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實在是太多了。
——車厘子, 實在是太多了。
餘思歸甚至不知道清明節前後車厘子都是從哪來的,畢竟超市車厘子已經銷聲匿跡近一月餘,本地櫻桃還青黃不接呢, 這箱車厘子個頭巨大色澤圓潤紫紅, 個個用油紙單獨裹着, 在這春日裏,實在有點兒……
“——實在有點嘲諷。”
歸歸捧着盆喃喃, “委屈你了, 被我放在這破盆裏一通亂洗。”
車厘子一聲不吭, 在盆裏滾了滾, 餘思歸心想沉默就是你的呈堂證供,捉了一只有罪的車厘子咬了一口。 心情确實很難言說……餘思歸啃着車厘子想:盛淅和媽媽先前的經歷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言語裏對媽媽還有點非常淡的認可與崇拜。換句話說, 這故事裏登場的每個人, 知道的都比餘思歸這個門外漢多。
下一秒,餘思歸心裏咯噔一聲:
——他這車厘子,到底是給我的還是給我媽的?
“……”
那是我媽,不是你伯母!
而且你是我的同桌……
餘思歸心裏生起一噸悶氣, 心想,是我的。
思歸不喜歡被人蒙在鼓裏, 卻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媽媽和盛淅可能的關聯。盛淅是那種稍一相處就會覺得他生在雲端的、帶着與生俱來的張揚的大少爺,而媽媽和那些叔叔阿姨卻是草根窮學生。
連組裏最寬裕的張爺爺去食堂,有時也會節省地打半份綠豆角。
而盛淅這家庭……
他的尊貴家庭, 應該也是吃綠豆角的吧?
餘思歸實在不太确定豪門望族究竟是挑金扁擔還是銀扁擔,只好拿出手機給媽媽發微信:“媽, 你認識不認識盛淅這個人?”
她媽應該是開車等紅綠燈時順帶回的,回得很快, 發了條茫然的語音:
“囡,這啥問題?他不是你同桌嗎?是對媽媽釣魚執法嗎?”
餘思歸:“……?”
什麽釣魚執法?餘思歸簡直被她媽這句搞得莫名其妙,茫然地問:“啥……啥呀?”
柳敏那頭沉默三秒,冷靜道:“也是,你如果能學會釣魚執法,媽也不至于現在發愁……對不起囡,誤會你了,媽對你道歉。”
餘思歸:“……”
感覺好像被罵了,你現在為什麽發愁?
思歸覺得奇怪,小聲問:“你以前也沒見過盛淅嗎?”
柳敏:“我為什麽會見過你同桌?”
“就是,”餘思歸糾結地道,“早些年我們還在北京的時候,你對他或者他爸媽……”
柳敏這下愣了挺久,然後發來一條語音。
“沒有吧?”柳敏道。
語音背景裏傳來她沿着走廊奔跑的聲音,她對女兒誠實地說:
“實在沒有印象。”
媽媽說自己沒有印象,那恐怕就是真的了。
柳敏當年在課題組裏人稱“大師姐”,要知道這名頭可不是瞎叫的,而是真正的接班人意義上的“大師姐”。
項目組領頭人張教授極其器重這個年少離異的、帶着個小女兒的貧困女學生,将項目的不少事務都下放給了她,其中也包括雜務這一項——當然不是全部,二三十人的大組的雜務是能壓死人的,因此當年課題組雜務負責人有二:柳敏與另一個副高職稱的老師。
那個副高負責金錢往來與資金報銷,思歸媽媽則負責實驗室雜務與人事。
負責人事的柳敏記憶力超群,卻不知道盛淅及其父母,線索再次崩斷在了此處。
幹脆直接問算了,餘思歸想。
……卻又覺得這兩個人都不值得。
姓盛的總有點将歸老師當成小寵物戳叽着玩的意思,歸老師對他逆反心理嚴重,勢必要将事情的全貌全部調查出來甩在他臉上證明自己比他牛才能一解心頭之恨;她媽幹脆就是把女兒當小嬰兒看待。
這倆人「看不起歸總」五個大字已經貼在臉上,除非走投無路,斷無主動詢問他們的道理。
餘思歸煩悶地翻出媽媽的老相冊,看媽媽的老照片,忽然又想起了不少細節。
——當年課題組的解散,餘思歸其實是記得的。
那樣大的課題組,集合了那樣的一批年輕人,本來像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但解散時卻仿佛一個忽然劃下的休止符。
突如其來,而且不可逆轉,像一場鬧劇。
誰都沒想到結局會是場笑話。
先是調查組。
來了一群人調查課題組科研資金占用情況,把學生們從課題組裏一個個叫出去問話,後來從學生嘴裏問不出所以然,大家都窮得叮當響,也沒聽說過誰挪用了科研資金,後來就變成了翻賬本查賬。
