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不懂, ”柳敏聲音十分茫然地響起:“閨女,我今天抽了個空跑了一趟十三中,他們一聽我的來意就說不用來了。”
課間喧嚣, 餘思歸靠在偏僻中庭的那棵大梧桐樹旁, 樹葉掩映。
餘思歸一愣:“為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呀, ”柳敏相當奇怪地道,“反正他們教導主任說那幾個人已經被清退了。”
思歸呆住了:“啊?!”
“本來好像就背着處分吧……”柳敏說, “挺混一群人, 但是具體細節他們也不肯說, 總之就說自己絕對是秉公辦事, 已經給清退了。”
餘思歸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喃喃着問:
“強調自己是秉公辦事?”
柳敏嗯了一聲:“對,挺怪的……我就和他們說我是被他們校園霸淩的受害者她媽, 你們有責任告訴我這群小崽子具體的去向, 然後那個教導主任做了一件我過了這麽半天,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餘思歸:“?”
“他楞了一下問我,”柳敏車的聲音滴滴一響,她拉開車門, 對電話裏的女兒道:
“這件事原來是有正經受害者的?”
思歸:“……??”
“反正沒太搞懂,”柳敏道, “但看那領導信誓旦旦的……而且也确實被退學了,媽這次就這麽算了啊。”
說完,柳敏挂了電話。
餘思歸站在在梧桐葉裏消化這沖擊感, 一時甚至不知道哪件事更值得吐槽,沒有正經受害者?退學?絕對秉公辦事?
還沒見過學校裏能秉公辦事把學生退學的, 一般都會設法兜住,公立學校裏給學生記大過記小過都常見, 最次也能假惺惺地協商轉學,唯獨“清退”這個選項永遠神隐在幕後。
這叫什麽,這叫無數個槽點堆出了一個完美的結果。
又名三方黑惡勢力碰撞,更牛逼的那一方硬是把它壓成了秉公處理……
餘思歸閉了下眼睛,心中……心中青燈古佛經卷檀香,生不出任何世俗的念頭,甚至不願細想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把手機往袖子裏一揣,回班。
路上走廊人鬧騰得很,六班門口倆姑娘打打鬧鬧,其中那個瘦點的女孩兒看到歸歸老師快樂地打了個招呼,歸歸扯出一個非常恍惚的笑,回應了她。
……撐個傘而已,舉手之勞。
然後撞上了曲若。
曲若大老遠的從別處走來,思歸一見到她就心生煩躁,袖子裏捏着手機,準備迎接一場自己必勝的唇槍舌戰。
——吵贏個曲若還不是灑灑水。
然而下一秒,曲若見了她,腳步一頓。
餘思歸:“……?”
那場面甚至非常突然,用貓見了耗子來形容都沒問題,曲若那眼神裏帶着克制得很好卻不敢外露的恨意,目光死死盯了餘思歸三秒……
而後這女的步伐一轉,直接進了一班。
餘思歸:“???”
歸歸老師十分茫然,而這茫然中又帶着一絲說不出的苦悶。
盛淅到底幹了什麽啊……
餘思歸回班,大課間時間漫長,距離上課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陽光穿過萬裏雲層,熾熱地落在課桌上,盛淅正靠在桌旁和李浩宇聊去年的TGA大作,餘思歸見了他,心情複雜地微微一停頓。
盛淅敏銳地察覺,溫和發問:“怎麽了?”
“……”
那一剎那餘思歸一噸問題卡在喉嚨口!諸如你到底對那幫人幹了什麽,他們怎麽就被退學了,你對曲若幹了什麽,她為啥見了我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盛淅你這個狗人你家裏究竟是做什麽的……
但是這一切奔湧而出的問題,在接觸到盛淅那似笑非笑的雙眼,及不說人話的嘴時。
——“叭”一聲煙消雲散。
“沒啥。”思歸艱難地說,“就看你挺親切,多看兩眼。”
盛淅似乎聽了相當受用,給同桌騰了個還不小的位置,讓她進去。 -
一中一向是小考接大考,大考接月考的。
清明回來正好是開學第二個月,第一中學為慶祝這一大好日子,先是考了一通月考,考完月考又私下排了個名次,歸歸老師月考政治超常發揮,考了個非常當之無愧的全校第一。
盛淅則以化學幾分之差,被甩了兩名。
——年級第三。
聽上去似乎是被歸歸壓了兩個身位,但其實這名次就已經足夠恐怖,要知道盛淅是個轉學生,可能還沒有适應環境的那種。上海的題型與本省題型截然不同,考綱內容與出題側重點也有很大的不同,上海更重概念,本省更重應用。
一中文理分科前,前排大佬成績一向咬得非常死,一般是輪番坐莊,競争相當激烈,一題失誤就能錯失第一桂冠,而沒有人會覺得這“一題”裏能體現出什麽實力的差距。
因此,一般将年級前五視為同一水平。
全校第一偷偷瞄瞄第三的成績單,害怕地心想這個家夥好吓人……
……賀文彬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把他找出來的!餘思歸從小膨脹慣了,生活環境裏也沒多少人能比她來得游刃有餘,從不知危機感為何物,但是盛淅的出現,卻的确令她産生了被威脅的感覺。
威脅到歸歸的那位心态倒挺平和,只是笑着誇小同桌考得不錯,尤其重點表揚了一下歸老師開始聽政治課的行為。
“懂事了。”他溫和地說,“學會尊重政治老師的勞動啦。”
“……”
“不是尊重,”思歸竭力争辯,“只是我自己想……”
“——是你自己想聽。”
盛淅笑着替龜龜講完,又說:“所以這次考了當之無愧的第一,沒再被第二甩半個身位。”
歸歸坐在他身邊,被誇得,莫名受用……
于是盛淅挺高興地越過冒小泡泡的同桌,把窗簾拉上,遮住了日益毒辣的春日太陽。
……
人間四月,海風日盛,春日大海郵輪遠渡,海面波光粼粼,帶着無盡的生機勃勃之色。
——然而生機勃勃的是植物,不是高中生的日常。
屬于高一十班的平靜日常生活,結束在了四月下旬的某個周四傍晚。
周四晚自習有節高一班會課,一般會宣布點稍微重要些的班級事務,再大點可能開個校會——然而這節課與平時不同,賀老師有備而來,而且帶了一條極度不講武德的消息。
賀老師宣布完,班上安靜如雞,一片肅穆。
“……?”
