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一級警督怎麽了, 我一個遵紀守法高中少女哪裏知道一級警督是什麽?兩杠三星?三杠兩星?哥哥我啊能記住兩彈一星都屬于魏松祖墳噴火……
餘思歸被戳爆知識盲區,憤憤不平地回到家,又聽到外面車嗡地一聲駛離, 在滿屋黑暗中憤憤不平地想。
第一顆氫|彈爆炸是在1967年來着吧?羅布泊?
餘思歸好好動了動腦子, 覺得自己好像還記得一點, 可見魏松付出了不少。
家裏黑咕隆咚的,四下靜寂。
歸歸老師意識到這點後一愣, 擡頭看向樓上。
樓上小露臺的門插銷不太好用, 此時早已滑脫了, 小門開着, 呼呼地往裏灌雨漏風。
餘思歸心裏嘆息:“沒回來啊。”
也難怪,盲審季,複試季, 更有三月底截止的基金申報, 每年年初柳敏都忙得腳不點地、分身乏術,再過段時間甚至會被省內省外高校拽出去做外審專家,運氣不好的話會連着一周都見不到人。
女孩子渾身濕透,在黑暗裏僵了很久, 心裏忍着許多問題,最終化為了一聲嘆息。
她身上還穿着盛淅的風衣, 小心地按開了客廳的燈。
家裏果然空空的,唯有露臺上綿長不息地滲着雨。
“……”
飯桌上以毛巾裹着個小湯盅,旁邊一個保鮮盒, 盒子裏也許是小半個雞蛋火腿三明治,也許是配湯吃的涼拌小菜, 毛巾上粘了個便利貼,讓女兒吃了宵夜再睡。
餘思歸怔怔地看了半天, 脫下了盛淅的外套。
她拿出手機,給媽媽發了條微信:“我到家了,你今晚不回來了嗎?”
餘思歸發完消息,上樓關了那漏風的小門,回來時手機屏幕仍暗着,她把碎頭發掖在耳後,又給媽媽發微信: “媽媽,今天路上……”
她想起今夜的事,少年人眉目隐在黑暗之中,輕輕打字:
“今天路上不太平。你注意安全。”
餘思歸知道媽媽一定會回複。
這是一種篤定,猶如她明白媽媽一定會在桌上留下宵夜,一定會在老師打電話的那天到學校……或者一定會在她生病發燒的夜裏安靜地進來,悄悄地以眼睑抵住女兒滾燙的額頭,幫她分擔熾熱病痛的體溫。
但是……
女孩子壓抑地低下頭。
如果我能多擁有一些你。
……如果你能多在意我一些就好了。
歸歸老師洗完澡出來時,目光鬼使神差地瞥向了古董架上的老相冊。
和別家不同,思歸家裏沒有半分結婚照的影子,所有的照片幾乎都是母女二人。餘思歸記憶裏仍停留在她媽媽抱着她毅然決然地離開小時候的家的那一幕,那年她不過兩歲,離婚後母女二人就住在大石橋的學生公寓裏。
那學生公寓很老,如今已被推平,當年媽媽導師給母女二人争取了一套單間……說是單間也不盡然,那時高校條件差,連獨衛都沒有,她們倆人洗漱都要去外面的大洗手間的。
但是那地方帶着一種令人懷念的溫柔。
建于83年的公寓門口黃草連天,夏天蚊子紮窩,卻是小思歸最愛的樂園。住在宿舍樓裏的其他叔叔阿姨都喜歡抱着小丫頭逗着玩,小思歸不怕生,理直氣壯地趴在叔叔阿姨肩上睡覺,有時叔叔阿姨會抱着喜歡到處瘋玩的小丫頭片子教一兩個英語單詞,或者教她算點兒小數。
“敏姐,”那時他們禁不住感慨,“你這女兒可真靈性。”
當時媽媽說了什麽來着……
餘思歸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看見相冊展開,正好是那張她四歲時在清華二校門前吹泡泡的照片。
那個獨屬于膠片的年代,記憶也因此變得可觸摸了,一頁頁翻過去,有她媽媽抱着她去公園郊游的,北海公園萬裏驕陽遼闊,有小思歸趴在遮陽傘下睡覺的,五道口媽媽和同侪們痛飲一壺酒,照片上的每個人都年輕得像一團火。
媽媽的師門合影,聯誼……
更久遠的軍訓。
年少的媽媽趴在操場上,帶着軍綠頭盔,用手裏的五六式瞄準遠處的靶子。
——那個思歸還沒能被孕育的過去。
相冊一張張地翻着頁,最終定格在柳敏年少時站在二校門前合影的照片。
照片褪了色,但那年柳敏神采飛揚,剪着非常短的齊耳短發,穿着陌生的白襯衫與黑裙子,腳邊是個紅藍編織袋,從家裏背來大學的行李都在裏面。年少的母親面上洋溢着屬于少女青春的紅光,仿佛一段全新的人生将在面前展開。
家裏燈光溫暖金黃,餘思歸呆呆地按了按照片裏的媽媽,心想我們真的很像嗎?
思歸似乎沒遺傳多少她爹的基因,無論是聰明還是長相都像是一個縮小版的柳敏——性格除外。
……說不定性格像爹?思歸不太明白,但也不關心。
“……”
餘思歸合了相冊,往床上一躺,悶悶地心想,那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媽媽的人生軌跡明明是全然透明的……求學經歷、就職經歷、甚至連經手過的項目都能在院系官網查到,每一個環節都無可挑剔,不像能惹到暴力分子的模樣,怎麽會招惹這麽一群人?
