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心難測2
“本王以為陳老歷經風雨,萬般挫折,都能淡然以對。”
軒轅瑾不知何時進了門,立在門口看着他。宣灏不知自何處摸出了燈油,将屋內的油燈點着了,只是這光并不亮,襯得屋內屋外的人,都很是陰沉可怖。
陳為仕喉結滾了滾,卻沒能說出話來,反倒又緩緩躺下了,他仍記得自己現在的醜态,不肯再丢人。
軒轅瑾走近,居高臨下俯視着陳為仕:“陳家族譜在你手裏?”
陳為仕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幹枯而歪斜的臉上露出嘲諷來,即便不說話,軒轅瑾也看的清楚,他微微彎下腰:“陳英不該再被你們拖累,你想自我解脫,本王絕不攔着,甚至還能厚葬,但在那之前,你得将陳英除名。”他臉上素來表情少,即便這話說出來滿是惡意,臉上卻仍舊冷冷淡淡。
陳為仕右手哆嗦起來,看起來像是氣的動手。
然而他面前的男人紋絲不動,仍舊用波瀾不驚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
陳為仕的左手慢慢又安靜下來,他艱難道:“你要對陳家下手……”
軒轅瑾直起腰來,眼底漫上幾分涼薄:“本王只想讓陳英乖乖回去。”陳為仕臉上露出譏諷來,并不相信的樣子。
“兩淮的案子是皇兄親自判的,本王不會蠢到質疑帝王的權威。”
陳為仕這才冷靜了些,卻也明白,一旦陳英真的與陳家脫離關系,沒了名分約束,軒轅瑾要動他那些兒孫時,便會無所顧忌。
他的右手又抖起來,這回更加厲害,連帶着身體都跟着哆嗦,左手捏着的碎瓷片也「叮」的一聲落了地。
他費盡力氣說話,語氣有些咬牙切齒:“即便是為着他要脫離成王府這份骨氣,我也不會将他除名。”
軒轅瑾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語調淡淡:“那你便諸多防備吧,本王不屑親自動手,但想必你那些兒孫們,總有人識趣。”
陳為仕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軒轅瑾從容邁出的背影,他早就歷經風雨,這時候卻仍舊被戳了痛腳。
他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後繼無人,陳家兒孫,竟無一個出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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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尚有謝鳳還享譽杏林,張家也有張航掌管大理寺,就連霍家,都出了個統領,肩負京畿守衛重責,獨獨陳家,若非他的臉面,陳家幾個子弟又能在朝中走多遠?
陳為仕不得不廣納學子,以助陳家聲威,卻不想此舉竟将陳家徹底斷送。
他悔不當初,卻也知曉窮途末路,由不得選。
他顫巍巍閉上了眼,心道他即便如今狼狽,卻也不是一個年輕後生能挑釁的,陳英如今在陳家确實受了苦,可身為陳家人,這不算委屈,若是成王當真心疼,又豈會坐視不理?
他心中冷笑,兒子如何能與女兒一般,即便是嫁出去了,心裏顧及着的還該是自家人。
陳英拎了熬好的藥回來,一進門就是一愣:“什麽時候點了燈……”他朝外頭看了一眼,四處都黑着,那些長輩和姐妹們仿佛都已經安歇,無一處亮着燈。
陳英撓撓頭,倒是未曾糾結,拎着罐子進了屋,沒走兩步腳下便被硌了一下。
他垂眼一瞧,卻是一片碎瓷,他全然沒忘陳為仕想要自盡着岔上想,只拍了拍頭:“是不是要喝水?”
他舉了舉手裏的陶罐:“家裏沒開水,這藥倒是溫度合适,湊合着喝吧。”
陳英雖然在陳家素來不受待見,卻也從未真的伺候過人,這還是破天荒頭一糟,實打實的笨手笨腳。
陳為仕被他薅着脖子拽起來,險些憋死過去,陳英見他臉色突然漲紅唬了一跳:“怎,怎麽了?”