班長環顧四周,發現衆人臉上寫滿震撼,只得肩負起身為班級冤大頭的責任,不太确定地舉起手來:“老師,我好像沒太明白您的意思。”
賀老師撐着講臺,耐心地對小崽子們講了第二遍:
“下周學農。”
班長忍辱負重:“可是下下周不是考期中……”
“——下周學農。”賀老師耐心地重複,“學完農回來,我們第二個周期中考試。”
“……”
班長問:“那我們的複習……複習課呢?”
“本來也許是會有的吧,”賀老師笑眯眯地道,“但你們年級主任去市裏抓阄的時候正好抓中了我們大家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改考試時間顯得我們小題大做,但不改吧……”
全班安靜地看着賀老師,賀老師靜了三秒,非常自信地道:“所以就不改了。”
“…………”
賀文彬高興地說:“放心,不會耽誤你們考試複習的。一中是什麽學校?”
全班靜得連氣都沒在喘。
“一中,是我們大家的一中,是負責任的一中,”賀老師樂呵地說,“同學們,想想看,下周你們白天學農,晚上由我們任課老師給你們補課。你們白天學技術,晚上學知識,齊頭并進,多麽幸福!我們高一的教師團隊一定不負所托,讓同學們過得充實無比。”
“……”
班上聽了這消息過于震撼,甚至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
餘思歸吓得薯片捏在手裏,死活塞不到嘴裏去,手上一使勁兒,薯片啪嚓碎了。
連一向令人摸不清底細的盛同學都成為了一個震撼的人,低聲問自己的同桌:“……你省特色嗎?”
餘思歸喃喃:
“我省千般惡毒,萬般內卷,可唯有這點罪名,我不能替它認下。”
盛淅:“……”
“……一會兒學農安全責任書給大家發一輪,”
賀文彬仿佛宣布的事情越陰間他越高興,此時已經非常愉悅:
“大家把責任書拿回家讓家長簽個字,學農必需品包括鍋碗瓢盆毛巾,當然啦,考試迫在眉睫,當然還包括我們在學校裏的複習資料……”
那下餘思歸狠狠閉眼,仿佛不願看到這個世界!
但是賀文彬這個糟老頭子歡欣雀躍的聲音卻如鬼魅一般閃現:
“……我作為大家的物理任課老師和大家提一嘴,我們物理需要帶必修三的課本和我指定的那本必刷題……”他聲音歡快。
“因為大家行李太多,老師我呢,還是較為體諒大家,不會強行要求大家帶着其他的複習資料……”
……
盛淅撐着腮幫看了一會兒,問歸歸: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學農毀了?”
餘思歸低頭看着學農安全責任書,以及下頭鍋碗瓢盆的一大長串必需品,還有責任書最上方“學農的機會整個高中三年也只有一次,是三年生活珍貴的回憶之一,請大家踴躍參與”的白紙黑字,蒼白地告訴盛淅:
“自信點,三年高中生活唯一樂趣都毀了。”
“年級主任這抓阄的手跟老賀借的吧?”
體委氣到昏迷,“一中師資團隊裏還有一個能抽中陽間物事的沒有?運動會你媽老賀抽個電信詐騙,學農抽……抽中期中考試前一周,怎麽?大家都不活了嗎?”
“不要成績了你學農就能很快樂。”劉佳寧冷靜地指出,“但不要成績不太現實。”
傍晚時分,天遠沒黑。
遠處大海波光粼粼,十分自由奔放,仿佛在嘲諷一群卷王高中生即将一邊種地一邊挑燈學習艱苦奮鬥的學農生活。
劉佳寧抱着個盒飯坐在空課桌上,思歸窩在她旁邊啃餅餅當晚餐,過了會兒悵然地說:
“種地,還要學習,好累的。”
劉佳寧摸摸身邊這位年級第一的頭,以手指肚撓撓後腦勺,示意她別難過。
“……”
“沒有辦法了龜,”劉佳寧小聲說,“湊合着來吧,畢竟也是去外頭外宿這麽多天呢。”
餘思歸痛苦起來:“晚上要上課!寧仔,你确定這是外宿不是集訓?你很喜歡出去集訓嗎?是集訓的快感這麽讓你着迷?”
劉佳寧:“……”
劉佳寧心道我果然該殺了你……
下一秒,轉學生的聲音挺疑惑地響起:
“外宿?”
盛淅已經從食堂回來了。
窗外不見太陽落山的跡象,絲絲雲層撕開了天。
盛大少爺神情極為疑惑,仿佛根本沒考慮過外宿這個選項似的。
“當然是外宿呀。”
劉佳寧奇怪地道:“學農難道還能是在市區學麽?肯定是去郊外……不過住宿條件不算特別好。先前有學姐去,回來的時候吐槽過幾次。”
這次輪到他同桌疑惑,歸歸眼睛立刻滾圓:
“啊?住宿條件不好嗎?”
“挺差勁。”
劉佳寧想了想,對朋友一言難盡地說:
“最離譜的一條,宿舍是男女混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