沒多餘的情緒:“給吧。”
莊缇文回過去,僅僅只過了幾分鐘,應隐便收到了銀行的入賬短信。她點開,一連串的零看得人眼花。
一千萬,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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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做到,昨天一吻,有的沒的,都在這一串零裏面歸零。
從市中心公寓轉道去造型工作室,她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夢裏栾樹花落了一地,她喝醉了,聽着電話那頭他的呼吸。
車停穩,他的呼吸也落了,應隐睜開眼,陽光迷蒙地在擋風玻璃上晃。
好短的夢。
工作室的造型總監儲安妮在門口迎她。
明星出席活動的造型配置,除了看她自己的咖位、星光和形象氣質,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造型工作室。造型師如果是業內大腕,或者跟品牌、雜志關系好,就更能借出好衣服。
儲安妮是跟她新簽約的,在與品牌的關系上,遠不如之前合作過的趙漫漫。可惜應隐把趙漫漫得罪了個徹底,兩人撕破臉皮,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握手言和。
這次活動的dresscode要求白色,幸而不是那種隆重的場合,因此只要搞一套當季成衣就不算糟糕。
“我找人打聽過了,漫漫也沒有給乘晚姐準備超季。”儲安妮一邊安撫她,一邊給出搭配好的幾套方案。
“之前跟你助理缇文對接過,怎麽樣?”
“這套好。”缇文給出建議,“是Musel的秀場款,Musel這一季剛換了設計總監,很受好評,最關鍵的是今天是戶外活動,這個面料的光澤和挺括度在自然光下都會更出彩。”
“哇哦。”儲安妮挑挑眉,“你想的跟我一樣。”
缇文對她笑笑,附耳應隐:“Musel很少出現在女星造型裏,但新官上任,他的履歷在女士禮服方面很出彩,品牌讓他空降,就是有意發展這塊,我們可以先抛橄榄枝。”
這些功課太細了,而缇文頭頭是道的樣子也太從容篤定。一陣奇怪的感覺從應隐心頭飄過,但她一時沒有捕捉到具體的。
她最終采納了缇文的建議。
做完妝造,剛好十二點半。
這是缇文第二次見她全妝的模樣,與上次不同,今天造型很利落,V字抹胸掐腰上衣,闊腿褲,都是筆挺垂順的西裝面料。卷發也用夾板弄直了,柔順地披在肩上。
缇文見過的明星不在少數,她由衷地覺得,應隐是現在娛樂圈裏,少數真有星光的女星。
儲安妮也很滿意:“應老師可塑性很強,氣場全開,什麽造型都能hold住。趙漫漫真的是……”
趙漫漫背後有點關系,先是運作了她弟弟選秀出道,再安排進電影鑲邊。但小弟弟進圈純奔着爆紅來的,對演戲沒什麽信念感,一對戲就笑一對戲就笑,導演早對他不滿,借着應隐發火的名義,趕緊把人打包踢出去了。
應隐自覺也不算背鍋,畢竟她真把弟弟當衆罵到了崩潰找媽。
時尚圈和演藝圈交融,但有一層朦胧的壁,不是說在演藝圈什麽地位,就能平移到時尚圈。趙漫漫從法國美國意大利一路混上頂刊,之後自己開工作室,在藝術圈和時尚圈都有能量。談封殺可笑,但讓應隐每次借衣服時都難受一下,還是能辦到的。
“不提她。”
應隐撕開一袋全麥薄脆餅幹,将這些抱團排擠給輕飄飄揭過去了。
她是怕水腫,因此早上只喝了一杯冰美式,這會兒也只用兩片全麥餅幹充饑,吃的比曬谷場裏的雞還不如。
活動場地在市中心的高奢商場內,一旁是配套的五星酒店。現場布滿粉白玫瑰,白色展臺上陳列着新款香水。
按流程,活動開始前,應隐要先配合拍一些視頻和照片物料,以供之後出稿。拍了一陣,另一個嘉賓到了,是張乘晚。
張乘晚是品牌的大中華區全線代言人,應隐剛結束支線合約,只續了香氛大使。兩人碰面,不僅title有高低,着裝也分。
“她穿的是明年春夏超季成衣。”缇文對俊儀說,蹙眉問:“不是說那個趙漫漫沒給她借超季?”
