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心難測3
陳英到底還是被趕了出去,陳為仕為官多年,即便身體動彈不得,卻仍舊氣勢十足,陳英扛不住,只得先撤。
院子裏寬敞亮堂,可惜夜半時候,溫度很不可親,陳英抱着胳膊打了幾個噴嚏,不得不揉了揉鼻子,悄悄進了堂兄弟的屋子裏,翻找自己的衣物。
陳家算是清貴之家,吃穿用度往日便不如何富貴,陳英卻是自成王府出來,算是皇家新婦,為着臉面着想,用度都要比陳家高出不少。
何況成王早就建府,十年積累,盡數供養一人。可想而知,陳英所用之物,該是如何華美。
只是他先前走的匆忙,也不敢拿貴重物件,只拿了随身的幾件衣裳,混着兄弟們的放在一處,後來想着要下地,便又置備了兩件短打。
此時一翻衣裳,陳英卻發現自己那幾件自成王府帶出來的衣裳經被人穿了,此時正明晃晃的挂在三房堂弟的床頭。
陳英倒也不覺得氣,隐約還有些得意,往日瞧不上自己的堂兄弟,背地裏竟然偷他的衣裳穿,也不知若是自己講這茬說出去,這堂兄弟那趾高氣昂的臉色還擺不擺得出來。
他換了幹淨衣裳,髒的團成一團,擱在腳邊看着就像是抹布,陳英知道沒人給自己洗,幹脆就拿了木盆出去往小河邊上去。
他記得自己那丫頭洗衣裳時總愛拿着棒槌敲打,他想着,自己上腳踩一踩應該也是一樣的,隐約覺得自己倒是很能幹。
出了王府才幾天的功夫,田也會種了,衣也會洗了,興許某一天他種的東西也能送到成王府去,被軒轅瑾吃上兩口。
陳英想着,也覺得自己可笑,堂堂王爺,難不成會吃那種能将人嗓子硌啞的苞米面餅子嗎?
想起那東西的口感,陳英一個哆嗦,他長這麽大,也沒吃過那麽難吃的東西。
小河近在咫尺,陳英将髒衣裳一股腦丢進去,挽起褲腿跳進去踩了幾腳,冷不丁聽見河邊的雜草叢裏有動靜,他驚得一哆嗦,有些惱:“你一個王爺,大晚上到處逛蕩,不睡覺了!”
他氣勢洶洶沖過去,撥開草木叢一瞧,卻是一個豆蔻年紀的女孩,此時被他瞧見,驚恐的睜大了眼。
陳英尴尬的退開一步:“對不住,我認錯人了……”
他轉身就走,他現在無權無勢,可不敢惹事,何況這深更半夜的,在這麽偏僻的地遇見一個女孩子,怎麽看都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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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陳英恨不得多長兩條腿跑走,連木盆帶衣裳都給忘了。
那女孩似乎是被吓傻了,竟連動都沒動。
陳英一路跑回家,天色已經開始亮了,有早起的村民在院子裏做些雜貨,動靜細細碎碎的,越發襯得寧靜祥和,陳英也将剛才的事抛在了腦後,慢悠悠往回走,眼看着還有幾步就到家了,陳英卻瞧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推開陳家的門,鑽了進去。
難不成是小偷?
陳英咋舌,心想陳家都這麽窮了,經還有人來偷東西,就算來也得選個夜半三更的時候,這個時辰,天都亮了,動靜稍大些,就能将人驚醒的。
他想着擡腳往裏走,打算來個捉賊拿贓,卻是剛推開門自家大門,便聽見裏頭傳來盧氏的聲音:“你這是怎麽了?臉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緊接着就是陳中梁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婦道人家問什麽問?快去打水給我洗臉。”
都成了泥腿子,還這麽講究,盧氏不情不願,卻還是去找了木盆,卻是找了一圈也沒瞧見,便借此對着二房的屋子罵了幾句。
陳英此時才想起來,自己那衣裳和木盆都丢在河邊。
東西不值錢,可要是被他丢了,家裏的女人們指不定又要怎麽折騰,他先前拒絕給陳家女兒們牽線搭橋可是将盧氏和陳二嬸都得罪了。
他轉身朝回走,心想也不知道陳中梁到底被打成了什麽樣,怪不得一天一夜都沒露面,又想着陳中梁都回來了,總不能不管老父,他是不想和陳為仕共處一室的。
想必那老爺子也不喜歡在這種時候看見他。
木盆仍舊在,被丢進河裏的衣裳卻不知道去了哪裏,陳英也不在意,雖說如今窮困,可他到底也還沒真正體會過窮的滋味,沒找到也不在意,拿了木盆往回走,路過那草木叢,忍不住探頭瞧了一眼,剛才那女孩已經不見了,大約是覺得這地方也不安全。
等回了陳家,堂屋裏竟然擺上了早飯,陳為仕不見影子,想必是還不想見人。
陳中梁看見他仍舊是冷冷一哼,陳英卻忍不住扭開頭,也不知他是得罪了誰,這拳頭盡往臉上招呼,青青紫紫,整張臉都腫脹起來,很是精彩。
陳英埋頭吃飯,濃稠的白粥配着鹹菜,雖比起陳家來說簡陋,可陳英昨天沒吃飽,又知道中午怕是要餓一頓,吃得很有點狼吞虎咽的架勢。
盧氏從竈房出來一看,頓時變了臉色:“你個幹吃白飯的掃把星,你弟弟妹妹都還沒吃呢,你這一口都呼嚕進去了,你個沒良心的,只管你自己吃飽是不是,天殺的玩意……”
陳中梁不耐煩的擺手:“知道他們沒吃,還不趕緊把人喊起來吃飯,都什麽時候了?茂兒呢?讓他趕緊吃了飯讀書。”
盧氏憤憤念叨了一句,轉身去隔着窗戶喊陳茂,兩個女兒,陳菲兒陳若兒也自屋子裏出來,身後還跟着二房的陳薇兒。
盧氏臉一沉:“要吃飯找你娘去,我這可沒你的飯……”
她一轉眼看見陳英還在吃,氣不打一處來,擡眼四處找東西,看樣子是要上手打人,陳英丢下碗:“我還得去種地,你不給我送午飯也就算了,連早飯都不讓我吃?!”
