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棕色陀飛輪表并沒有物歸原主,因為商邵沒接。
“今天是偶遇,不是還東西的好時候。”他輕描淡寫地說,從沙發上起身:“我還有事,該走了。點心馬上就到,你吃點再走。”
話音剛落,果然響起敲門聲,商邵說了一句:“稍等。”
應隐在他靠近過來的氣息中怔了一瞬。商邵散漫地勾了勾唇,擡起一只手,将應隐的臉輕輕壓向自己肩膀。
他的肩好寬。
應隐心裏只剩下這個念頭。
那種充滿潔淨感,如同高山晨霧般的香水味,從他的頸側肌膚散發,霸道地占有了應隐的呼吸。
咔嗒一聲,門在下一秒開了,侍應生走入,因為角度原因,他只能看到應隐伏在商邵懷中。他當然懂非禮勿視,因此全程目不斜視,只弓腰将茶點杯碟一一擺好,繼而便收起托盤告退了。
門關上,商邵松開手,神色十分平淡,仿佛剛剛只是順手之舉。
應隐的心提起又落下,過了一會,眼睫才輕輕擡起:“謝謝。”
商邵臨走前跟她告別,用的詞是“再會”。
她吃了一塊三文魚芥末蛋撻便下樓,在無聊的茶會上端莊甜美地與人問好、寒暄,聊一些不痛不癢的近況,十分光鮮,十分熟練。
出席的嘉賓中,有來自時尚雜志的老牌時裝編輯,也有廣告部總監,幾人端着香槟杯閑聊,自然而然就把話題放到了半個月後的時尚大典上。
這是女刊Moda每年舉辦的周年盛典活動,頒發一些諸如“年度藝人”、“年度星光力量”之類不知所雲的獎。
這種獎純是分豬肉,最大的意義僅限于被流量粉寫進實績大字報,但不管是影帝影後,還是頂流男女團,只要受邀了,就一定會留出檔期出席,并為此卯盡全力——
因為這是頂級女刊的夜晚,是全球高奢品牌考察藝人表現力、星光力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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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代言是藝人收入極大的一部分來源,何況高奢品牌對于藝人的加持實在太多:解鎖高端封面、全球地廣刷臉、帶飛時尚地位,在後續的商務合作中,也更利于談判代言費。
哪怕是從最最務實的角度來說,被高奢相中的藝人,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活動造型都不必再煩惱,上至高階古董珠寶、百萬高定禮服,下至當季成衣,只要是這個品牌的,都可以随便借。
相應的,也會有更多非競品品牌來抛出橄榄枝,以期望藝人能穿一穿他們的當季主推款。
這樣的場合,注定是所有藝人厮殺的角鬥場。
應隐時尚資源降級得厲害,雖然大家明面上不說,但其實一場場活動造型盤點下來,時尚圈上至主編下至博主營銷號都心知肚明。
趙漫漫是個什麽人?她最初是Moda意大利總刊首位華人造型總監,回國後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同時也保留了Moda·中國首席造型顧問的title。登上Moda封面的藝人,造型多半出自她之手,水準極高,極少出錯。
她能讓一個局促小家子氣的女星變成風情大美女,也能讓一個比例不堪忍睹的男星起死回生,半個娛樂圈的一線藝人都把自己造型交給她。
應隐雖然貴為影後,粉絲戰鬥力又強悍,但兩人撕破臉,她才是比較受損的那一個。
之前宋時璋給她的高定,麥安言為什麽甘願冒着被粉絲罵不敬業的風險,也要她穿、也要她官宣,理由就是如此。
當然,明星造型工作室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有的是人願意接應隐的單,譬如現如今的儲安妮。
但趙漫漫在全球時尚圈浸淫近四十年,與許多品牌的現任設計總監、創始設計師本人都私交甚篤,一件高定給誰穿,不給誰穿,她的意見很受重視。
一個能扣住明星時尚脈門的人,應隐在片場把她親弟弟罵吐了。
分神片刻,一道女聲将應隐思緒拉回沙龍。
是個女刊的時裝編輯問:“晚姐這次look是不是又挑花眼了?”