“乘晚姐講排場,不允許自己落下風的。”俊儀不敢大聲,跟缇文咬耳朵:“她所有活動都按最高規格準備,趙漫漫不借,她自己也能搞到。”
兩人八卦間,張乘晚已經熟絡地走向應隐,臉上假笑雍容大方:“就你最敬業,來這麽早,弄得我像耍大牌似的。”
應隐也跟她皮笑肉不笑地親熱:“晚姐,你就是大牌,什麽叫耍呢?”
兩人在鏡頭前拗pose,一個拗直角肩,一個掐腰,一個演前輩和煦,一個演後輩恭謹,活像要好了八輩子的姐妹。過了會兒的,男嘉賓也到了,活動準時開始。
快門聲與閃光燈不停,雖然并非開放式活動,但受邀來的合作方和高級VIP客戶也不少。有序的熱鬧中,沒人注意到一旁酒店大堂內,低調地立着一張生物醫療行業投資峰會的立牌。
四十分鐘後,活動結束,應隐全程表情管理,等結束時,臉都快僵了。
之後在酒店還有場小小的下午茶,所有人移步宴會廳,四個明星嘉賓單獨安排了一間大休息室。幾人半真半假半生不熟地打了招呼,張乘晚裹起披肩搭腿坐下:“隐隐,你來。”
應隐挨坐過去,邊擰開水瓶。她快餓死了,一心只想吃東西,但此刻只能喝水充饑。
“晚姐你說。”她灌着水。
“就上次晚宴那個,商邵,你記得嗎?”張乘晚壓低聲音。
應隐沉浸在工作中時,并不會分神想其他,冷不丁聽到商邵的名字,她心裏劃過微妙感覺。
工作日的下午,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嗯,他怎麽?”她臉上不走漏任何情緒,但見張乘晚如此暧昧,已經有了猜測。
是要說什麽花邊緋聞麽?
雖然商先生并不像醉心于男女關系的那種人,但也許在香港早就是身經百戰。
應隐實在想象不出商邵坐在夜店裏,左擁右抱的模樣。
“他那個。”張乘晚神神秘秘。
“哪個?”
張乘晚清清嗓子,一手柔柔攏到應隐耳邊:“功能障礙。”
應隐一口水要噴,以畢生的表情管理功力硬生生給忍住了。
她抽紙巾擦擦嘴,不敢看張乘晚:“啊?……你怎麽知道?”
“報紙寫的啊。”張乘晚掏手機:“我特意拍下來的。”
香港娛樂小報損人功力不減,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無怪完璧出嫁!唔掂!功能障礙?一洩如注?!男人隐痛,商少有苦口難開!】
中間那三個詞加大加黑加粗,粗鄙中透露着一絲搞笑。
應隐心裏砰砰直跳。一眼卻沒關注這些,而是徑直看到了一張配圖。
好糊了,不知道在那裏偷拍的,隔着街巷的行人與車輛。他摟着一個女生的肩,兩人走在沿街的騎樓下,一旁是一家很馳名的茶樓招牌。
女生戴着白色口罩,在他懷裏顯得那樣小。或許是察覺到狗仔的鏡頭,他微微側過臉,看向鏡頭,臉上帶着對那女生笑的慣性,眼神卻全是嚴峻的警告。
一時分不清有哪些心思。
譬如說,他次次出現都是西裝革履,有管家和保镖随行,沒想到會陪女朋友逛這樣平凡的小街。
又譬如說,他看上去總是那麽高高在上,彬彬有禮中充滿界限,卻原來也會這樣随意地摟着女朋友的肩。
他渾身都是放松的,松弛的,愉悅的,不設防的。
應隐知道了,他每次出現在她眼前時,是太子,是少爺,是位高權重高深莫測,但出現在女朋友面前時,才前所未有的像個“人”。
不是商少爺,也不是商先生,不是邵董,只是商邵。
“你看完沒啊,看這麽久。”張乘晚輕掐一下她胳膊。
應隐擡頭問張乘晚:“唔掂,是什麽意思?”
