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農家子1
陳英一覺睡到第二天,連傍晚陳守信來找他也沒醒過來,倒是陳為仕打聽了村裏公用井的位置,他便繞到村口去打了一桶水,桶還是在鄰居家借的,卻是只洗洗刷刷就用光了,他想着先去下地,待晚上陳家人都睡下了,他再去拿兩個桶來。
這廂好不容易将水缸灌了個半滿,陳英已經累得連肩膀都擡不起來了,還了桶坐在門邊大口喘氣,陳為仕隔着窗戶看他,沉沉的嘆了口氣。
陳英緩了口氣:“祖父,今天咱們爺倆還是別開火了,我手裏還有些銀子……”
他進了屋子,将自己的衣服自包袱裏翻出來,卻找裏面的內袋,卻是翻了個遍也沒找見。
“難不成是落在包袱裏了?”
他一面嘀嘀咕咕,一面将包袱抖開,卻是什麽都沒有,陳英臉色變了變:“糟了,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屋子裏了,我得趕緊回去瞧瞧,盼着他們懶勁上來沒收拾才好……”
他拔腿就要跑,陳為仕在他身後喊住他:“不過幾兩銀子,丢了就丢了吧,沒的失了身份。”
陳英一愣,簡直氣的要罵娘,他手裏統共就那麽多銀子,這丢了,他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他簡直要對這老頭爆粗口了,都窮的連飯都吃不上了,還在這裏裝清高!
他氣急敗壞的往外走,仍舊要往陳家去。
陳為仕閉上眼靠在牆上:“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祖父,就別去。”
陳家已然聲名狼藉,若是再出個內賊,為了幾兩銀子,枉顧禮義廉恥,兄弟手足,他便是萬死,也難贖罪過,百年之後連見先父的臉面也沒了。
陳英氣的發抖,心裏倒是猜着了幾分,怕是昨夜自己掏了銀子出門給陳守信的時候,被陳家哪個瞧見了,順手就将銀子拿走了。
他的衣裳都在陳為仕屋子裏,想必對方是瞧見了,只是未聲張。
哪怕是被陳家衆人抛棄嫌棄,陳為仕也還是先想着他們,自己這盡心盡力伺候的人,卻連一句好都落不下。
陳英氣的摔了門,很想喊一句,他本就不想認陳為仕這個祖父。
可他一張嘴,便想起來隔壁住着的是成王,是他受了這麽多苦和委屈,也想對方能高看他一眼的人,那些憤怒的嘶吼便都憋在了喉嚨裏。
憋得他鼻梁發酸,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他靠在屋檐底下坐着,覺得眼眶發熱,便擡手遮住了。
宣灏自樹上瞧見,頓時一驚,心道這陳老頭都眼下這情形了,還敢惹着這唯一有良心的孫子,當下便跳進自家院子,看向軒轅瑾:“爺……”
他指了指隔壁:“屬下瞧見陳主子似乎是受了什麽委屈……”
他拿手摸了下眼睛,示意對方已經委屈哭了。
軒轅瑾又是一夜未眠,如同昨日一般,趕着淩晨自涼京回了這村子,臉色瞧着比往日冷峻許多,聞言騰地就站了起來,朝着門口疾走兩步,像是按捺不住火氣了。
然而到了門口,他卻又頓住腳步,只挺直了身子站着,臉色冷凝而沉靜。
宣灏正好奇,擡頭往外一瞧,頓時一愣,卻是剛才還要哭鼻子的陳英自門外站着。
宣灏心道,這莫不是受不住委屈了,想開了,要跟着他們回王府?
這可真是喜聞樂見,宣灏幾乎想立刻給陳英請安,然後說一聲陳主子英明。
卻是不等他動作,陳英便又邁動腳步,自他們門前走過去了。
宣灏十分失望,卻又不敢流露,總覺得自家爺應當比他還要失望才對。
陳英和隔壁說話的聲音傳來,卻是說要買兩碗粥和苞米面餅子。
不多時他便挎着一個竹編籃子自門前目不斜視的走了過去,軒轅瑾仍舊戳在門口不動彈,目光冷冷淡淡的看着陳英的背影。
宣灏小聲解釋:“屬下不敢撒謊,剛才陳主子确實是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軒轅瑾擡了擡右手,宣灏便閉了嘴,不多時隔壁院子便傳來說話聲,陳英的嗓音有些沙啞,顯見剛才确實情緒不甚穩定,說的話倒是一如既往,并沒有激烈的言辭,只是喊陳為仕吃飯。
“我手裏還有前天買被子剩下的五十文,缺什麽少什麽也只能湊合着了,過兩天我去鎮上找找有沒有什麽來錢快的活計……”
陳為仕一直沒說話,陳英很快也就不說話了。
軒轅瑾微微擡了擡頭,陳英又成長了些,興許本就不是愛計較的性子,又或者是早就習慣了陳家人的冷待。
宣灏雖看得見隔壁的情形,他卻能一字不落的将祖孫二人的談話聽明白,眼見陳英這般反應,心裏便微微疼起來,他緩緩吐了口氣:“你去陳家瞧瞧。”
宣灏領命,猶豫片刻還是道:“要不屬下探明了銀兩數目,再給陳主子送回去些?”