沒人好意思問應隐這回事的,怕她難堪,因此幹脆就默契地無視了,話題只圍着張乘晚轉。
張乘晚只在應隐面前拿腔作調,在外人面前向來是十分大方體面的,此刻很具親和力地笑說:“确實遞過來的選擇太多了,我一想到要試那麽多套,頭都很大呢。”
“也就只有晚姐能把高定都提前試過去。”另一個稱贊道。
應隐一直默不作聲的,張乘晚瞥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長地在她的當季成衣上停留:“其實有時候,自己掏錢買也是不錯的選擇,就是想穿出彩的話,總是有點貴的。”
應隐心想,我吃飽了撐的拿錢去買高定。
她其實早就想溜,是張乘晚硬要她陪。
張乘晚大花地位穩固,雖然總跟她陰陽怪氣的,嫌她接連搶了兩座演技獎杯,但人不算壞,應隐不想跟她鬧僵。
她聽着他們閑聊八卦,手插在衣兜裏,指腹下意識、刻板性地摩挲着商邵那支腕表表盤。
“也不一定有錢就能買到的。”那個女刊編輯爆料,“就別提高定了,上次有一個想自掏腰包買Vide,吓得品牌連夜打電話通知門店,讓別把秀場款賣給她。”
這種事也不算太新鮮,但還是引起了一陣浮誇的感嘆:
“真的?我天,她幹嗎了?太慘了吧。”
“這形象得差到什麽地步了?”
編輯聳聳肩:“Well,我不能說,說了就解碼了。”
奉承完了張乘晚,他們在應隐身上走過場。
“隐隐姐今天這身也好看的。”
應隐微微笑,把主場還給張乘晚:“衣服罷了,怎麽比得上晚姐一場一件藝術品?”
她終于覺得無聊了,心中幡然驚醒。幹嘛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
摩挲着表盤的手停了下來,她做好了決定,還是那副挑不出錯的甜美,笑容如焊在臉上似的跟這幾個告別:“我還有點事,你們聊。”
說完,也不看張乘晚的臉色,徑直端起酒杯去敬了品牌方的亞太區高管,接着便離席了。
推開休息室的門,缇文和俊儀正在吃東西。
別的明星的随行人員都偷偷溜出去逛街試香買口紅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缇文還算克制,俊儀簡直狼吞虎咽,嘴巴塞得滿滿鼓鼓的,見應隐這麽快就出來了,噎得捶胸頓足。
還是缇文先問:“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
“我想見個人。”應隐口吻随意:“他不給我太多時間。”
“嗯?誰?麥總麽?”
應隐把手表拿出來:“他。”
莊缇文不明就裏,程俊儀卻是又嗆又噎,都快咳飛了,還十分堅持地說:“你……別……沖動!”
應隐卻已經撥出了電話。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數秒內,她心髒鼓跳,直到聽到商邵那頭一聲低沉的“喂”。
語氣極淡,但極動聽。
“商先生,你走了麽?”應隐開門見山地問。
商邵坐在邁巴赫後座上,剛剛才阖眸休息了不到三分鐘。
“嗯。”
他重新閉上眼眸,因為養神的緣故,聲音聽着沉穩而情緒莫測:“剛走。”
應隐兩手都捂着手機,放低了聲量:“我想見你。”
電話那端安靜了十幾秒。
商邵緩緩睜開眼,兩側車窗外,街景後退,已快駛出這片街區。
他一手靜靜掩住手機聽筒,叫了聲“康叔”。康叔已經換上了可調頭的車道,簡短地回:“四分鐘。”
商邵便淡淡回複應隐:“四分鐘後,負二層,A電梯廳。”
應隐挂了電話,命令缇文:“你跟我換一下衣服,否則可能會被拍到認出來。”
俊儀小步快跑,過去将休息室的門反鎖了。她莫名被應隐傳染了迫切嚴峻、嚴陣以待的心情。
應隐邊拉下自己上衣的隐藏式拉鏈,邊說:“從現在開始,你有四分鐘的時間勸我。”
俊儀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的,咽了口水壓實肚子,長吸一口氣連珠炮似的說:“你不應該這麽快做決定,我買個一千塊的東西還要冷靜二十四小時,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才一二三四……十九個小時!商先生總不至于二十四小時都不肯給你!”
“我怕他先冷靜了。”應隐将上衣剝了,接過缇文遞給她的白色襯衫。
俊儀沒聽懂:“啊?”
應隐卻已經套上襯衣,低頭系着紐扣,臉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下一條。”
“我我我……”程俊儀一時之間詞窮,急中生智大聲道:“我怕你陷進去!”
她如願看到應隐的動作停頓住了,但只是很短的一個瞬間。她仍然低着頭,一側唇角勾了起來:“一個億,怎麽陷進去都不虧的。何況他有點小病,我想……我不至于。”
缇文默默聽了這麽久,逮住這氣口,不動聲色地問:“你們在聊邵董麽?”
“嗯。”應隐也不避諱她,“你對他很熟,他有什麽缺點麽?”
