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相思

第21章 還不清3

隔壁的院門忽啦一聲被推開，随即哐啷一聲落了地，緊接着陳英短促中帶着些驚訝和惱怒的叫聲響起來。

軒轅瑾猛地跨前一步，待瞧見這院子裏的情形，便又頓住了。

陳英被突然倒塌的院門濺了一身的泥水，頗有些惱怒的擡腳踹了兩下，滿臉的生無可戀。

軒轅瑾瞧他一臉泥巴，呆傻傻的杵在門口，眼神當即緩和下來，他低低咳了一聲：“可傷着了？”

陳英随手抹了把臉，故作鎮定：“沒事……”

軒轅瑾微微颔首，轉身就走，陳英一愣，一步跨出門外，扯住他的袖子：“殿下，咱們來說說還債的事吧？”

軒轅瑾眉梢一挑，十分耐心道：“你說……”

陳英糊在泥裏的臉上露出滑稽的笑容來，一雙眼睛卻仍舊黑黑亮亮的——

“我能不能再和你借點錢？到時候算總賬，我一起還給你。”

軒轅瑾不置可否，宣灏從旁插嘴：“陳主子，這買賣怎麽看都有點賠啊，您這還一文錢都沒還呢，就想着借啊？”

陳英瞪了他一眼，也有點心虛，不情不願的自懷裏掏出一文錢丢給宣灏：“好了，我已經還了一部分了，可以繼續借了吧？”

宣灏當即呆住，有些鬧不明白陳英怎麽忽然之間就能厚着臉皮裝蠢起來，明明先前還三貞九烈……

這句話好像哪裏不太對？

宣灏想了一會沒察覺哪裏有毛病，便抛開這個疑問，面色複雜的盯着手上那一文錢。

軒轅瑾失笑：“真要借錢？”

陳英巴巴的點頭，軒轅瑾瞧着他這幅有求于人的模樣，只覺心裏熱乎乎的，一時有些移不開眼，便沉默片刻，想着多瞧一眼是一眼。

一時間這主仆四人倒是将陳家都忘在了腦後。

“借多少？”

軒轅瑾勉強看夠了，開恩似的松了口，陳英頓時一喜，眼睛裏好像有星星一樣，看得軒轅瑾都晃了一下眼。

“十兩……”

“不知殿下來此，真是失禮了。”

陳中棟趕在陳中梁面前開口，他自以為如今的陳家，既然老頭子不中用了，他這個素來被倚重的二子就不該拘泥于世俗規矩，被老大壓在頭上，而是挺身而出，為陳家謀求後路。

因此處處都想着壓陳中梁一頭，在軒轅瑾面前露臉這種事自然不能放過。

只是他一心想着賣好，卻沒顧得上瞧瞧周圍的形勢氣氛，該不該開口。

陳英的話被打斷，他尋着聲音看過去，頓時臉上一白，他既羞惱又氣憤，一時僵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軒轅瑾眉眼一沉，視線冷了許多，宣灏連忙上前隔開殷勤的往前湊的陳家人，張铮抱着劍，殺神似的戳在軒轅瑾跟前。

陳薇兒瞧見他，便覺得身上一涼，連忙拉住也跟着往前湊的陳二嬸，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麽，陳二嬸臉色一變，朝張铮看過來，瞧着像是要警告他一眼，卻是被對方的兇惡給吓了回去，只得拉着陳薇兒縮在一旁。

陳中棟也瞧着宣灏沒有眼力見，他們這樣殷勤的問候，一個下人在這裏湊什麽熱鬧，他有心斥責幾句，又想着好歹是成王府的人，成王又素來護短，他這一開口，少不得印象就不好了，便按捺着忍下了。

陳英瞧清楚眼下的情形，當即因着羞恥而産生的血色湧上面龐，他有些氣急敗壞：“你們來做什麽？！”

陳中梁一瞪眼：“怎麽和你老子說話呢？”

陳英被他打慣了，眼下瞧見他這幅樣子，心裏下意識一怵，便往後縮了縮，躲在了軒轅瑾身後。

陳中梁眼睛一亮，連忙湊過來：“殿下，殿下，我是陳英的父親，您還記得吧？這孩子先前不懂事，自己跑了回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将他領回去吧，就算不是側妃，做個郎君也是他的福分……”

陳英還沒如何，軒轅瑾臉色先黑了，他冷冷瞧着陳中梁，聲音硬邦邦的幾乎要戳人心窩子：“你倒是識時務。”

陳中梁只當是誇獎，連道應該的應該的。

軒轅瑾胸腔一股濁氣湧動，憋得他連話也不想多說一句，牽了陳英的手便要回院子裏去。

陳中棟自宣灏胳膊底下鑽過來，堵在門口攔住他：“殿下留步留步，今日一場大雨來的十分突然，雖說父親喜好清淨，可我這做兒子實在放心不下，特意來瞧瞧，聽說是在府上休養，當真是萬分感激，眼下可容我等進去瞧一瞧。”