軒轅瑾有瞬間的意動,他實在不忍陳英為了幾兩銀子傷神,可念頭一轉,他便又将這念頭壓下了。
“不必……”
他淡淡吐出兩個字,很有些心疼,面上卻不顯露分毫,昨日張铮的話雖然過了,有一部分卻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是對的。
陳家人已經是河底的淤泥,再無半分上進可能,與其讓陳英這樣耗着,倒不如讓他早些看清楚。
不管是以前的權貴陳家,還是如今的農戶陳家,都從來不曾歡迎他,也未曾将他當做自己人來看待。
若他早日對陳家徹底死心,即便他們當真日後相形漸遠,他也總能過的快活些,自己也能無顧忌的,為他出一口氣。
軒轅瑾踱步回了屋子,瞧着昏暗低矮的房子,微微有些出神。
隔壁很快又響起開門聲,陳英扛着鎬頭出了門,因着昨日的經歷,他今天不敢怠慢,特意帶了餅子,雖離着家裏近,他卻不想回去對着陳為仕。
陳守信朝他擺擺手:“陳兄弟……”
陳英一愣:“陳大哥的田還沒種完?”
昨個兒沒瞧見人呀……
陳守信咧開嘴笑起來:“種完了,看你這裏還有點,來幫幫你。”
陳英連連擺手:“不勞煩了,就這些地,總也不過這兩日功夫就能折騰完,陳大哥要養活一家子,倒不好耽誤你的功夫。”
陳守信有些尴尬,對方拒絕的客氣有禮,卻多少有些疏離,再不似前兩日那般熱絡,他不知是自家媳婦的話戳中了對方的痛腳,還是對方猜着了什麽,也不敢多說,只直愣愣的戳着。
陳英挽了挽袖子,仿佛沒瞧見陳守信的尴尬,開口道:“我家的田就這些,過兩日就該收整完了,陳大哥家裏可還有田?”
陳英搖搖頭:“也,也都種完了。”
陳英笑了笑:“不知道陳大哥往年這時候都做些什麽,我想着出去做兩天零活,眼下手裏緊,只靠種田怕是撐不住。”
他彎腰開始刨坑,歪歪斜斜一趟下來,倒是疏密有度,陳守信瞧着暗自點頭,這兩日下來,陳英的農活也做的像模像樣。
“陳兄弟想去做零活?這倒是好辦,鎮上有個碼頭,是往涼京城裏運東西的,咱們這雖然是小地方,也有些東西往外頭送。”
陳英微微猶豫,賣力氣的活計素來辛苦,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幹的來,陳守信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忙打了個哈哈,轉而道:“陳兄弟是讀了書的人,長得又體面,去給鋪子裏記賬再好不過,想必那些老板掌櫃的,都喜歡你。”
陳英卻是古怪的沉默了,他雖然不好臉面,可這鎮子,因着是家裏的祖籍,他來了也不是一次兩次,鎮上有些頭臉的人怕是都認識他,讓他這時候去對方手底下讨生活,怕是會平白生出許多波折來,倒不如去賣力氣來的痛快。
“陳大哥,謝你了,只是我如今缺錢,聽人說這碼頭扛活雖然累了些,賺的卻是比尋常的賬房先生還要多……”
陳守信有些驚訝,見他問便點了點頭:“是這麽回事……”
陳英抱拳:“回頭我忙完了這裏,就去鎮上試一試。”
陳守信心裏搖頭,心道這涼京城的公子少爺果真是不知道普通百姓的苦楚,那苦力活可和家裏的搬搬擡擡不一樣,這不是自讨苦吃?
他連忙道:“巧了,我也打算着等田裏的活折騰完就去做幾天工,到時候咱們一起。”
陳英又謝他,陳守信實在撐不住,這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被對方謝了好幾回,他心裏有鬼,簡直羞愧的面紅耳赤,匆匆就跑走了。
軒轅瑾跳上屋頂,隔着空茫茫的土地看着陳英,瞧着他彎腰勞作。
片刻之後又因為疲累直起腰身,或是擡手擦汗,或是左右搖動,全做休息,心裏的那些疼惜慢慢發酵,變成酸楚。
若是對方執意這樣辛苦,他寧願自己能陪着,也不想就這麽看着,這樣的距離,竟然他産生了一股可望不可及的荒唐念頭。
他是無論如何也要将陳英帶回去的。
他跳下屋頂,就瞧見宣灏自外頭進來:“爺,查出來了,陳主子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您可還記得?”
軒轅瑾微微蹙眉沉思,不甚确定道:“可是喚做陳茂的?”
宣灏連忙點頭:“正是他,小小年紀便不學好。”
陳英雖也不成器,先前吃喝嫖賭樣樣都是沾的,只是沒做過偷雞摸狗的勾當,這陳茂已然十三歲,竟很有些是非不分之感,也不知陳家是如何教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