盧氏呸了一聲:“誰知道你做什麽去了,說的好聽,種地?就你?”陳英抓緊時間,塞了兩口鹹菜,見那盤子快要見了底,才一溜煙跑了。
盧氏在後頭氣的咬牙切齒,還夾着陳茂的抱怨,仿佛是嫌棄早晨竟然只吃這些,昨天還有小馄饨的……
陳英哼了一聲,回頭對着院子扮了個鬼臉,心想等我種出莊稼來,一粒也不給你們吃!
他扭了扭哪裏都疼的全身,想着今日還要辛苦勞作,不由的滿腔不情願。
可他已經是庶民,就要活出一個庶民的樣來,他得讓旁人知道,他不會再和涼京的權貴有牽扯,他只靠自己也能活。
他擡手拍拍臉,偷偷開門拿了鎬頭,盧氏沒瞧見他,倒是陳茂看見了,夾着手裏的肉絲朝他晃了晃。
陳英沒看見肉絲,倒是因為對方這個動作,引得他看見了廊檐下晾着的衣裳,可不就是他不久前不小心弄丢了的那幾件,甚至裏面還有個亵褲!
陳英的臉騰地就紅了,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給他送回來的。
他慌裏慌張的轉身就走,院門被撞的碰的一聲響,盧氏聽見動靜,又張嘴罵了幾句,陳英也沒在意,滿心都是說不出來的滋味,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很生氣,甚至有些憤怒。
說不上原因,就是憤怒。
陳英氣勢洶洶往田裏走,也沒聽見有人喊他,待後面的人追上來,一把鉗住了他的肩膀,陳英才猛地一哆嗦,用力甩開了對方:“別碰我!”陳守信一懵:“陳英兄弟,你這是咋了?”
陳英看清楚來人是誰,尴尬的笑了笑,滿腔的火氣不等發作,就因為這個誤會被撲滅了。
“和家裏鬧了?”陳家的情況如今傳的人盡皆知,這兩日又沒人瞧見其他陳家人出來做活,只有這個沒了娘,老子又娶了填方的起早貪黑,晌午連飯都沒人送,便都暗地裏猜測起來。
人心總是在這些事不關己的事情上格外的充滿想象力,就連陳守信也覺得,陳英遲早得鬧起來,他瞧着可不是吃了虧還悶不吭聲的人。
陳英敷衍的點點頭,腦子裏卻都是晾在廊檐下的衣裳。
陳守信也沒多說,兩人照舊下地做了一天的活,晌午陳大嫂來送飯,卻是烙了白面的大餅,還帶了炒好的青菜,分量十足。
陳英看的眼睛一亮,陳家夫妻熱情的招呼他來吃飯,陳英卻拒絕了,他擺擺手,說自己早晨吃得多,現在不餓。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對陳英熱情的過分,你一言我一語,陳英被說的無法拒絕,只得接過了餅,夫妻二人同時松了口氣,陳英瞧見,不由一愣。
陳守信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陳英兄弟,你怎麽不吃?常常你嫂子烙餅的手藝,咱們村裏可沒比得上的……”
陳英沉默片刻,淡淡的應了一聲,埋頭吃飯,夫妻二人拿不準他是不是看出來了,不敢多言,氣氛一時尴尬起來,待到晚上分別,陳英徑直去了小河邊。
“我知道你在呢。”
軒轅瑾自茂密的樹叢後走出來,神色淡淡的看着陳英,任是誰看見他這副表情,都不覺得他對眼前這人有什麽特殊感情。
陳英同樣這般感受,先前他覺得自己知情識趣,大義凜然,自覺對得起軒轅瑾,胸腔裏總有些傲氣,仿佛他真的贏了一頭一般,卻是每每瞧見軒轅瑾都覺得心虛,眼下這番感受終于淡了下去。
他覺得自己十分平靜:“成王殿下……”
軒轅瑾的手忽地擡起來,食指輕輕抵在他的嘴唇上:“有話回去再說,我帶了禦醫來。”
陳英一愣,心想自己的确是需要禦醫,他簡直要被燒死了,成王是不是得了怪病,手指怎麽這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