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赤子之心1
禦醫已經被宣灏帶着去了陳家,陳為仕一天都沒露面,家中女眷也只在門口喊了一聲,沒聽見動靜也沒放在心上。
此時禦醫一推開門,便聞見了屋子裏的騷臭味,陳為仕面色青白的躺在炕上,瞧着像是不好的樣子。
宣灏唬了一跳:“陳老?陳老?”
他拉了一把禦醫:“快瞧瞧,這可不能出事。”
禦醫連忙給他號脈,緊張的手指發顫,瞧清楚脈象之後才松了口氣:“仆擊之症,并不危及性命,只是久不進食,餓暈了。”
陳英跟在軒轅瑾身後進來,便聽見了這句話,登時便漲的面紅耳赤,他實在沒想到這一家人竟然一天都沒給陳為仕送東西吃,興許昨日也未曾進食,才生生将人餓暈了。
“我去熬粥……”
陳英胡亂說了一句,扭頭朝外走,被軒轅瑾拉了一把:“你不通廚藝,家中若無人可用,拿了米去換就是。”
陳英點點頭,只聽出了成王嫌棄他沒用的意思來,越發羞愧,掙開成王的手就往外頭沖。
宣灏搖搖頭:“爺,您不能這麽說話,您得說怕陳主子傷了自己才成。”
成王扭回頭來看着他,眉心微微一動,一張臉仍舊是淡淡的,只語氣有些困惑:“我本意便是如此。”
宣灏瞧着陳英倉惶跑出去的背影,心道這位看起來,可沒體會到半分。
正是用晚飯的時候,陳英很快就換了粥回來,卻是一碗白米換回了兩碗苞米面的稠粥。
宣灏忍不住道:“陳主子,您這也太虧了。”
陳英站在門口,頓時有些僵硬,他不同庶務,并不知道這苞米和白米的差價,自己這卻像是平白送了人家一碗米一樣。
成王看出陳英的窘迫尴尬,忍不住側頭看了宣灏一眼,宣灏脖子一縮,讪讪的閉了嘴,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讓你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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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開的方子倒是與昨日鎮上的大夫大同小異,只多了幾味名貴藥材,許是長久為達官貴人診治,不放些貴重藥材,便體現不出自己的價值一般。
軒轅瑾瞧了一眼方子,卻是對陳英道:“按着昨日張大夫的方子來就好。”
禦醫擡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敢怒不敢言。
陳英越發窘迫,他見識淺薄,手頭緊湊,連給長輩抓藥的錢也得仔細斟酌,偌大一家子人,還生生将老人給餓暈了……
樁樁件件,都足以令人鄙夷,陳英這一刻極其憤恨軒轅瑾為什麽要在這裏,他擡手抹了把臉,努力壓抑着怒氣:“屋裏腌臜,就不留幾位了,請吧……”
他話音一落,就要來關門,禦醫面露不悅,心道陳家已然落魄至此。
若非看成王的面子,就是三跪九叩他也不肯來,如今竟還要被趕出去!
禦醫怒不可遏,成王卻是十分從容,他只垂眼看着陳英,見他伸出胳膊來趕人,便順勢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為何惱怒?”
陳英很想把陳為仕尿濕了的褥子糊在成王臉上,然而一擡頭瞧見這人的臉,他又不自覺的慫了,連方才升起來的惱怒都消下去大半。
“我沒惱……你們先出去,我收拾一下。”
軒轅瑾仍舊看着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活像是要強搶民男。
陳英被他看得胸口撲騰撲騰直跳,連一絲火氣都聚不起來,只能讪讪推開他的手,扭頭去炕邊收拾東西。
身後很安靜,靜的陳英身上都要發毛了,他幾乎可以想象軒轅瑾是在用什麽眼神看着他,這讓他雞皮疙瘩都要豎起來了。
忽的,軒轅瑾開口:“送趙禦醫回去。”
宣灏領命,引着禦醫出了門,随手塞了個荷包,又将張铮喚來守着,這才牽了馬來,此地離着涼京城不遠,卻也要快馬騎上一個時辰。
陳英聽見外頭馬蹄聲響起,瞧瞧松了口氣,他如今落魄,便越不願意見往日打過交道的人,禦醫也好,朋友也好,能不見便不見。
軒轅瑾十分體貼的退了出去,只是并沒有走,仍舊戳在院子裏。
陳英瞧着外頭黑漆漆的,這個時辰了,也不知他吃飯了沒有,還要陪着自己折騰,即便如此,卻也沒落着一句好。
陳英便又愧疚起來,隔着窗戶看他,偷偷摸摸的,像是做賊。