“不舉咯。”
應隐看看字,又看張乘晚:“完璧出嫁,是誰?”
“他前女友啊。”
“他們怎麽知道?”
張乘晚“啧”一聲,不耐煩:“你這麽長時間都看哪兒去了?這不是有個長頭發剪影嗎?就是她化名接受采訪咯。她要結婚了,還是處女,媒體寫是他那方面不行。”
她妩媚地笑一笑,似笑談:“要我說她腦子笨掉,一根按摩棒能解決的事情,為這個放棄幾千億的家産?男人麽,行不行不都那麽回事?”
應隐:“……晚姐,你的意思,好像在說曾蒙不行。”
曾蒙也是個二代,比張乘晚小,兩人已訂婚。
張乘晚拍她一下,“嘶”一聲,“別胡說啊。”
應隐把手機還給張乘晚:“香港娛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他前女友不會這麽傻,出來說這些,不就得罪他了嗎。”
她很切實地分析。
“他愛她咯,你沒看內文寫的是痛失所愛嗎?她被愛,所以不怕得罪。”
應隐忽而沉默。她默默想着這幾句話,忽然明了。
被愛,所以不怕得罪。知好歹的,都是不被愛的。
應帆自小教她要懂好歹識時務,因為應帆沒被命運愛過。
“你說得對。”她擡起臉,對張乘晚笑一笑,“但他有那方面的問題,圈內還從來沒聽過呢。”
“你拉倒吧,上次連個人都認不出,還跟我說圈內,虧我以為你對豪門多通。”張乘晚一陣鄙視,“我就說,他這種地位的人,三十幾了,居然都沒什麽港姐嫩模的緋聞,怎麽可能是因為潔身自好?肯定是因為有病啦。”
應隐深深舒一口氣:“好吧,這樣更好。”
“啊?”張乘晚聽不懂。
應隐心想,他昨晚說什麽都不會對她做,原來是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真的。
……聽上去這樁一億的買賣,更穩賺不賠了。
主辦方下午茶遲遲不開始,應隐實在要餓昏過去了,便推開休息室的門,想讓酒店給弄點吃的。
這是座很知名的頂級商務酒店,除了是成功人士的差旅會務首選外,又因為餐廳的出品好,加上宴會廳足夠氣派,也同時成了十分熱門的婚宴承辦地。
應隐蒙着口罩,打算乘電梯溜到行政走廊去要一份茶點。
與她一同在五樓搭乘電梯的,還有一對年輕的情侶,陪同他們的人穿着制服,胸口別着銘牌,應當是酒店的客戶經理。
“五樓的這個宴會廳是我們目前最大的,可以容納兩百桌,我現在再帶兩位去行政走廊看一看,如果要做一個茶歇的話,那裏的view和氛圍都很棒。”
“可以呀,Sam,你覺得怎麽樣?”情侶中的女生問。
她瘦得厲害,也許只有八十幾斤,不過并不給人骨瘦如柴的感覺,反而很健康、幹練。膚色也是很健康的小麥色,黑色中分長直發,講話時,素顏的臉上洋溢着笑,讓人聯想到熱帶陽光,雙眼十分黑亮。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形象十分率真、健康的女人,讓人一眼能猜到,她應當是海歸,或者ABC式的華裔。
應隐倒沒有興趣觀察別人,只是電梯梯門太亮,所有人都無處遁形。
等了十數秒,電梯終于到了,四人一同進去。客戶經理按下二十三,接着詢問她:“客人要去哪一層呢?”