陳為仕懶得與他計較,盼着這混小子快些将藥端來給他喝了,好退下去,眼不見心不煩。
卻不想陳英喂人喝藥倒是很拿捏得到力道,半分也未嗆到陳為仕。
陳為仕一想便明白過來,成王自兩淮查案完畢,歸來之路十分波折,身上有傷是意料之中,外人雖未必能窺見一斑,枕邊人卻總是瞞不住的。
陳英收拾了陶罐子:“祖父你睡吧,我在這裏睡一宿,晚上有事就喊一聲……”
他想起來陳為仕到現在都沒開口說話,興許是一時發不出聲音,便敲了敲床頭破敗的桌子:“敲這裏也行。”
他難得仔細體貼,陳為仕雖被成王氣了一遭,再看他也有些遷怒,心裏卻多少熨帖了些,便合上眼睡了過去。
不過多久,卻又被陳英推了推:“祖父,您要不要如廁?”剛才喝了一大罐的藥,現在不去,難不成要憋到明天。
陳為仕惱羞成怒,左手顫巍巍的将他拍開,嚴厲的瞪了他一眼。
陳英讪讪推開,心道這老頭真是不識好歹,他這不是為他考慮麽……
他打掃了地面的碎瓷片,自院子裏倒騰出來一張草席子,也懶得擦洗,直接鋪倒就睡,半夜被凍醒,迷迷糊糊爬起來,将炕上的另一床被子扯下來蓋在身上,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不多時陳為仕也醒了過來,卻是被憋醒的,睡前那一罐藥果真有些鬧騰。
他試探着動了動身子,右半邊仍舊麻痹着,讓他連自己坐起來都萬分艱難,尿意卻因為他這番艱難的試探而變的洶湧起來,陳為仕臉色一僵,不得不将視線落在陳英身上。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聲,卻并不成語調,陳為仕臉色難看的閉了嘴,擡起左手,拍了拍床頭的桌案。
陳英紋絲未動,他白日裏種苞米實在是累的夠嗆,此時正睡得昏沉,連夢都沒做。
陳為仕瞧他半分不動彈,便又加了些力道,撞擊的力道讓他的手心都疼起來,對方卻仍舊沒有動彈。
陳為仕氣急,臉色都變了,眼角瞧見那陶罐,便向推下去,卻又忽地頓住。
他素來對這個孫子不上心,一年也見不了幾回,即便遇上,他嘴裏也是沒什麽好話的,最過分的一次,便是皇帝下旨賜婚,他當時只恨不得将這丢人現眼的孫子打死了事,只可惜他還未動作,宮裏就派了人下來。
這般對待,難不成他當真不記恨?
陳為仕有些拿不準他眼下這般沉睡,到底是真的沒聽見動靜,還是故作不知,有意要看他難堪。
陳為仕臉色變幻不定,身體卻有些不受控制,他要緊牙關,卻仍感覺到下身一熱,小腹的憋脹感慢慢消了。
陳為仕如遭雷擊,先前那股輕生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騷臭的氣息卻蔓延開來,陳英睡夢中抽了抽鼻子,嘟哝了一句,陳為仕沒聽清楚,卻是被驚得回過神來,一心想着補救。
他撩開身上的被子,費力去拽身下被尿液浸透了的褥子,卻因着身體壓着,他又只能一只手用力,即便耗光了全身的力氣,褥子也是紋絲不動。
陳為仕喘着粗氣,借着外頭暗淡的月光看了一眼陳英的後腦勺。
對方仍舊紋絲不動,安安穩穩的睡着,陳為仕覺得喉嚨裏好像塞着東西,呼吸有些困難,以至于每次換氣,動靜都像拉動了風箱。
可這般動靜比起他剛才拍桌子的聲響來說,實在是差遠了,他倒有些慶幸陳英沒有醒來,不管對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都能自欺欺人。
他休息了一會,下身濕嗒嗒的,很難受,而且味道刺鼻,他自記事起便沒有這麽狼狽了,此時很有些後悔,為何沒有在皇帝降罪當日,以身殉節,好歹也能落個忠烈名聲。
他撐着炕面,努力翻了個身,這才伸手去拽身下的褥子,許是這姿勢好發力,那褥子果真被他拽的動了動,他心裏一動,正要再接再厲,忽聽旁邊有人道:“祖父,你幹嘛呢?”
陳為仕僵住,猛地側頭死死盯着陳英,屋子裏光線實在暗淡,陳英并未察覺到對方目光裏的威力,有些奇怪的捂住了鼻子,含糊道:“這什麽味……”他忽地住了嘴,朝炕邊走了幾步,陳為仕厲聲喝道:“站住!”
陳英撓撓頭,大概是察覺到了陳為仕的氣急敗壞,好聲好氣的解釋:“我給您換件衣裳……”陳為仕不為所動,語氣仍舊十分惡劣:“滾出去。”
陳英癟癟嘴,心道你以為我願意伺候你啊,這不是沒辦法嘛,難道看着你穿着尿濕了的褲子一直到它幹不成?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試圖安撫陳為仕:“大夫先前都說了,你不是生病了嗎,有點什麽特別情況也很正常是不是?我不會因此笑話你的。”反正暗地裏笑你,你也不知道。
陳為仕仿佛被惹急了,揮手将身上尿濕了的被子摔下來:“滾,你給我滾出去!”
陳英被吓了一跳,也覺得自己上趕着伺候人,人家還不領情,好像挺賤,也就停住了腳:“不就是尿個床,誰長這麽大還沒尿過,有什麽了不起……”
“哐啷“一聲響,床頭的那只裝了湯藥,算是勞苦功高的瓦罐到底被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