資金往來卻的确不清白,牽扯的金額巨大。
負責人張教授那年本要評院士,但迎來學部院士這終身榮譽之前,迎來了五年的有期徒刑。
接着,負責人被捕後,清算也接踵而來。
資金往來的賬本并不是媽媽負責,但院裏評議組認為柳敏作為課題組直接負責人之一,其實是難辭其咎的,而且很有可能對此知情。
柳敏當時沒有說半句話,仿佛這一切都和她無關似的。
評議組因此取消了柳敏的助理教授聘用合同,導致母女二人被迫離開清華園。
——這就是餘思歸知道的全部。
問題是,這裏面的每一個環節,都是公開透明的。
一群窮學生一間辦公室,大家都恨不能出去要飯,這群人裏能有盛淅或者他爸媽的什麽位置?餘思歸怎麽想都想不明白,覺得無論是盛淅還是他父母……在這群人裏都格格不入,盛氏豪門跟窮學生混在一起?竟然還牽扯上一堆級別挺高的警察還有一堆搞暗殺的……
……話說回來,這家夥竟然好像還家庭幸福……
餘思歸越想越覺得奇怪,将線索記了記,決定暫且擱置,過幾天再琢磨。
就像做語文考試拿到卷子要先看眼作文題似的,抱着問題生活一段時間,興許能找出這裏頭的破綻。
窗外白茫茫一場春雨,仿佛怎麽也下不盡。
餘思歸趴在客廳的毛毯上往外看雨,十分惬意地發着呆吃同桌給的車厘子,過了會兒,很舒服地抱着抱枕蜷縮成了一團。
怎麽還不和我說話呀?
歸歸眼睛彎成小月牙,抱着沙發抱枕,很甜地用額角蹭了蹭屏幕死活不肯亮的手機,心想盛淅你再不和我說話,我就默認車厘子是送給我的啦。
你崇拜的柳敏女士最愛的是我。
盛淅你再不回我,我就把車厘子吃光,讓你讨好個空氣。
……
“這車厘子哪來的?”
柳敏拉開冰箱,驚喜地問。
樓上卧室,餘思歸從山堆似的作業裏擡起頭,心虛地回答:
“……有、有人送了一箱過來。”
“誰啊?”
歸歸媽卻不在意是誰,見了車厘子高興極了,“你看它們多麽新鮮,多麽大,個頭不止4J!而且你看,這車厘子梗竟然這樣綠!寶寶,冰箱裏這麽多你怎麽不動呢?別不是等媽媽吧,媽媽怎麽會需要你等呢,媽馬上給你洗點兒……”
思歸沉默良久,含淚道:
“媽,我不吃啦。吃、吃多了有點傷……”
歸歸媽聽了哦了一聲——那聲“哦”意味深長,意思是女兒錯過了這樣好的車厘子實屬山豬不會吃細糠日後必定後悔萬分,然後自己拎了一大盆洗淨,去沙發上肝答辯ppt啃車厘子去了。
“……”
樓上小卧室哦,餘思歸吃得過于撐,肚子都滾圓了,含着淚悄悄揉了揉肚皮。
一個人幹三斤車厘子未免也太過勉強,歸歸老師慘遭大櫻桃謀害,撐得作業都寫不下去……
十班班級群,到了晚上又炸了。
蓋因長假的上午高中生一般各自玩樂或者賴個床,下午高中生們則要睡個久違的自然醒午覺,到了晚上大夥往桌前一坐,準備開肝作業,就看到了教研組最真誠的假期禮物。
一來高一畢竟九科并軌,文理未定之時你我皆是黑馬,每科老師都把學生當愛徒培養;二來清明長假足足有三天!三天——都叫長假了,作業起碼也得倍殺周末。
因此,大夥兒到了晚上翻開作業,當場就瘋了一半兒……
歸歸一般不在瘋了之列,只是極其疲憊,感覺上個高中堪比遭劫,然後一邊痛苦一邊拿半晚上刷了化學七張小卷外加兩套歷史……遭劫般把卷子拍了拍,發到了班級群裏,供同學參考。
「你們看着來吧,」歸歸痛苦地說,「我今晚盡力了。」
班級群裏微微一靜。
接着有人很痛苦地說:「為什麽有人能一晚上刷出七張卷子?」
班長:「想都不用想,歸歸哥一定是抄答案啦哈哈哈哈!」
沒人當真,但每個人都愛聽這個,班級群裏一片和樂融融。
一時之間群裏洋溢着歡笑,出現了徹底躺平抄歸歸答案的、讨論歸老師某道題有沒有做錯的,問解析的……
餘思歸做完第七套卷子大腦就有點過載,不願意繼續為班級肝作業,趴在桌子上滾了滾,拿起手機,呆呆地看向和盛淅的對話框。
下午……
思歸老師耳朵根,忽然泛起一點淡淡紅色。
下午還是沒忍住,主動去找他說話了。龜龜想。
其實沒說幾句,主要就是和他講了講東西收到了而已,盛淅惡作劇完,驚喜也有這麽一點點,但是他回消息的時候卻挺淡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态度,這個家夥溫和地說了句“好”,又問了問車厘子好吃不好吃。
餘思歸趴在桌子上,心想我吃了三斤。
……然後,就沒了。
歸歸糾結起來,把臉埋在臂彎裏,心想他是不愛聊天,還是不愛和我聊天呢?