應隐沒開口,只揚了下下巴,意思是她也去二十三層。
客戶經理多看了她幾眼,只覺得她身高腿長十分打眼,兩手揣在白色西裝闊腿褲的兜裏,氣場十分高冷。
電梯上去很快,帶來一陣微微的超重的壓迫感和暈眩。
門開的一瞬間,應隐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剛剛還被張乘晚八卦為“功能障礙”的男人,此刻正從正對面的另一部電梯中走出,還是西裝革履的模樣,手機貼面,長腿闊步,但走得并不匆匆,所不同的是,領上挂了一枚深藍的嘉賓證。
應當是很重要的活動,因為這枚嘉賓證便十分重工,帶子寬厚而織密,下方是锖色金屬接口,墜着證件。并非是透明卡套,而是有質感的亞克力,嘉賓姓名職務清晰打印其上。
特邀嘉賓:商邵
商宇集團執行董事
峰會副主席
他真是端方雅重,連這樣一枚尋常的證件,都被很妥帖地壓在襯衣領下,與他的暗色領帶相得益彰。
應隐愣了一下,他們這邊電梯門剛開,商邵沉浸在那通電話中,并沒有注意到。
她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時,聽到身邊一聲:“阿邵。”
所有人的腳步都不約而同停下。
電梯門在應隐背後緩緩閉合,沉沉下墜。
在商邵看過來的那一眼中,應隐無處可躲。
酒店經理不明就裏,微笑問:“于小姐,遇到熟人?”
“嗯。”于莎莎看着商邵,點了下頭,繼而仰頭對她未婚夫笑:“是我在英國時的同學。”
她的未婚夫Sam,顯然已經先看清了商邵證件上的內容。其餘的都不提,只“商宇”和“董事”兩個關鍵詞,就足夠他神色一變。
他将手從褲兜中收拾出,繼而從懶洋洋的姿态中站直、又恰如其分地躬了些背。
他的生意,只夠得上跟商宇集團的部門副總級打交道。
老同學相見,有她什麽事?應隐硬着頭皮想走,期望商邵沒有認出她。
期望落空了。
商邵挂了電話,淡漠地命令:“站住。”
于莎莎有些不解,直到聽到跟她同乘電梯的那個女人,高跟鞋咔地停住。
她回頭望,只覺得不舒服。因為她雖然蒙着臉,也實在太漂亮,那種漂亮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但商邵卻直視着她,面無表情,一雙眸沉沉如有霧霭。
酒店經理奇怪地發現,剛剛還氣場強烈高冷的女人,在這一刻無端變得非常小女生。
簡直能讓人想象到,她口罩底下的表情——應該……正很用力地抿着唇吧……
應隐渾身神經緊縮,心想不是吧,她今天超級大改造,連應帆都未必能認出來,商邵怎麽可能?而且拜托,老同學正在等他敘舊,哪有注意力放她身上?
眼一閉牙一咬,她腳步輕輕,想裝作若無其事地溜了——
商邵眯了眯眼,慢條斯理地叫她:“應……”
一個“應”字剛出口,應隐猛地就是一個立正彎腰九十度鞠躬——
“邵董好!”
商邵:“……”
應隐不擡頭:“峰會那邊請您過去,我通知帶到就先不打擾您了!”
商邵平靜冷淡:“峰會剛剛結束散場。”
應隐:“……”
就不能配合一下嗎?她可是公衆人物!
她一直鞠着躬,也不知道對面的男人是幾時勾了勾唇的,似是止住笑。
半晌,聽到他沉冷的聲音:“那就有勞你帶路。”
應隐:……嗯?她不想帶路,她想吃東西!
他們這邊暗流湧動,另一邊卻也是靜水流深。于莎莎安安靜靜地旁觀他們交流完,才又叫了商邵一聲。
“阿邵,”她說,“好久不見。”
商邵這一次終于将目光從應隐臉上移開,看向于莎莎和她的未婚夫。
于莎莎挑人的眼光自然不錯,未婚夫也是一方富紳,幾個億的資産也總是有的。
但此時此刻,她的未婚夫卻只等着于莎莎介紹,好上去熱絡地交換名片、寒暄,并在下一次商宇集團的供應商大會時,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上次跟邵董碰面……
商邵的目光毫無波瀾,只對于莎莎輕颔了下首:“好久不見,我還有要事在身,先失陪。”
“這麽久沒見了——”于莎莎揚聲,見商邵止步,聲音和語氣又落了回去:“不聊一聊嗎?”
