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競賽題,果然,難得一筆……
在沒有任何搞競學習經歷的前提餘思歸下啃了兩道……一道半,就差點兒被這破題送走,CMO考察知識點與出題思路跟高考體系完全不同,硬要說的話和江蘇卷有一點類似,然而難度比江蘇卷升級了不是一點半點。
像個刁鑽古怪的糟老婆子。餘思歸做第二道時幾乎就确定了,競賽和高考不能兼得。
……就算表面上看上去悠閑自在,背地也得被扒掉一層皮……
下第二節 晚修時,盛淅把外套怼進書包裏,莞爾問:“怎麽樣?”
餘思歸很難撒謊,誠實回答:“難。”
“确實不簡單,”他笑了笑,“還用不用?用的話你先拿着玩就行。”
餘思歸終是不能認輸,沉默了三秒,堅定道:
“用。”
高一還沒分科,九大學科個個都很把自己當一回事,作業幾乎把學生當挑山工使,‘拿着玩’……他倆的對話用變态成精來形容都不為過。
但是對于思歸來說,完成作業确實不算太困難。
學習更重要的是一種對時間利用效率的比拼。就好比同樣是做作業,應付地把作業寫得工工整整,與帶着腦子做完一遍再落實到每個小題,效果就完全不同;能分清主次來做題并分析,學習效果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最後一節晚修是住校生專場,不向走讀生開放。歸歸老師作業做得七七八八,走時只裝了本小藍皮,因為輕松愉快,又在別的班鬼混了會兒。
後來想來,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餘思歸出門時,回家的人群已經散了。
教學樓外空無一人,大門都重新關上了,天上稀裏嘩啦下着大雨,潮氣彌漫樹間,夜色濃得化不開。
保安是個退役軍人,打着哈欠給餘思歸放行,開門時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破天荒地朝門外看了看,道:“同學,你今天怎麽走得這麽晚?”
餘思歸拽着書包帶等開門,猶豫着說:“和同學聊了會兒天……”
校門咔吱咔吱地開啓,紅□□映着黑夜綿密的雨。
“今天街上挺安靜的,”保安在雨聲中叮囑,“天色又晚,別在外面逗留,直接回家。”
餘思歸笑了起來:“謝謝老師。”
這是長年累月生活在學校裏的人的習慣。對餘思歸而言,無論是誰,只要和學校沾邊,都是要被稱呼為老師的。
“最近不大太平。”保安大叔意味深長道,“路上小心些。”
老城區路燈昏暗,光線還被梧桐掩了大半,雨夜漆黑一片,唯磚石上有些顏色。
「不太平」……?
餘思歸不懂什麽意思,又忽然想起盛淅前些日子也說過“不太安全”,而且要送她回家。
……誰要他送啊!餘思歸突然想到那天晚上,耳朵尖尖有點泛紅……
同桌關系,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離我遠點。
就算再不安全,頂多就是有通緝犯一類的?或者是什麽A級通緝犯在廈門路附近露過面?前幾年倒是确實有過,思歸媽知道有流竄犯人後全程接送女兒,直到通緝犯落網……但這次連半點風聲都沒有啊?
餘思歸糊裏糊塗,但又覺得保安大叔那态度、那語氣,好像是知道點啥。
至少是被知會過什麽。
下一秒,餘思歸用力搖了搖頭,把這些破事甩出腦海,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長街空無一人,走路似乎都有回聲。
餘思歸家并不遠,但絕對不近,需要穿過很長的上坡。
平日裏坡道側面那大海波光粼粼,在這黑夜裏,加上那句不安全,沒來由地令她生出一絲鬼影曈曈的恐懼來。
四下漆黑一片,安靜得……甚至有點兒瘆人。
明明是居民區,老家屬樓是這麽安靜的嗎?
報刊亭已關了店,樓上只有零星狗叫,街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鬼片都比這友好些,報刊亭上報紙濕淋淋地粘着窗戶,風吹時呼地一顫一抖,張張合合,像是某種深淵克蘇魯生物。
“……”
非常可怕。
思歸含淚喃喃:“……媽媽。”
遇到事情不要怕,總之先喊媽。
喊媽總是比喊爹來得好壯膽一些,畢竟普通家庭裏爹這種生物都會慣性失蹤,餘思歸這種情況,恐怕連見爹一眼都覺得膈應,但「媽媽」二字卻仿佛無所不能。
喊媽媽雖然丢人了點,但心裏瞬間就有了底氣。
然而,下一秒,餘思歸身後,突然傳來了一絲非常細微的,樹葉被踩踏的聲音……
餘思歸那瞬間,渾身一凜。
幾乎像是過了電般,歸歸老師怕鬼怕得不行,明知道是自己吓自己,卻仍控制不住渾身僵在大梧桐樹下。
錯覺嗎?餘思歸想,怎麽好像有人跟着我?
然後,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一個男人的聲音破開了靜默。
“是這個吧?”男人聲音陌生,沙沙的,“跟那小子在一塊兒的小丫頭。”
餘思歸渾身發麻,腳幾乎都拔不動,顫抖着摸出手機。
“……果然是啊……還挺有緣分,沒想到蹲了這幾天還有意外之喜。”那人道。
他不知是在對誰說話,然而緊接着聲音突然高了不少:“前面那個小丫頭,你媽是不是叫柳敏?”