确實也很少見他在班裏用手機,回微信的時候更少,甚至可以說是一次都沒見過……這家夥一看就十分現充,有種很難言說的穩重味道,那種門風嚴家教優良的世家子弟氣息,可能這樣的男孩子就是不愛聊天……?
确實很難想象盛淅一天到晚在線的樣子。
不過也許是懶得回我……
歸歸痛苦地看着兩個人的對話框,對話還停留在歸歸發的小豆泥遇到困難睡大覺上,此後盛淅就保持着禮貌且捉摸不透的沉默。
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好想和他聊天……歸歸委屈地想,這個班上只有盛淅不要我的作業,其他同學要麽拿我當對比,要麽拿我當答案,要麽拿我當素材!只有同桌不在這個充滿“大家一起利用歸老師”的破班級群。
……和他聊天,沒有被利用的感覺。
但是盛淅不說話。
“……”
餘思歸用手機貼着腦殼,眉眼清清地看着手機屏幕,因為離得過近,眼前都是模糊巨大的色塊。
不能再找他了,歸歸對自己說,下午是我主動開口的。
然後鐵石心腸地爬起來洗漱。
樓下客廳裏,歸歸媽忙得滿頭炸毛,正咬着車厘子改ppt,見到女兒下樓微一招手,示意她幫忙丢一下櫻桃核,又貼心地問:“今晚有問題嗎?”
思歸捏着衛生紙說:“沒有。”
有也不告訴你!
“……那寶寶你早點睡,”歸歸媽松了口氣,“我還有得忙。”
“……”
你永遠有得忙。
餘思歸沖了個澡滾回被窩,發現班級群已經消化完了七張化學小卷,已經在發他們運動會拍的陰間照片了,餘思歸點開群就看見了班長的大紅高開衩旗袍和粗壯大腿,當場萎得徹徹底底惹人憐惜。
三天不想看女裝攻了……餘思歸痛苦地想,高一十班真有你們的。
然後她躺在床上左右劃了劃,看見還有人拍了歸歸中午吃飯的照片,照片裏餘思歸在搶人薯條吃,看上去智商不超過八十。
拍這個的你是不是有病,餘思歸簡直想将李浩宇這賤人碎屍萬段,千躲萬躲躲不過陰間同學的手機攝像頭——
但是她又一劃。
突然劃到了盛淅的背影。
照片是運動會中午拍的,那時還有陽光,少年頭發汗濕,礙事的頭發以頭帶攏起,背心下透出修長俐落的身軀,脖頸上一枚獎牌。
這家夥長腿不太自在地伸着,坐在看臺上。
“……”
餘思歸又劃了下,還有人拍了盛淅站在頒獎臺上,照片裏少年看上去猶如場地王者,眉目好看、溫和文雅卻極具張力,是一種令人不敢接近的英俊。
歸歸看了一會兒,抱着手機,縮進了被子裏……
真……真的挺帥的,思歸不情不願地想,耳朵根根燒得有點燙,感覺之前都沒注意過,不過這麽一看盛淅确實是很……
……很好看。
餘思歸蜷在被子裏,用腦袋碰了碰手機屏幕,安靜地想,好想和他聊天呀。
為什麽不和我說話,為什麽鴿我,歸老師我不夠吸引人嗎……
餘思歸想起昨晚是他說了晚安自己才睡覺,一下子委屈到不行,恨不能給盛淅兩兜子。
昨天有晚安,今天就沒有,我媽都不敢這麽對我,歸歸我的待遇從來都是只能增加不能削弱,姓盛的健人,等我開學了我就找盡由頭欺負你!
