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波瀾疊起2
這些藥一直都是收在宣灏張铮的屋子裏,軒轅瑾費了些時間才将藥膏找出來。
回屋子的時候,陳英已經趴在炕上睡着了,大約是找藥的時間太久讓他撐不住徹底睡熟了,又或者是姿勢不對——他歪着頭,嘴唇微張,嘴角已經淌出了亮晶晶的口水。
軒轅瑾不自覺的心軟和了一下,腳步都下意識放輕了,待走近,看清背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紅點,先前的憐惜又成了憋悶。
這小子即便是對自己,也不知道仔細,幾日不見便折騰成這樣。
這不算什麽大事,只是難受是鐵定的,比起疼痛來說,癢更難忍。好在他手裏的東西都是好的,至少他明天能舒坦些。
細細塗了一層藥膏,大約是夢中也能察覺後背的癢輕松了些,陳英舒了口氣,身體一動就想翻身,軒轅瑾摁住他肩頭:“別亂動……”
陳英無意識的哼哼了兩句,像是抱怨,又有點撒嬌的意思,聽得軒轅瑾心裏一癢,好像陳英那一背的紅點都轉到了自己心裏。
涼京如今不太平,他要回去準備随時聽命,在陳家村也只是住一晚,明日仍舊要啓程離開。
如今已經是醜時,眼看黎明在即,他有些舍不得睡,便一直看着陳英,時不時便将人扒拉過來看他的後背。
陳英倒是一夜好眠,第二天淩晨卻是忽的驚醒,他還有些茫然懵懂,眼前的畫面也是模糊不清的,只瞧見一道人影自門裏走出去,穿過堂屋,正要出門。
他下意識坐了起來,那人影聽見動靜回頭看他:“時辰還早,你再睡會。”
陳英懵懵的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軒轅瑾,張張嘴想說些什麽。
軒轅瑾遍走過來,又看了一眼他的後背,選了衣裳給他:“你歇着吧,我急着回京,早飯在廚房。”
陳英一呆,他這邊還想着要說些什麽,人家卻是連和他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軒轅瑾沒察覺他情緒變化,他這廂急着趕過來,也并不全是為了兒女情長,昨日他得了涼京的消息,謝家異動。
這到底是個怎麽異動法旁人尚且不知,只眼下朝中風聲緊,無論是什麽情況,他都得回去表明态度,大昌唯一掌了實權的王爺,地位非同小可,他不敢耽擱。
陳英徹底清醒了:“你吃了嗎?從這裏到涼京也得一個時辰,你可帶了水?”
這小媳婦似的關切讓軒轅瑾心裏十分熨帖,忍不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臉:“不必擔心。”
陳英自己爬起來:“我送你吧。”
他心裏莫名有些不舍,軒轅瑾也不說話靜靜看着他,陳英有些羞恥,微微扭開頭。
“你在把陳老接過來吧,過兩日張铮宣灏便能回來,陪着你們。”
陳英嘆了口氣:“怕是不成,我看老爺子不太想在這裏。”
這點讓人很費解,說起來這邊怎麽着都比陳家那邊舒坦。
軒轅瑾卻明白,陳為仕還是想顧着他頂了一輩子的名聲,當初陳家未曾敗落時,軒轅瑾就懷疑他一次次的在朝堂上頂撞自家兄長,就是為了一個诤臣的名頭。
迂腐,可笑。
可文臣又有幾個不念着這個?
軒轅瑾也就不再勸,只看着陳英:“那你呢?”
陳英難得腦子靈光了一會,沒說自己不好住在這裏,只說陳為仕一個人不成,總得有人顧着他。
軒轅瑾心裏一沉,照舊是不高興的,卻沒有發怒,畢竟合情合理。
他道:“我送你回去。”
陳英連忙拒絕:“別別別,你還趕着回去早朝吧?別耽擱了。”
軒轅瑾一動不動的看着他,陳英扛不住,只好答應了,兩人一前一後往陳家去,陳英側頭偷偷看軒轅瑾的臉色,見他始終都是面無表情的,心裏拿不準朝中是不是出了很難辦的大事,不由想起上回他自兩淮後被安息公主救下送回來的慘像,心裏一哆嗦,下意識抓住了他的手。
軒轅瑾一愣,眉宇間的沉凝迅速緩和下來,反手握住陳英的手,微微用力攥住。
陳英原本想說保重自己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明白,你放心。”
陳英:“……”
好吧,假裝自己已經說出了口。
明明不算短的路,這一走起來,竟然還挺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陳家。
裏頭卻比昨天還熱鬧,女人的聲音連成片,有哭的有喊的,還夾着孩子的哭嚎,鬧起來簡直要人命。
陳英一呆,心道昨天也沒出什麽事啊,這是怎麽了?
