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你還不快去?”
盛淅嘲諷道。
頭頂驕陽萬裏, 周圍取行李的同學擠擠挨挨。餘思歸被這句話狠憋了下,被氣得腦袋上的毛都豎了起來,也不去看姓盛的, 心想去就去誰怕誰, 鑽進去拿了箱子。
思歸的行李箱和劉佳寧的離得很近, 她順便連劉佳寧的也扯了出來,而她把行李箱交到寧仔手上時, 劉佳寧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很複雜, 有點扭曲, 仿佛想說什麽卻不能說。
“……”
餘思歸腦袋還疼着, 眼角紅紅,擡頭和盛淅對視。
倆人對視三秒,盛淅心情不錯地開口趕客:
“不走?”
他話說完, 餘思歸呆呆的, 眼睛滾圓地看着盛淅。
那一剎那她是真的十分委屈,幾乎想原地給姓盛的兩兜子……然而盛大少爺甚至帶着一絲很難察覺的惡意看着自己的同桌——
那模樣仿佛挑釁似的,連半點都沒讓。
“……”
其實平時應該是會和他吵起來的。
但是今天思歸實在是奄奄一息,無精打采, 仿佛心裏被塞了一塊浸水的海綿,整個人都酸酸的, 只是輕輕垂下了眉眼。
女孩子不再看他,拽着劉佳寧,一聲不吭地拖着行李箱走了。
那一剎那盛淅似乎動了下, 也似乎沒有。
熾烈的太陽潑灑在他身上。
“老賀明令禁止我們帶泡面和零食……”劉佳寧邊拆箱子邊一本正經道,“泡面和薯片都是絕對的違禁品。”
陳冉和她們在同一個宿舍, 聽了立即捧場地叫道:“不會有人不知道老賀這是什麽意思吧!”
“意思就是,”另一個女生從包裏抽出一大袋統一老壇酸菜, 真誠道:“——不帶是傻子。”
學農基地住宿條件的确頗為簡陋。
所謂的“男女混住”的意思其實挺可憐的,就是平房之間沒建圍欄,八人間,八個人擠四張上下鋪,房子裏彌漫着一股老舊木材味兒,牆皮斑駁,窗戶甚至還是上世紀的鐵窗。
窗棂漆皮剝落,現出一點鐵鏽來。
如果是冬天過來,可能漏的風都夠學生們喝一壺,然而此時正值暮春,萬物生機勃勃,竟有種世外桃源的意味。
宿舍裏衆人吵吵鬧鬧地疊被,餘思歸心事重重,安靜打開行李箱。
行李箱裏塞着湯達人和薯片袋子,歸歸有點兒愧疚地看了看被泡面擠得可憐巴巴的換洗衣物和口杯,然後把帶的泡面零食掏出來,藏進了櫃子裏。
他居然敢吼我……龜龜忽然想。
不對。他居然敢趕我。
那一剎那餘思歸心中堆下了更多說不出的酸澀,這酸澀來得毫無緣由,卻堆在女孩心髒之中,墜得發脹。
……可是明明大家對我都挺随便的呀,龜龜忽然想。
餘思歸從小就不是個難相處的人,脾氣再怎麽大同學也不怕她,這女孩兒特好相與,從不記仇,和他們嘻嘻哈哈的,有人來戳叽歸歸,歸歸也從不生氣。
什麽狠話都聽過,大多數玩笑也都開得。
可是為什麽盛淅這麽對待我,我會覺得難過呢?