然後歸歸把熊仔扒拉過來,委屈地抱在懷裏,讓熊仔侍寝。
下一秒,手機屏幕一亮。
餘思歸:“……”
你們最好不是在群裏艾特我讓我今晚再把物理作業做完!
餘思歸氣鼓鼓拿起手機一看,屏幕上亮着一條孤零零的消息:
盛淅:「你們學校作業真多。」
餘思歸眼睛一亮,心想不管有意無意,他來找我說話啦!
雖然就是點作業……但歸歸心情瞬間雷暴轉晴,開心、慷慨且不計前嫌地問:
「你們之前不多嗎?」
轉學生思忖片刻,誠實道:「我們先前都沒有作業。」
「……」
豪門高中滾出高考教育界。
「一晚上才做了這麽點,」盛淅說着拍了張照。
照片裏他以手捏着薄薄一摞小卷,捏出一個和歸老師旗鼓相當的厚度,語氣似乎不太習慣,「你們平時也這樣?」
歸歸愣了一下:「小長假作業翻倍,暑假作業論噸,這是我們公立高中的常識。」
盛淅沉默了挺久,說:「……我們也是公立。」
豪門高中原來不一定是私立嗎?公立和公立也能差這麽大?!餘思歸再度遭受暴擊,片刻後盛淅又道:「頂多底子稍厚一點。」
歸歸:「……」
我們的底子,在省裏,也算厚的了……
……我們第一中學省裏一年也撥好多錢呢,市裏也給錢,歸歸含淚想,比地級市的要高好多,絕對的親生兒子省重點;但是還是要被你們甩八百裏……一中奧賽只能辦四科,第五科學校想重視都重視不起來,招不到教練。
歸歸老師心裏相當難以言說。
然而下一秒,盛淅發來了第三條消息:「但都是過去式了。」
“……”
過去式。
來自豪門高中能怎樣!現在還是要和我們一起卷啦!
龜龜忽然又高興了起來,很開心地給他發了一只小企鵝芭蕾轉圈圈:「其實習慣了就還好啦!盛淅今晚你寫了多少!」
語氣簡直是肉眼可見的雀躍。
盛淅那頭想了想,認真地回答自己的小同桌:「今晚把數學做完了。」
「那我今晚寫了七張化學哦。」歸歸開心地和他比了比。
餘思歸說完就覺得自己贏了,果然還是龜老師的效率高一點!轉學生只配給歸歸老師提鞋……但這膨脹的自我認知裏,還摻雜着一點想讓盛淅摸摸頭的念頭。
後面這念頭太詭異,龜龜意識到的瞬間,就被自己吓得一震。
然而盛淅那頭笑了起來,對她說:「好厲害呀。」
歸歸在手機前,看着那條消息,呆住了。
可惡,思歸耳朵像被春天的火燒過,女孩子羞赧得眼梢都泛起很淡的紅,耳朵似乎都紅起來了,他憑什麽誇我…… 「是不是要睡覺啦?」盛淅溫和地問。
“……”
他仿佛還有點哄人的意味,對同桌說:「已經不早了。」
歸歸看了眼時間,很誠實地回答:
「是。」
我都已經躺下好久了。
「好,」轉學生很溫和地給同桌打字,「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第二天的晚安。
歸歸得到了一個很自然的問候,心裏泛出絲絲柔軟的情緒,仿佛被人很溫和地順了兩下毛,一時酸而溫熱的感情充溢了胸腔。
很陌生,思歸有點害怕地想,但又有種令人難以言說的幸福和酸楚的感覺。
仿佛喜怒哀樂都不再屬于自己,這些鑰匙已在他人手中。
可是我沒有給他。歸歸想。
長夜雨聲漫長,黑咕隆咚的卧室裏,十六歲的思歸眉眼濕潤而溫和,用熱乎乎的額頭輕輕貼着手機,過了會兒,對自己變得有點陌生的同桌說:
「晚安呀。」
- ……
清明假期的開始和結束都沒給同學們帶來啥快樂的感受,不如說陰間行為更為确切,高中的假期普遍幸福感不夠,先修班更是如此。
有人得出去上輔導班,有人有一對一,搞競賽的有校內培訓,不搞競賽的鹹魚則有寫不完的作業和內卷,三天下來甚至比上學還累,開學當天整個班萦繞着一股死氣,而這股死氣在收作業時達到了巅峰。
“我是真的沒想到……”陳冉顫聲道,“三天假期六張卷子一個學科,這是什麽三餐四季的變種嗎?誰給了老賀這個思路?”