商邵便對她笑了一下。是非常溫和、紳士、但商務的笑。
“今天真的沒空,她還在等我。”
他說着“她”,目光又看向應隐,眸底隐約有絲好整以暇。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平移到應隐臉上,應隐不得不站成了個專業pr,夾着聲音對商邵假笑:“邵董,我們要盡快了哦。”
可惜她學也學不像,缇文工作時語氣詞怎麽會帶“哦”?聽着像撒嬌。
商邵恐怕她下一句就會露餡,便不再浪費時間,便對于莎莎遺憾致歉道:“抱歉,莎莎,改天有機會再約。”
于莎莎沒想過還能再聽到他一句“莎莎”,一時之間有些怔然。
她知道,這不過是商邵給她留的一絲體面,否則用上冷冰冰的“于小姐”三個字,她的“老同學”之說豈不是不攻自破。
她彎起唇角,黑亮的眼眸十分專注地望着商邵,做出商邵所熟悉的、喜歡的她的模樣。
“拜拜。”她深呼吸,吞咽一下,臉上的失落恰到好處,像在他們的故事末尾留下一串意猶未盡的省略號。
商邵不再看她,徑直走到應隐身邊,垂眸看着她,伸出手攤了一下:“請吧。”
應隐只好跟着他走進行政走廊,一路絞盡腦汁,心想要怎麽在他的老同學面前把戲圓了呢?耳邊便聽到侍應生上來:“商先生,您的休息室已經準備好了。”
商邵點點頭,兩人便進了房間,關上門,将于莎莎和她未婚夫的目光阻隔在門外。
應隐勾下口罩長舒一口氣。
崩潰!
商邵在沙發上搭膝坐下,微偏過頭,攏手點起一支煙。
“應小姐,我今天還沒做好見你的準備。”
應隐心想,我也沒有。我剛知道你功能障礙!
商邵見她還站着,輕揚下巴:“坐。”
他今天好冷淡,跟之前判若兩人,帶着明顯的不耐煩和傲慢。
應隐心想,你這個功能障礙的男人拽什麽拽?
……老老實實地坐下了。
商邵咬着煙,也不打算解釋剛剛的那一場碰面,就這麽自下而上地将她看了一場。
末了,他将煙從唇邊夾走,籲了一口,略帶着疲憊地笑了笑:“你今天很不一樣。”
算誇吧。
但他今天或許是疲于應付那些社交,因此整個人充滿着意興闌珊的冷淡。
應隐條件反射就想站起來走人,但她似乎被男人的目光釘住了。
像一只蝴蝶,被輕易地捏住了斑斓美麗的薄翅,逃不過,只好在身體深處做一場跟風暴的抵抗。
煙霧很淡地缭繞,商邵輕點了點煙灰:“怎麽會在這裏?”
“品牌活動。”應隐答他。
“我是說,”商邵語氣輕微加重:“怎麽會上行政樓?你的沙龍不是在五樓?”
原來他一早知道她在這裏做活動。
還沒等她回答,商邵像是看穿,問:“餓不餓?”
應隐的反骨總是不合時宜。她倔着脾氣:“不餓。”
商邵笑一笑,按下服務鈴。侍應生進來,他問:“有什麽招牌下午茶點?”
“三文魚芥末蛋撻,剛剛烘烤出爐的,還有紅絲絨蛋糕、玫瑰淡奶慕絲。”侍應生答。
應隐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侍應生,假裝很認真地看牆上一幅商業油畫。聽到門輕輕合上了,她才轉回來。
商邵挺冷淡地笑一聲,半真半假地說:“跟你交往,好像很麻煩。”
應隐:“……”
心想,你這個功能障礙的人,要是後悔了,撤回訂單還來得及。
“要應對狗仔,要防跟蹤,還要防上次說的什麽?……私生粉?”商邵一手支着額,耐人尋味的眼神和語氣:“還有別的麽?應小姐不妨一并告知。”
應隐面無表情:“商先生應對狗仔應該已經很熟練了吧,上一任不就被拍到了麽?”