餘思歸那一剎那,心跳差點兒停了。
「小子」?那小子是誰?
什麽叫蹲守的意外之喜?柳敏?媽媽……?和媽媽又有什麽關系?
“問你話兒呢。”那人見餘思歸不說話,不耐煩道。
她僵直地轉頭,看見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裏,一個一身便服的成年男人朝她走來。
路燈在那人身後嗤嗤啦啦地閃了數下,滅了。
其實正常反應應該是拔腿就跑,但是餘思歸腿仿佛生在了地上。那對十五六歲的高中生來說,仿佛是來自于另一個次元的故事,他走來時帶這種可怕的壓迫感,就像獵人裏所說的、被釋放的念能力,令人難以呼吸。
餘思歸背這變故吓得不輕,顫抖道:“別……別過來……”
“什麽別過來?”那人很輕地笑了聲,“雖然時候晚了點,但這位柳敏家的小小姐,我還是請你和我們走一趟。來?”
「柳敏家的小小姐」。
餘思歸尾音發着抖:“你別過來,我會報……”
“報警?”那家夥頓了頓,打趣道,“真是不巧,今天附近的便衣撤走了。”
——便衣?撤走了?
電光火石間餘思歸突然想起前幾天同學所說的對周遭的車的盤查:當時堵得要命的校門口、同學細碎的抱怨、交通管制……“不是普通公安”,“我爸臉色都變了”……這一切瞬間串了起來!
這一切,竟然都是平凡日常生活上開的,漏風的口子。
但是在口子出現的那天,甚至更早的時候……生活其中的人們,無人在意。
濃得化不開的黑夜之中,餘思歸心中冒出了第一個模糊的念頭。
「得逃。」
但是往哪?
餘思歸從未和成年男性對抗過,腿腳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
成年男人卻像是在抓籠子裏的小貓小狗似的,一步步向少年人走去,街上很冷,雨夾着風,一切都看不分明,女孩子身上的高中校服卻是雪白的、就像是黑夜裏靜谧無聲的雪花。
而雪融化時,天地間恐怕不會剩半點痕跡。
下一秒,一個人忽然攥住了餘思歸的手。
“跑!”那人震聲喊道,“別他媽磨蹭——!”
那一剎那,化凍一般,餘思歸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回來了。
少年拽着她,朝向上的岔路狂奔。
身後那人大叫起來,仿佛震怒,卻聽不分明。
餘思歸耳邊是無盡的風聲,面上拍着這城市寧靜春夜的每一絲落雨。
她拼命跟上盛淅的步子,世間夜幕飛卷暴雨如織,在沖刷世界的暴風裏餘思歸的傘啪啦一聲飛走,兩人跑步的聲音在窄小的老城胡同之中回蕩。
藍色路牌在雨裏反光。
餘思歸甚至感到喉嚨裏一絲腥甜。
盛淅牽着餘思歸,跑過七拐八繞的巷子,然後把她往一個小院裏一拽。
那院子應該是個老人家裏的,早年時圈出來的一個水泥圍牆,牆角數個醬菜缸子,黑咕隆咚一片,盛淅喘着粗氣一言不發,将餘思歸往牆角一推,示意她縮着,随即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和垃圾,朝遠處一扔。
路對面傳來咕咚一聲,石頭砸在古力井蓋上,十分沉悶。
那些人循聲而去。
小院牆角,姓盛的頭發濕淋淋的,喘着粗氣,蹲在餘思歸面前。
“……別出聲。”盛淅喑啞道,一手撐着牆。
餘思歸恐懼到眼眶泛紅,點了點頭。
牆角處,盛淅無聲地戴上外套帽子,以黑外套将兩人護了起來。
空間狹小,兩個人離得非常近。
外套成為了兩個人的屋頂。餘思歸甚至能感受到盛淅呼吸覆在自己頭頂上,那是一股很淡的少年氣味,混雜着春夜泥土與青苔。
她拿出手機,無聲仰頭看着盛淅。
女孩子眼中含着水,但深處又有種難以被磨滅的不屈,閃動着難言的光。
——要報警嗎?
兩人躲在醬菜壇子後,盛淅一手按着牆,聲音低沉,拂着女孩子耳邊:
“警察在過來了。”
……竟然已經在過來了?
餘思歸聽見一牆之外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有人喊:“剛剛那邊咚一下,估計往那邊去了,你去瞅瞅。”
“岔路口……”另一個人聲音相當粗犷,“分開找找,他媽的倆小崽子……”
抓捕的動靜太大,樓裏已經有燈亮了起來,還有小孩被吵醒,然而仍有陌生人摸進了他們藏身的小院子。
餘思歸克制不住地渾身發抖,手毫無意識地在牆角亂抓,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地上的蒲公英。
她的同桌則撐着牆,将她抵在牆角,八風不動。
思歸從盛淅腳下看見陌生人長長的影子投進來,在院落裏四處搜尋,陌生人走得很深,能看見全貌,暴雨傾盆澆下,然後她看見了那個人手裏的、閃着森森寒光的刀。
——刀。
傷疤。餘思歸瞳孔疊然緊縮。
又一個線索串了起來——
盛淅身上……肩胛骨上的。
那道猙獰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