物理課代表說:“他們串通好的。”
“老李也沒好到哪去啊——”數學課代表痛苦喊道,“你別看他總共發了三張卷子,他媽的每張卷子後頭都附送一道競賽變形題,第一道題我花了三個小時還問了我哥……”
陳冉正在點語文卷子,漫不經心地問:“你哥說啥?”
“他讓我滾。”
數學課代表慘淡道,“說他上了大學已經對高中數學失憶了,讓我莫要指望他。”
“……”
數學課代表趴在卷子堆上喃喃:“我也想失憶,哪來個大學給我上上呢?”
全班聞言,一并嘆氣……
早晨陽光明媚,歸老師抱着自己肝了一天半的作業出現在講臺上,好奇地問:
“那題需要我給你講講嗎?”
“不用講!我做出來了!”數學課代表說,“我都說了我花了三個小時,歸歸哥你萬不能如此看不起我!——不過你花了多久?”
餘思歸一呆,愣愣地問:“那道題很難嗎?”
“……”
“我他媽不該問你,我問誰不好我挑着你問……”
數學課代表悲痛萬分,然後又想起什麽關切地開口:“歸歸哥,你被小混混揍的地方好點了沒有?”
餘思歸于是放下作業,拉起校服袖子給課代表看,兩三天足夠淤青由青轉紫,劃痕結痂,紫色邊緣泛出溶血的黃,在歸老師白皙的皮膚上似是打翻了調色盤,姹紫嫣紅好不精彩。
數學課代表見了倒抽一口冷氣……
靠近講臺的那圈人一看也都吓得不輕,一下呼啦啦圍過去,幾個不怕被餘思歸罵的還膽大包天地戳戳歸歸的挫傷。
“……太可怕了嗚嗚……”物理課代表悲痛大叫,“十班痛失歸老師……!”
“你才痛失!我痛失你!別戳了!”餘思歸怒道,“給你們看看而已,不要過來動手動腳……再戳我把你馬鯊了……”
……
——盛淅進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清明過後暮春,天氣轉暖。
盛淅來登校時已經不穿外套,只套一件白校服,身形瘦削有力,站在班門口朝裏看。
講臺上裏三層外三層,餘思歸竭力把對她動手動腳的毛手賤同學推開,沖去交作業,班上洋溢着孝子們“痛失歸老師”和“歸老師好慘嘤嘤我只會心疼歸老師”……此起彼伏的聲音。
盛淅望着講臺,眼神玩味,仿佛挺好玩似的。
“淅哥?”蔣銳說,“你來了?”
盛淅随口應了聲:“嗯。”
轉學生邊說邊回自己的座位,蔣銳認為自己有告知他的必要,盛淅轉來十班已有一段日子,俨然已是班上一份子,而這是他同桌的事務,便說:
“淅哥,你這幾天不在發生了點事兒。”
盛同學:“?”
他擡起眼,禮貌地望着蔣銳,示意自己在聽。
“你不在群裏可能不知道,”蔣銳頗為複雜地說,“你同桌前幾天放學路上被人堵了小巷子。”
“……好像是挺老的矛盾糾紛了吧,但他被一幫小混混打得挺嚴重的,”蔣銳壓低了聲音,“最近放學所有人都得小心點……尤其是你我她這種走讀的。隔壁高中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比較亂。”
“……”
然後蔣銳指了指講臺上那處鬧劇,小聲道:“而且還有一點……雖然大家都嘻嘻哈哈的不說什麽,但歸老師畢竟是女孩子,吃了這種男生都很少吃的虧,心裏肯定很難受。”
陽光鋪灑在轉學生身上,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同學。
然後緊接着,他輕輕笑了起來。
盛淅笑時總有種難言的柔和,猶如湖水上蕩開的水波,有些湖光山色,碧波萬裏的寧靜意味。
“你知道那些打她的混混怎麽樣了麽?”
轉學生很溫和地問。
蔣銳一愣,還沒待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盛淅就放下書包,脾氣相當溫順且斯文地對蔣銳道:
“謝謝你,回家的時候我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