張铮伸出胳膊攔住他，将軒轅瑾與他隔開，冷冷道：“閣下的孝心當真是感天動地，卻不知是何時生出了這般小心，莫不是天上雷霆霹靂，驚住了閣下？”

陳中棟從未直面如此簡單粗暴的嘲諷，當即漲紅了臉：“你，你怎麽這麽說話？！”

張铮嗤笑一聲：“這雨下了一天了，若是屋子坍塌，出了人命，你這時候趕過來，是要收屍嗎？”

這話當真是惡毒至極，莫說沒給陳家人留臉面，連陳英也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再一次清楚的感覺到，他的這些家人，冷血的讓人心驚。

他忍不住哆嗦，軒轅瑾握住他的胳膊，輕輕抱了抱他的肩膀：“先進去……”

陳中棟一伸手扯住陳英的袖子，張铮只顧着軒轅瑾，倒是沒注意這茬，軒轅瑾卻被觸了逆鱗，當即将人一腳踹了出去。

他寒着臉目光兇悍的瞪着陳中棟：“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陳中棟驚得全身一僵，連忙伏地求饒，倒是也顧不得自己的儀容姿态，滿身泥濘：“我，我無心之過，成王殿下饒命……”

他跪的搖搖欲墜，軒轅瑾急怒之下，這一腳并沒有拿捏力道，雖只是突然攻擊，未曾蓄勢，卻也足夠陳中棟喝一壺的了。

陳二嬸與陳薇兒都是唬了一跳，連忙上前求情，陳薇兒哭的梨花帶雨：“殿下饒命，都是一家人，往日親密慣了，實在不曾想到要忌諱，我等記住了，下次絕不再犯，還請成王饒過這一回。”

軒轅瑾的臉仍舊寒着，陳英扯了扯他的袖子：“別這樣……”

他如今被這麽護着，心裏卻是空茫一片。

陳薇兒膝行上前，試圖來抱軒轅瑾的腿，被張铮攔住，陳薇兒仰頭看着軒轅瑾：“殿下，無心之過啊，聖上仁心治天下，還請您得饒人處且饒人。”

軒轅瑾垂眼看着她，陳薇兒這樣狼狽，臉上精致的妝容被細碎的雨絲打花，露出她原本的容貌來，竟與陳英頗有幾分相似，軒轅瑾扭開頭，頗有些無法直視。

陳薇兒見他無動于衷，心裏一沉，心思一轉，目光便落在陳英身上：“大哥，你就這麽看着嗎？父親雖說有些莽撞，卻也是擔心祖父，關心則亂，情有可原啊。”

陳英一怔，張張嘴，想說我剛才求情了，可話到嘴邊，他卻瞧見陳中梁與盧氏帶着兩女一子正躲遠了看熱鬧，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他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疼起來，活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他扭頭看向軒轅瑾，對方臉色冷峻，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眼底卻帶着明顯的嘲諷。

陳英往後一縮，離着軒轅瑾也遠了些，軒轅瑾回頭看他，眼神有些困惑，随即伸出手來拉住他。

那只手很粗糙，手掌寬厚結實，卻熱燙燙的，陳英只覺得手腕被燙了一下，下意識一縮，對方的力道卻很大，完全沒讓他抽回去一寸半尺。

“雨濕路滑，你當心些。”

陳英勉強扯出個笑容來，敷衍的點了點頭。

軒轅瑾打量着他的神色，許久恍然大悟似的靠近了他：“你不想見他們？”

陳英連忙搖頭：“沒有，你誤會了……”

再怎麽不招人待見，也是自家人，此時撇清關系，未免也太冷血了些，何況對方剛剛惹怒了成王，他此舉也過于勢力。

軒轅瑾卻不聽他解釋，只輕輕捏了捏他的手腕：“我讓人趕他們走……宣灏——”

宣灏連忙答應一聲，不必他吩咐，便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一把将陳中棟提了起來：“我家爺懶得與你計較，只日後不準出現在這裏，爺此行低調，鮮有人知曉，若是無關之人窺得爺的蹤跡，就別怪我等不客氣了。”

陳中棟連連點頭，他胸口疼的厲害，連話也說不清楚，陳二嬸與陳薇兒連忙将他扶起來，許是方才一番驚吓，又因着地面濕滑不好着力，試了幾次三人都沒能站起來。

陳中梁「哎呀哎呀」叫了兩聲，上前幫忙：“二弟你也真是，從來就不省心，當初咱們陳家沒沒落的時候，你就總是闖禍，老爺子和我給你收拾了多少爛攤子……”

陳中棟狠狠瞪了陳中梁一眼，沒想到他這時候還要落井下石給自己潑髒水。

陳二嬸一氣之下将他推開：“大伯，你，你還有沒些手足之情……”

陳中梁沉下臉來訓斥：“老二，你瞧瞧你媳婦，都敢這麽和我說話，眼裏還有沒有尊長？！”

陳中棟冷笑：“你又有何處值得尊敬？草包，廢物！”

兩人破口大罵，徹底撕破臉皮，陳英木然的看着，心想，這世上，怕是再沒有比眼前這幅畫面，更讓人覺得惡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