軒轅瑾嘴角極淡的扯了一下,毫無預兆的轉身對上陳英扒着的窗口,陳英猝不及防,驚得連忙後退,險些左腳絆右腳,一屁股坐地上。
他拍拍胸口,卻不敢再往外頭看,只抱怨了一句:“這也能發現……”
他不情不願,又笨手笨腳的收拾了床褥,在心裏将自家老子狠狠吐槽了一番,往日一副孝子模樣,在陳為仕面前十分乖順,如今卻是不聞不問,這樣子,怕是連進來瞧一眼都沒有。
陳英心裏發冷,借着煤油燈暗淡的亮度打量着陳為仕沒怎麽有生氣的臉,心裏也有些不忍,加快了動作,将床褥都抱了出去,又洗了手回來,一勺一勺喂他喝粥。
喂到一半,陳為仕就醒了,目光有些渾濁,看了好一會才認出來是陳英,當即就扭開了頭。
陳英嘆了口氣:“這麽大年紀就別鬧了。”
陳為仕不理他,陳英揉揉額頭,将剩下的半碗粥擱在床頭的破櫃子上,端着剩下那一碗咕咚咕咚灌了進去。
陳為仕側頭看着他,陳英抹了抹嘴巴:“熬粥還湊合,做餅子可真難吃。”
陳英察覺到陳為仕的視線,指了指那半碗粥:“你自己吃吧,我先出去了……”
他猶豫片刻,還是小聲道:“昨天的事別往心裏去,早晚會好起來的。”
他說完就跳起來往外頭跑,唯恐陳為仕氣性上來,又要拿自己撒氣。
軒轅瑾還站在院子裏頭,卻不止他一個,許是方才的動靜驚動了陳家女眷,盧氏帶着陳若兒陳菲兒,陳二嬸帶着陳薇兒都出來了,正絞盡腦汁想着和軒轅瑾搭話。
陳英冷笑,心道,你們倒是膽子大,以為成王是好說話的人嗎?
成王的确不太好說話,他甚至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雖然仍舊八風不動的坐着,完全沒有避開陳家衆女眷的意思,臉上卻沒有半分波瀾,目光淡淡的,像是一汪冷泉,看誰都帶着股涼意。
只是就算這股涼意,陳家衆女眷也不曾感受到,因為他一直盯着地面看。
盧氏率先沉不住氣:“成王殿下,咱們陳英是個好兄長,往日最喜歡與弟妹玩笑,如今不肯回王府,想必也是憋悶,若是能有個血親在身邊陪着,想必會很高興……”
陳英惡心渾身哆嗦,幾乎是帶着惡意的戳在門邊看熱鬧,他倒是想瞧瞧這兩房人在成王面前打起來後,還有什麽臉面往對方身邊塞人。
“你倒是真能舍下這張臉,你這倆丫頭還沒及笄,你就這樣火急火燎的送去王府做小,倒是不怕旁人說你賣女求榮,你這臉面不要,大伯的臉面也不要了?”
陳二嬸冷笑,陳薇兒是陳家大姑娘,原先是有婚約的,只可惜陳家出事,男方便毀了婚書,抵死不認了。
陳二嬸氣的牙根癢,也是恨不得給女兒找個好前程,回頭好生奚落那男方一回。
“你這破落戶倒好意思和我講臉面,你家女兒眼看着就要過門了,卻被人退了親,要臉面的早就一頭撞死了,你們倒是活得好好的。”
雙方戳中痛腳,皆是惱羞成怒,眼看着便要大打出手,陳薇兒連忙拉住自家母親,偷偷看了成王一眼,見他仍舊無動于衷,心下失望。
“母親,咱們回去吧,女兒雖然為人所負,德行卻并無虧損,咱們不必自輕自賤,與旁人口舌上争長短。”
盧氏冷笑:“裝模作樣給誰看。”
陳二嬸還要發作,被陳薇兒死死拉住,她使了個眼色示意陳二嬸去看成王,見對方面露不耐,一張冷臉越發唬人,陳二嬸下意識的便禁了聲。
“大堂兄早間出門下田,大伯母可是還未準備飯食?午膳沒有也就罷了,這晚飯總不能也餓着,大伯母雖是填方,可大堂兄對您也素來敬重,您總不好這麽磋磨他,薇兒方才還瞧見伯母在屋子裏炖了雞,就是勻出些湯來給大堂兄下面也是好的。”
盧氏先前還沒聽明白,此時瞧見成王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才回過味來,她先前只當陳英是在成王府待不下去才回來,卻是忽略了成王三番五次上門來尋,多少是有些情意的。
她素來視陳英如無物,自然想不起來他吃沒吃飯,冷不防被陳薇兒拆了臺,盧氏簡直想撕了她。
“你個小蹄子,胡說什麽,我們現在哪裏有錢炖雞……我撕了你這張胡說八道的嘴……”
陳二嬸到底和盧氏厮打起來了,陳英看了會熱鬧,嘴角帶着笑,心裏卻徹底冷了下去。
沒了富貴身份,陳家女眷就是一群潑婦,什麽臉面,尊嚴,都抛在了腳下,任人踐踏,這樣的一家子,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又怎麽會上趕着往跟前湊?
何況陳家頭上還頂着罪人的名頭。
陳英嘆了口氣:“成王殿下,咱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