他推門進去,就瞧見院子裏多了好幾個女人,個個蓬頭垢面,只能模糊的看出來應該都是美人。
眼下人正跪在院子裏,哀哀切切的看着陳家的幾個男人,尚且有兩個孩子縮在女人懷裏,睜着眼睛,滿臉惶恐。
那孩子卻是一個出自大房,一個出自二房,當初事發匆忙,衆人自顧不暇,也就不曾想起這兩個孩子,便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陳英也就明白過來——陳家是被抄了家的,妾室奴仆皆算在私財裏,這些日子想必是将陳家的財物徹底清算完了。
只是按理這些人應該是随着奴仆一同發賣才對,怎麽就找來了陳家?
軒轅瑾頓住腳步,他不是沒看見陳英臉上的困惑。可,他難道要說他是看陳家越來越不順眼,才連夜傳信讓那邊放人的嗎?
也是難為這些女人,一夜功夫從涼京跌跌撞撞跑來了陳家村。
陳英在吵嚷聲中回過神來,就瞧見陳二嬸正鐵青着臉看着陳中棟:“是不是你把他們贖回來的?你是嫌咱們日子過的舒坦?那可是我娘的遺物,你為了幾個賤婢一聲不吭就拿走了?!”
陳中棟也黑着臉,他雖仍舊有放蕩的心思,可眼下連穩定的進項都沒有,又怎麽養得起這些女人?
他擡手給了陳二嬸一巴掌:“潑婦你瘋了吧?我是什麽人?能拿你的東西嗎?你自己弄丢了東西倒來冤枉自己夫君,你是怎麽讀的女戒?!”
陳二嬸全然不顧,撲上去要和陳中棟厮打,院子裏女人的臉色都不好看,這些妾室可并不是二房自己的。
陳中林忽的反應過來:“不能是二哥,我們昨天一直待一起,晚上還醉了酒?莫說沒銀子,就是有,也沒工夫去贖人。”
昨夜誰不在?
自然是只有一個陳英。
女眷的視線紛紛看過來,陳二嬸尤其癫狂,張牙舞爪的就撲了過來:“你把镯子還給我!那是我娘的遺物,你個小畜生,掃把星,把镯子還給我……”
軒轅瑾将陳英扯到自己身後,猛地将院門帶上。
陳二嬸猝不及防撞了上來,被力道一擋,一屁股坐在地上,卻是不管不顧,仍舊哭嚎那只镯子。
陳英驚愕過去,又是氣憤又是無奈:“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陳二嬸往日裏十分聰敏冷靜,可見那镯子很讓她在意,眼下竟然連陳中棟都打,更別說是陳英了。
軒轅瑾不曾想陳家竟然還有內賊,一場好戲沒看多少,倒是讓陳英染了一身的腥。
他沉着臉踢開門:“他昨夜一直與本王在一處。”
陳二嬸瞧見他滿臉戾氣,哭聲一頓,仍舊不甚甘願:“若不是他,還能是誰?王爺別不是被騙了吧?他打小就偷雞摸狗,從來沒做過正經事……”
陳英猝不及防被揭了短,還是當着軒轅瑾的面,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疼起來。
他幾乎是跳起來将軒轅瑾往外邊推:“你快走快走,不是還趕着上朝嗎?別耽擱了……”
陳二嬸似乎當真認定了是陳英偷了她母親的遺物,滿臉猙獰,不管不顧将陳英年幼時做的事全說了一遍。
說他十歲就知道偷奸耍滑,夫子的功課自己不做,說讓小厮代寫。
說他十五歲了都不知道孝敬長輩,陳為仕大壽他都能忘,還偷拿了堂兄弟的賀禮當做自己的,被罰了跪祠堂,還不知悔改。
說他弱冠年紀只知道在外浪蕩,吃喝嫖賭樣樣俱全。
……
陳英僵硬的手指發白,這些過往聽着縱然上不得臺面,可其實一句年少輕狂未嘗不能遮掩過去,可被陳二嬸這樣鄙夷厭棄的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十惡不赦,罪大滔天。
軒轅瑾握住他的胳膊,倒是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寧,将他往自己懷裏扯了扯:“陳英!”
陳英一僵,垂着頭不敢看他,軒轅瑾眉頭擰起來:“我不信她。”
陳英松了口氣,卻又苦笑起來:“我……”
他沒怎麽有辦法說自己小時候确實是那樣,他那時候知道他娘一死,他爹就要另娶,心裏本就不怎麽待見這一家子,便想着做些什麽給他已經死了的娘出出氣。
趕在陳中梁成親當天,他溜進新房,偷走了倆人的如意和金鎖。
後來東西被找到,他偷東西的名頭也就落實了,只是旁人都當他年紀小,并不曾翻出來再說,連陳英自己都快忘記了,冷不丁被陳二嬸提起來,他心裏下意識的就涼了一下,神情都有些繃不住。
軒轅瑾摸摸他的頭:“以前那些沒關系,你現在很好。”
陳英有些恍惚,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軒轅瑾這麽說他,第一次覺得好笑,這一次覺得心酸。
他勉強露出個笑容來:“別耽擱了正經事。”
軒轅瑾定定的看着他,慢慢點了點頭,卻是拉着他的手進了院子:“此事我會查個清楚,無論是誰,都不能平白冤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