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赤子之心2
盧氏仿佛猜到了陳英要說什麽,幾步走到他跟前,緊緊握住他的手,目光罕見的鋒利明亮:“陳英,你可得記住你是陳家人,是大房的長子,有什麽事都得先想着自家人。”
陳英惡劣的龇了龇牙:“陳家都如今這個模樣了,還分什麽你我?都是一家人,合該相互照應。”
盧氏青了臉,下死手掐了陳英一把,陳英疼的倒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還手,就見盧氏被推到了一旁,軒轅瑾拉住他的手,撩開他的袖子去看他的胳膊。
“傷哪裏了?”
陳英被問得不自在,這點小傷他完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對方這樣親密的姿态讓他臉上發燒,心裏更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凄楚。
“沒事……成王殿下,陳英現在一介布衣,實在不敢高攀,日後咱們還是不要來往了。”
軒轅瑾握着陳英胳膊的手一頓,随即拇指動彈,在那條胳膊上摩挲了兩下,陳英只覺那處又癢又麻,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拽了拽胳膊,沒能拽出來。
“本王也不敢指望你做什麽,只這麽安穩呆着,讓我看看也不成嗎?”
軒轅瑾語氣淡淡的,話雖說的可憐,語氣卻生硬至極,全然瞧不出半分哀求的樣子來,偏偏就是如此,陳英心裏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他說到底也不過是托了一個陳家的名頭,便是日子過得最好的時候,比起成王,也差的遠了,能被對方這般青睐,說起來,算是天大的榮幸。
只可惜他身上背着一筆爛賬,也不肯再做踏板,由着陳家人借着他的路,再次飛黃騰達。
陳英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他穿的還是成王的靴子,他自以為想的周全,想着置辦了兩身做粗活的衣裳,卻沒想起來多買雙替換的布鞋,眼下那雙丢了,他也就沒了別的鞋可穿。
“是陳英辜負了殿下的情意,只是陳家現在都是農戶,就該過農家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飯,再娶個勤儉持家的媳婦……”
成王的臉色嚯的陰沉下去,陳英雖沒敢看他的臉,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瞬間就被驚得閉了嘴,十分突兀的打了個嗝,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別別生氣……”
軒轅瑾握緊他的胳膊,将他後退的一步又給拽了回來,他用力頗大,陳英被這一拽,險些跌進他懷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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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怕本王生氣?”
陳英沒敢開口,他倒是不怕軒轅瑾生氣,他怕的是對方一生氣,拿他撒氣,雖說軒轅瑾從來也沒做過這種事情,可陳英莫名就是覺得對方會這麽做。
“你還想成親?”
陳英聽見軒轅瑾冷笑了一聲,頓時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軒轅瑾這個人雖說面冷,內裏卻還是尋常模樣的,也并非是冷心冷情,平常相處,若是不瞧他的臉,還算和睦融洽,甚至算得上舒服。
許是他自己也知曉自己這張冷臉挺能唬人,言語上便刻意溫和,陳英還是頭一回聽見他冷笑,下意識就覺得不好。
軒轅瑾果真拽着他要走,陳英死命掙紮,對方那只手卻宛如鐵鉗,竟是半分也掙脫不得,陳英心裏叫苦,壓低聲音哀求:“別,別這麽着,這麽多人呢,留點臉給我……”
軒轅瑾頓住腳步,回頭看着陳英:“你還要臉?本王看你連命都不要了。”
陳英悚然一驚:“你你你要殺人滅口?!”
軒轅瑾險些被他給氣笑了,總算知道恨不得草死他是一種什麽感受了。
“本王不殺你,只是想看看,什麽人膽大包天,敢給本王戴綠帽子。”
說話間他已經将陳英拽到了門口,這二人看起來氣氛不太對,陳家女眷一時不敢上前,紛紛躲遠了看熱鬧。
陳英心裏叫苦,他來這才不過幾天,哪裏去找個女人來和他串口供。
即便真找着了,軒轅瑾這冷臉往跟前一戳,也保不準對方就一哆嗦,全給禿嚕出來了。
“我我我還沒挑明呢,不能帶你去看。”
軒轅瑾冷冷看着他,即便是夜色下,眼神也亮的驚人,陳英手忙腳亂抱住門板:“我說真的,我本來就喜歡女人,雖然不是大家閨秀,可好在樸素自然,不是有句話說天然去雕飾?就是這麽回事。”
也不知是被說服了還是如何,竟是許久都沒說話,陳英心裏忐忑,既盼着他信,又唯恐他信。
心情十分複雜。
“你倒是難得這樣認真……”
軒轅瑾突然開口,陳英摸不準他這句話什麽意思,迷茫的看着他。
“本王與你相識許久,也不曾瞧出你何處像是讀書人,如今倒是為了旁人吟詩作對了。”
他松了陳英的手:“既如此,本王不再打擾便是。”
他後退一步,深深看了陳英一眼,随即轉身離去。
陳英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看自己的手腕,又看看軒轅瑾的背影,茫然的往前追了兩步,眼看着那影子自眼前消失,他才回過神來。
“這就……信了?”