歸歸心中一片茫然,再次産生了想找人聊一聊的情緒。
她擡頭看向劉佳寧。
劉佳寧選了歸歸的上鋪,正在床上忙前忙後地抖被子,看上去完全不像個能接受咨詢的;餘思歸又看看自己的手機,毫無意識地點開了和媽媽的對話框。
“……”
餘思歸在自己鋪好的床上蜷坐着,和媽媽的對話框裏她打了又删,窗戶裏漏進來的金黃太陽遮住了手機屏的熒光。
最終女孩子發了一句:
「媽媽,好點了嗎?」
柳敏挺高興地回道:「好點啦,吃了藥就不痛了,寶怎麽了?」
餘思歸愣了下,意識到自己本來的用意,耳朵根忽然紅了一大片,答道:
「……沒怎麽呀。就是關心關心你。」
柳敏非常受用,給女兒發了個從學生那偷來的、很可愛的表情包,說:
「囡囡乖,在學農那裏好好玩哦。」
囡囡在學農那裏根本玩不開心。
因為餘思歸同學恍惚地意識到盛淅還有非常多的、盤根錯雜的人際關系,和自己聊天可能更多的是出于一種……歸歸也不知道,他可能就是過來說兩句話而已。除了歸歸之外盛淅肯定還有好兄弟好姐妹好知己……
而且還會對歸歸說“還不快走”。
……盛同學甚至本性畢露,用非常不耐煩的神色讓龜龜帶着行李箱快滾,最好滾出宇宙,還說盛大少爺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餘思歸倒黴的臉了。
餘思歸越想越覺得他該死,非常難過,想找個機會跑去劉佳寧懷裏哭哭。
……然而劉佳寧卻對她保持着一點似有若無的距離,歸歸繞着寧仔轉了好幾圈,死活沒找到碰瓷的機會。
……
下午他們在學農基地的備用教室裏集合,分配晚自習的位置,順帶開個簡短班會。
餘思歸和劉佳寧在宿舍裏磨蹭了半天,倆人來得稍晚,來時座椅幾乎都已經被占光了。
班上熱熱鬧鬧的,互相分享自己宿舍的條件能有多破,餘思歸拽着劉佳寧的手朝裏走,試圖找個合适的、能安度一周的位置……
——卻忽然對上了盛淅的眼神。
盛大少爺占了個靠窗第一排,旁邊一個大咧咧的空位,似乎沒讓任何人坐,目光正輕飄飄落在餘思歸身上。
“……”
備用教室裏人聲喧嚣,盛淅目光冷淡漠然,盯着歸老師,指節在桌上漫不經心叩了叩。
——讓她坐在那裏的意思。
兩個人四目相對。
大少爺看着她,又輕輕點了點桌子,再次強調了下。
陽光灑落窗邊,落在同桌俊朗眉目之間,同桌眼神裏閃着點看不出的情緒,态度絕算不上壞。
思歸直接跑了。
劉佳寧在教室後排找了個異常偏僻的位置,思歸含着淚背着包逃過去,堅決不和盛淅坐在一處。
他占的位置再好也不要。
……
歸歸躲了同桌一天。
盛淅似乎下了課就想過來找她。
但是歸歸老師望淅而逃,繞着他走。學農的第一場活動就是野外燒烤——同學們露天撿柴火,熏一根可憐烤腸。沒人曉得為什麽烤根烤腸也算是農,但是的确是個分組活動。
而且因為要讓未成年學生和明火打交道,老師看得格外嚴格……
大家都不敢随意挪窩說小話,餘思歸和自家組員坐在一起,火根本燒不起來,撿的柴火都是濕乎乎的。
她拿烤腸扒拉了一下燃燒枯木枝,劉佳寧對着她的手吧唧一巴掌:“烤腸戳了灰你還吃嗎!”
龜龜震驚地問:“你烤得熟嗎?”
“……”
“就用這?”
餘思歸又扒拉了下那團枯枝敗葉,脾氣很壞地擡頭問。
劉佳寧對着那團冒煙的東西,實在說不出話……
盛淅那頭火倒是燒了起來,他往這裏微一張望,歸歸火速垂下了腦袋,專心烤自己的烤腸。
……
夕陽沉入山林,落日餘晖如火一般。
學農晚自習從七點開始,歸歸吃過晚飯進班時,盛淅又叫了她一次——這次幹脆連名帶姓。
“餘思歸。”他道,“你過來下。”
而通過一下午的獨處,餘思歸已經腦補到盛淅把她叫過去當面臭罵說我才不愛和你聊天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恐怖場面,聽了之後立時很惶然地擡頭看了同桌一眼。
落日餘晖穿過窗戶,投下淡淡光澤。
兩人對視的剎那,盛淅愣住了。
盛淅:“……”
“不是,”他終于露出點悔意,望着歸歸老師道:“餘思歸……你生氣了?”