那幫人和姓盛的又有什麽關系?
還不待展開聯想,她放在枕頭上的手機微微一亮。
餘思歸:“?”
手機屏幕上是條陌生的消息,餘思歸好奇地湊過去一看,是盛淅發來一條:“睡了沒?”
餘思歸:“……?”
倆人加上了好友。
這是什麽奇奇怪怪的開場白,餘思歸一絲莫名,但同時感到自己非常高貴,傲然回道:“我就寝了。”
姓盛的微信頭像挺樸實無華,是個拍的還不錯的街區,任誰看都會覺得像個彬彬有禮的學霸。
盛淅:“?”
餘思歸腹诽了他好幾句,抱着自己的娃娃蜷在床上,高傲道:“反正絕對不會因為這個破事吓得睡不着,今晚就算那幫人真的跑到我家來試圖綁我我都不會害怕,你大可不必擔心,畢竟我非常勇猛。”
盛淅一言不發,發了張圖片消息過來。
餘思歸心想他有什麽要給我看的,別不是要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訛我一筆,救我的明明是警察大姐姐——希望他不要碰瓷!
然後點開圖片一看。
“……”
屏幕上,龜龜老師別了一堆徽章的灰灰書包濕淋淋,像坨粑粑一樣躺在盛淅家地上。
“你怎麽才能把書包都落人家車上的?”盛淅不解地問。
餘思歸:“…………”
因為太、太害怕了……
盛淅又道:“還有你包裏那都是什麽?” 餘思歸淚水一下子炸了出來,光速打字:“你別翻!別!”
然而已經晚了。
因為,下一秒鐘,第二張圖片咻地飛了過來。
這次照片背景變成了地毯,地毯上一本泡透了的小藍皮,兩本價值六十元巨款的古館春一小排球臺版漫畫——正在滴水,另外裝了價值236的馬裏奧和價值312的碧琪公主amiibo,伊布限定精靈球、妙蛙種子,還有一片……
餘思歸弄丢已久的,寶可夢盾卡帶。
卡帶被雨泡得像是挂耳咖啡。
水,滴答滴答……
柔弱可欺的歸老師,經濟損失,及面子損傷,不計其數……
姓盛的:“你包都能往下滴水了,我難道給你漚在那?”
餘思歸淚盈滿睫,聲音顫抖:
“……啊?””
盛淅又問:“你每天都背玩具來上學?”
餘思歸:“……那個不是玩具!”
是不是玩具不知道,但半分鐘後,盛淅很篤定地發來一個視頻。 視頻背景是盛同學書桌,這人先把妙蛙種子擺正,按下開關,蒜頭王八的大蒜頭立即如花苞綻放,烏龜手腳高興地拍呀拍呀拍,屋裏響起噠噠噠铛的對戰主題曲。
——口袋妖怪日月版。
“……”
寶可夢愛好者歸老師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是玩具嗎?”盛淅奇道。
歸歸老師羞憤欲死:“是開心樂園餐!!”
盛同學好奇:“幾歲去吃的?”
餘思歸:“我鯊了你。”
盛淅這輩子沒畏懼過歸歸的死亡威脅,還挺高興,“東西我先拿出來晾着了,明天給你帶過去。”
然後他興致勃勃地:“不過話說回來了,怎麽才能把書包留在人車上?王姐送書包,還專門折回來一回。”
餘思歸含淚心想我緊張還不行嗎,誰經歷了驚魂追殺不害怕啊!
緊張而且害怕的龜龜老師拭去眼角的淚:
“你再唠叨我一句,我就把書包罩到你頭上揍你。”
三秒後,被威懾的盛淅:“包在我這。”
餘思歸暴怒:“?我拿麻袋罩你!”
歸歸老師氣得想原地把姓盛的剁成大肉餡兒拌馬蹄碎包作一個廣式大蝦餃,然而下一瞬間,預備役廣式大蝦餃卻發來一條三秒鐘的語音。
“現在還害怕嗎?”
他說話時帶着點溫潤笑意,令人想起“男人”二字,熟悉又陌生。
餘思歸:“……?!”
歸歸老師一愣,在被窩裏蜷了蜷。
……确實不再害怕了。
可能是對姓盛的憤怒沖淡了恐懼,打破了那種懸河般的壓迫感,餘思歸忽然覺得空無一人的家裏不再鬼影曈曈,再度令人安心了起來。
姓盛的黑風衣挂在床頭,将腦袋鑽出被褥時,仍能聞到這夜晚的餘韻。
——猶如淋透世界的暴雨。
盛淅大約知道餘思歸不好意思說話,第二條語音溫和綿長:“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上課。”
餘思歸的耳朵,沒來由地有點發紅。
“……也沒有很害怕。”她有點羞恥地說。
盛淅溫柔道:“害怕是正常的,但不要害怕狗急跳牆的人,對他人動用暴力,無論何時都是被逼到絕境的體現。”
「那是一幫已經被逼到絕境的歹徒。」
那觀點其實和餘思歸不謀而合。
然而下一秒鐘,盛淅又饒有趣味道:“所以你猜我怕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