陳英嘟囔一句,心裏卻無半分輕松,只覺惱怒——他怎麽能就這麽信了呢?明明說的那麽假!
陳英氣的跺腳,在心裏狠狠的将成王罵了一頓,火氣過去,卻是心裏空落落的——軒轅瑾以後不會再來了。
陳英氣的脫了靴子,狠狠的丢了出去,夜色漆黑,靴子又沾滿了泥,這一丢除了一聲響,什麽反應也沒了。
陳英愣了愣,光着腳跑過去找,卻是許久也沒找到,反而将腳底板硌的生疼。
“明明就是丢在這裏的……”
陳英幾乎趴在了地上去摸索,半晌忽的頓住,他有些惱怒道:“你沒走對不随?你耍我呢?不就一雙破鞋,我不稀罕了,你自己留着吧。”
他跳起來回了陳家,胸腔撲通撲通亂跳:“就說……那麽假的話怎麽能救信了呢……”
他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來,心情不差的回了屋子。
盧氏與陳二嬸瞧見他獨身一人回來,臉色瞬間難看起來,盧氏怒道:“掃把星!”
拉着兩個女兒回了屋子,陳二嬸翻了個白眼,倒是沒說什麽,只關門時将門板摔的震天響。
陳英做了個鬼臉:“就是不給你們機會。”
他自己都不忍心連累軒轅瑾,又怎麽能讓這些人去禍害他。
陳英回了屋子,陳為仕似乎睡着了,只是屋子裏的味道實在不好問,他只能開了窗戶通風。
如今炕上也只剩了一床被子,一張草席,陳英也不好去和老人搶被子,想着便将就一晚上。
他彈了彈昨夜自己睡的那張草席,将身體蜷成一團,地面本就偏涼,他又沒有被子,不多時便凍醒了。
他搓了搓手腳,正尋思去堂兄弟的屋子裏,将自個衣裳拿出來,先将就這一晚,明天托人買床被子回來。
卻不想他一動彈,就聽見炕上的陳為仕翻了個身,呼吸很粗重。
陳英想,這難不成是睡覺姿勢不對,憋住了?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雖說陳為仕現在耳朵不太好用,根本聽不見他的動靜,可陳英印象裏的陳為仕,仍舊是那個在朝堂上舉足輕重,在陳家一言九鼎的重臣,因此瞧見對方如今憔悴虛弱,皮包骨頭的模樣,還有些愣神。
他恍然有了種物是人非,時移世易的蒼涼感。
陳英被自己腦子裏突然竄上來的念頭逗得咧開嘴笑了笑,他這二十年活過來,雖說每日都是熱熱鬧鬧的。
仔細一想,卻是想不起來半件值得記下的事情,若真說有,應當是自己那本該熱鬧,卻又十分冷清的成親禮。
他當時是真以為成王回不去了,他要自己一個人守着偌大的成王府過一輩子。
他當時的感受是什麽來着?
陳英凝神想了想,一時竟想不起來了,興許有些擔憂,有些慶幸,還有足以壓到各種情緒的空茫。
陳英甩了甩頭,小心翼翼的扶正了陳為仕的頭,聽着他的呼吸聲慢慢平緩下來,才站起身朝外走。
這幾日,他每每半夜驚醒,瞧見這院子空寂寥落,心裏也跟着空蕩蕩一片,他想,這院子明明不大,又住着那麽多人,卻總讓他覺得冷清。
比起成王府的地大人少來說,還要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陳英擡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覺得自己今天有些奇怪,腦子裏總是蹦出亂七八糟的東西來。
他進了屋子翻找出自己的衣裳,陳茂許是做了噩夢,聽見動靜掀開眼皮看了一眼,許是年紀小,仍舊覺得困乏,倒是沒來得及說什麽,就又睡了過去。
陳英搖搖頭,心道陳茂這樣子看着比自己小時候還不如,也不知道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
他抱了衣裳往正屋走,将要進門時,瞧見廊下有只破了口髒兮兮的陶罐,随手拿起來掂量了一下,覺得拿給陳為仕做尿壺倒是合适,自己白日裏下地幹活,家中男人都不在,有這個東西倒是方便許多。
他打了井水随意沖洗一下,拎進了屋子。
“夜半三更不睡覺,亂逛什麽?!”
陳為仕的聲音忽的響起來,陳英驚得一哆嗦,險些将手裏的陶罐摔了,他擡手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這半夜的您怎麽還醒了……”
他話音一頓:“可是要如廁?”
陳為仕沒開口,大約是覺得難以啓齒。
陳英樂颠颠的将陶罐遞到他跟前,用獻寶的語氣說道:“你看,夜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