缇文是個聰明人,前言後語,加上昨晚上商邵的不請自來,她對這件事已經摸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想了想,她看着應隐,半開玩笑半真誠地說:“他沒有缺點,除了有點難猜,尤其是這兩年。”
應隐點點頭,換上了缇文的過膝鉛筆裙:“半斤八兩,我也挺會演的。”
俊儀和缇文心裏雙雙劃過念頭:你可拉倒吧!
今天是工作場合,缇文穿得很正式,飄帶真絲襯衫,黑色包臀鉛筆裙,配應隐原本的尖頭細高跟也很适宜。
兩人連配飾都交換了,缇文佩戴的只是普通裝飾耳釘,應隐的卻是正經珠寶,可見她對身邊人是要麽不選,選了便不疑,給出充分的信任。
“我該走了。”
應隐說着,最後将那支男士腕表,扣在了自己的手上。但她的手腕那麽細,表盤蓋住了她整個腕面,即使表帶扣到了最後一格,這枚表也還是松垮晃悠。
兩個助理目送她。
應隐停頓住腳步,回眸笑了笑:“今天就先放假,smile,開心點。”
她擰開門,右轉十米,電梯正正好好便停在五樓,等待着她的光臨。
叮的一聲,門緩緩開啓,香氛與冷氣讓應隐打了個輕微的寒顫。
她身體筆挺,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從電梯廳出來,商邵還沒到。
應隐站在門口等了會兒,聽到兩聲車子過減速帶的聲音,接着便看到了那臺邁巴赫的身影。
港·3黃牌矚目。
康叔都沒認出她,腳尖輕踩剎車,将邁巴赫緩緩滑停,邊說:“應小姐似乎還沒到。”
商邵睜開眼眸,目光自下而上打量過應隐。
“她就在你眼前站着。”
林存康訝異,絲毫不知道他是怎麽認出來的。
眼前的女人只穿了很普通的套裝,還蒙着口罩。固然是小腿跟腱纖細筆直,但也沒有很特殊。一定要說的話……是腰臀比太過矚目,沙漏般的曲線,是天賜,難以複刻。
應隐沒繞到另一邊開車門,而是就近打開了商邵這側。
商邵擡起眼眸,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那麽沉穩迫人的氣場。
應隐拄着車門,口罩下的臉雖然泛紅,但她的聲音是極度一本正經的:“商先生,我現在心情難過,可不可以跟你坐一起?”
商邵兩手在腿上十指交扣,十分慵懶地搭着,聲音裏滿是意興闌珊不動聲色:“應小姐想怎麽坐。”
這男人總是如此,舉重若輕,八風不動,應隐很想看他像昨天那麽失控。
她單膝跪到皮椅邊緣,一手攀着他的肩膀,一手拄着椅背,在與商邵目光的交彙中,她側身、仰面,坐到了他穿着黑色西裝褲的腿上。
邁巴赫外,如果有路人經過,便只能看到鉛筆裙下的兩條小腿光潔纖細,一只回勾,另一只筆直翹着,尖頭細高跟鞋在幽暗的地下車庫光線下倏然一閃。
砰的一聲,車門關了,擋住裏面風光。
康叔不知道要不要開走,他踩在油門上的腳尖,無論如何也踩不下去。
首先,他活這麽大年紀,還沒見過這場面。
其次,他看着商邵活了三十六年,也沒在他身上見過這場面。
尤其是在他西裝革履一本正經剛結束會務的時候,在這臺從來只交辦公務、迎送政要的邁巴赫上。
沒見過的東西,他老人家實在吃不準。
少爺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也不好意思從後視鏡裏瞥一瞥商邵的臉色。
商邵臉色确實黑沉,兩只手扶住了應隐,但非常紳士克制,全部都停留在它們該停留的地方。
什麽曲線凹凸處,他一眼未看,一點未碰——
直到他的目光,看清了應隐扣在腕上的那支表。
屬于他的手表虛虛地攏着她,順着她擡手勾他脖子的動作而下滑。
商邵喉結咽動,一句話未說,卻眸色漸深。
再開口時,他嗓音沉啞,慢條斯理地問:“一千萬,早上收到了?”
問話時,垂下的眼眸微眯,眼底濃雲沉霧。
應隐被他盯得心裏一緊,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一千萬,一分鐘。
他說話總是舉重若輕,高深難測,但應隐聽得懂。
他的氣息,和昨晚吻她時一模一樣。
一直懸而不決的康叔,終于聽到了他家少爺的命令。
“康叔。”他沉穩地說:“把擋板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