他問得過于直白,很難逃開,然而歸歸還沒來得及回答,老賀就風風火火地拿着模拟卷子沖了進來。
餘思歸一看班主任,立即逃到了劉佳寧身邊。
……
在學農躲人是很方便的。
基地場地大、住宿更不在一處,一般還以小團體為單位活動,就像班上坐得非常遠的兩個同學可能一學期都說不上幾句話、大學班上可能有人四年都沒正經交談過一般,餘思歸不願意搭理盛淅,根本遇不上太大阻力。
她只要一看到盛淅的頭發毛,就咻一聲逃了。
雖然逃避也沒啥用,回學校上課了還是得和他坐同桌,而且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來找自己……但餘思歸莫名地就是不願意。
她覺得自己太奇怪,仿佛已經被盛淅左右了喜怒哀樂,連鑰匙都被交到了對方手中一般。
——又好像少和他說幾句話,就能将主動權奪回來似的。
餘思歸蜷縮在床上,在黑咕隆咚的夜裏看盛大少爺半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他發來的微信很簡單,也很破天荒地,問:
「睡了嗎?」
我沒有睡。
然而餘思歸一個字都沒回,拼命裝死,成為一只真正的縮殼烏龜,縮在名為被窩的殼裏怔怔地看着屏幕上他的消息。
然後緊接着下一秒鐘,歸老師意識到自己心裏是高興的,甚至有些雀躍的意味。
……為這三個字而高興。
餘思歸以額頭輕輕貼住手機屏幕,睜開眼看着明亮的光,和模糊的大色塊。
他來主動找我了,女孩子想。
但緊接着,又生出來難言的心酸。
思歸心中被那股酸澀填滿,知道自己是在鬧脾氣,卻不知道自己鬧的脾氣究竟為何物,想讓同桌來哄,卻沒有任何立場這樣做。
“……”
餘思歸覺得這樣的自己陌生至極。
長夜風聲溫柔,鏽跡斑駁的窗外花影婆娑,在春夜長風中敲擊窗棂。
餘思歸縮在床上,宿舍裏衆人呼吸平穩,然而思歸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眠,摸出手機,将盛淅發的消息拿出來當晚安看了一遍。
女孩子鼻尖微微泛酸,眼底映着那三個他可能都沒怎麽花功夫的、随手發來的“睡了嗎”,在枕頭上蹭了蹭,終于得以安然入眠。
第二天的活動就與第一天截然不同。
第一天是專哄小孩玩的,次日學農才露出它猙獰的本來面目。早上十班冤大頭清理田埂雜草,下午就變成果樹修剪。
餘思歸在拔雜草那環節就差點去了,下午班長體委拎着修剪果樹的大剪刀出現時,思歸甚至趴在劉佳寧背後哽咽了兩聲。
“……?”劉佳寧微微一哽,“沒必要吧?”
餘思歸縮在她身後含淚、聲線顫抖不已:“我……我沒睡好……”
“我今早都叫不醒你。”劉佳寧嘲道,“整個宿舍沒有人比你更像豬,還抱着枕頭睡,口水都出來了,怪不得你媽老說叫你起床不好叫……”
歸歸老師十分倔強地說:“這是她的問題,不是我的。反正我昨晚沒睡好。”
劉佳寧面無表情:“今早我叫了你二十分鐘。”
“……”
“那我也是沒睡好。”歸歸含淚抽噎,“叫不起來我是你的問題!寧仔我害怕,我沒睡好覺此時虛弱至極!我好怕這個剪刀把我砸死了,我就是不願意修剪果……”
劉佳寧無名鬼火一蹿:“你他媽……”
但是還不待寧仔用大剪刀剪掉餘思歸可惡的頭,身後就響起了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
“我給你剪。”盛淅的聲音忽然道。
餘思歸大驚回頭。
盛大少爺正站在她身後,伸出手,似乎壓抑着無名的火,帶着一股終于抓到龜龜的煩躁與執着,冷冷道:
“剪刀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