商邵早上才接到了他妹妹商明寶的通訊,被告知香港娛樂小報又編排了他一次,還貼了他跟于莎莎唯一被拍到過的一張同框。
香港娛樂圈早就式微,連帶着娛樂媒體的日子也不好過,不得不靠編一些似是而非聳人聽聞的花邊新聞來博眼球。港澳豪門就那麽幾家,那些高調的世家公子和港姐嫩模的愛恨情仇早就被寫爛了,只有他異類,數十年如一日的沒有緋聞。
一來二去,港媒對他似憋了股氣,拍不到,那就編他生理有問題。
拍到了又扒不出,還編他生理有問題。
總而言之,遇事不決,商邵功能有問題。
這種私密問題很能帶起話題度和浏覽量,真去追究倒顯得像真的。所幸街頭小報影響力有限,只流通于港島的街頭巷尾間,倒不必太當回事。
商邵是沒想到,應隐也會看這種報紙。
他似笑非笑,就這麽支着腮,看着應隐不說話。
應隐在他的注視中敗下陣來。
她緩緩明白過來,她一時嘴快,把自己知道他功能障礙一事,也給出賣掉了。
這怎麽可以!
私底下知道是一回事,被當事人知道她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而且嚴峻百倍!
應隐低頭找補語焉不詳:“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的目光好像很同情我。”商邵不置可否,難辨喜怒。
太子爺又生氣了!
應隐唰地一下擡頭:“可以治的可以治的……”
她在饑腸辘辘中絞盡腦汁:“沒有什麽是治不好的,商先生,何況商先生你英俊倜傥,有權有勢,又風度翩翩溫潤如玉,談吐不凡學富五車才高八鬥,身、身材好,腿又長,嗯……”
她咬牙擠出笑:“只是一點點小問題而已,無傷大雅的,嗯……你的優點像星星一點多,缺點……缺點只是一粒小灰塵……”
商邵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垂首笑着,指尖夾着的煙撲簌落了煙灰。
“應小姐,難為你用這麽多成語誇我,我很受用。”
應隐臉色通紅。她穿得太利落,像一只造型幹脆的花瓶,有兇悍的美。此時羞惱起來,才算有點意思,像花瓶裏開出一支薔薇,野的,意料之外,本性偷跑。
商邵的笑耐人尋味,但随着對應隐的注視而緩緩落下,眼神卻越來越暗。
其實他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發言、演講、聆聽、社交,不勝其擾,疲倦更勝昨晚。
但昨晚,他在那張彌漫着香味的雪茄椅上睡了半覺,醒來時,懷裏沉甸甸的有着重量。
那是一種令他懷抱感到舒适的重量。
他現在是同樣的疲倦,于是對那股重量、溫度的渴求,又悄無聲息地攀爬了上來。
依稀記得昨晚上緊箍了她的腰。
這麽瘦的人,卻有緊實的肉感。
商邵籲着最後一口煙,将之撚滅到煙灰缸中,再擡眸時,又回到了那副讓人捉摸不透的模樣。
他隔了一些不遠的距離注視她,冷不丁問:“昨晚上睡得好麽?”
只是短短的、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應隐陷入柔軟泥沼。
這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放在尋常的語境下,不過是寒暄。但在他深沉的注視中,應隐只覺得腳底心泛空。
他是如此漫不經心地在告訴她,他也還記得,他也沒放下。
吵過架,說過一些刺傷人的狠話。
失控地接過吻。
一秒間,他們被這一問帶回了昨晚。
墨綠色的雪茄椅,案幾上濃郁的花香,以及彼此唇齒間纏綿的甜味。
他是吮過她的唇的,很用力,舌尖抵進她的齒關,被她毫無抵抗地接納。
應隐不敢再與他對視,眼睫輕眨了一下,故左右而言他:“商先生昨晚把手表忘了。”
“故意的。”
應隐心底一緊,掌心和身體深處都像雨後潮濕,泛着春花與青苔生發似的癢。
“應小姐,你準備還我麽?”商邵的目光仍然停在她臉上,眼神淡,眸色卻深。
他是在問你準不準備還這塊表,還是準不準備再見我一次?
應隐不知道,像被叢林裏的獸壓迫住。它太強大,大部份時候都氣定神閑,只在像這樣的時刻,才會失控地流露出一絲嗜血地、躁動的志在必得。
倏然一現,又隐沒不見。
應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內心靜了許久,将手從上衣兩側剪裁極妙的口袋中伸出。
右掌攤開,一支棕色的男士陀飛輪腕表。
“商先生。”她看着他,腕表盤早已被她掌心捂熱。
“我随時都準備着。”
再次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