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心難測1
陳英一愣,心想哪有拿人長輩開玩笑的,何況還是老人家,心裏就覺得不喜,也沒答話。
那人「咦」了一聲:“難不成是我認錯了人?這眼神真是不好了。”
他轉頭和旁人說話,卻是陳家剛才的事,幾個媳婦又吵了起來,誰也不肯拿錢,幹耗着,陳為仕生死不知,現在還沒瞧見大夫的影。
那人最後做了總結:“說什麽大戶人家心善,瞧瞧,這哪裏有咱們莊稼人實誠?公公得了病還能不給治?大嘴巴子抽死他!”
又有人說:“陳家的男人們都去哪了?這一天也沒瞧見一個。”
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別的地方,男人猜測男人,總要帶些桃色才有意思,陳英拔腿就跑,實在想不到自己前腳出門,後腳就出了事。
如同他剛才回來時一樣,裏頭仍舊熱鬧的很,厮打吵鬧,将陳家辛苦經營幾十年的書香門第形象,毀了個徹底。
陳英推開門進去,也未理會外頭的女眷,徑直進了屋子,陳為仕還直挺挺的躺在土炕上,面色清白,真有些一命嗚呼的架勢。
陳英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陳為仕微微一動,像是要醒了,陳英松了口氣:“祖父,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
他匆匆而去,待出了門,陳為仕才慢慢睜開眼,眼裏卻是渾濁一片。
陳英一出門,便被陳二嬸攔住了:“你往哪裏去?”
陳英繞開她:“去請大夫。”
盧氏眼睛一亮:“你手裏還有錢?快拿出來給你妹妹買些胭脂水粉,回頭好見成王。”
陳英的目光瞬間陰郁起來,他側頭看着盧氏,只是月色下,對方并沒有注意到,陳二嬸怒道:“好你個盧氏,這錢可是要給老爺子請大夫救命的,你就想着胭脂水粉!”
陳英擡腳往外頭走,實在被這些女人吵怕了,陳二嬸卻又攔住他:“你這銀子是不是成王給的?他什麽時候再來?”
陳英不做聲,悶頭朝外走,陳二嬸不耐煩的伸手去拉他:“問你話呢!”
Advertisement
陳英用力甩開:“祖父還等着大夫呢,你們一個個的有沒有良心!”
這時候還惦記着成王,簡直,簡直……
陳英想不出別的話來,只想着趕快離開這裏,陳二嬸卻被他那一甩甩的坐在了地上,見陳英要走,竟也沒想着要起來。
反而嚎啕大哭起來:“好你個小畜生,連長輩也打,就為了幾個銀子,你連長輩都打,我不活了……”
陳英不得不停下來腳步,扭頭看過來,陳大小姐覺得有些丢臉,低低勸了陳二嬸兩聲,對方便順勢收了聲,看着陳英,語帶威脅:“你勸着成王休了你,将薇兒娶過門,這事就算了。”
陳英從未記得自己有這樣憤怒的時候,他死死盯着陳二嬸,神情反而很平靜,他說:“你做夢……”
陳二嬸愣住,陳英轉身就走,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他幾乎不看路,卻是一頭撞在什麽人身上。
他兇悍的推了那人一把:“你走路不長眼嗎?!”
軒轅瑾沉默,許久才擡手摸了摸陳英的額頭,陳英的火氣「噗」的就滅了,他也跟着沉默下來,待軒轅瑾的手從他臉上拿開,他便一轉身,垂着頭往回走。
宣灏上前一步攔住他:“陳主子……”
陳英悶悶道:“我不是!”
軒轅瑾揮了揮手,宣灏便退了下去,他捏着陳英的下巴逼着他擡起頭來看着自己,細細打量一眼,語調難得溫和:“誰惹你了?”
陳英用力搖了搖頭,掙脫開軒轅瑾的手,剛想開口否認,倒是想起來正事,擡手抓住軒轅瑾的胳膊:“你知不知道哪裏有大夫?老爺子看着不太好。”
軒轅瑾側頭看了宣灏一眼,宣灏心領神會,彎腰行禮之後便要走,陳英要跟着,宣灏為難道:“陳主子,您怕是跟不上……”
陳英被噎住,讪讪的放棄了念頭。
“別急……”
陳英心想我才沒急,雖然陳為仕出事他卻是很意外,可說到底他與這位祖父也沒多少感情,只是一個大活人,要是真在他眼前沒了,他也是不好受的。
軒轅瑾試圖和他說話,思考許久,才想起來問他:“陳中梁呢?”
先前陳家回鄉,陳英前去相送,他那時候還是成王府的側妃,身份貴重,卻仍舊挨了陳中梁一巴掌,自那之後,成王便不肯給那男人尊稱了。
陳英搖頭:“我也不知道。”
昨夜打了他一頓之後,便不見了蹤影,誰知道去了哪裏。
軒轅瑾「哦」了一聲,心想大概是張铮下手太重,陳中梁現在還不能見人,所以躲起來了。
張铮是軒轅瑾的親随,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向來是由他處理的。
“我先回去了,這回,謝謝你……”
陳英說完迫不及待就要走,軒轅瑾沒攔他,只不遠不近的跟着,陳英幾次回頭,都是欲言又止,軒轅瑾只看着他,也不問。
眼看着到了陳家門口,陳英又回過頭來,軒轅瑾也跟着停下腳步。
陳英憋紅了臉:“你別進來了!”
說完,不等軒轅瑾說話,便小跑着回了陳家。
許是吵完了,陳家女眷竟然都回了屋子,院子裏難得清靜,陳英卻一時沒顧得上,滿腦子都是軒轅瑾,他又來了,竟然又來了……
他聽見自己胸口「砰砰砰」的跳得很厲害,就算是深呼吸也沒用,不由的很是無奈,這樣跳下去,要出事的吧……
見過兩次的宣灏忽的從天而降,看見陳英很是驚訝:“陳主子您在?屬下剛才敲了半天的門。”
陳英捂着胸口的手一僵,他慢慢放下手,自己的心跳聲果然沒有那樣震耳欲聾。
他讪讪一笑:“對不住,我剛才走神了。”
宣灏很是理解的樣子,隐晦的提醒道:“大夫屬下已經請來了,您看什麽時候讓他給老爺子診脈合适?”
陳英臉色一變,連忙閃開,臉色幾經變換,始終不得平靜。
宣灏識趣的不去看他,徑自開了門,将門外頭的一頭霧水的老大夫請了進來,這是在鎮上請的,說是妙手回春,幾人從未試過,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實。
“爺說了,明日就将王府的禦醫傳來給老爺子瞧瞧,您且放寬心,老爺子身子骨素來都硬朗的很。”
陳英下意識拒絕,話道嘴邊,想着明日還能見到軒轅瑾,竟然有些開不了口,這一耽擱,就成了默認的意思。
宣灏十分善解人意的退下了,并沒有給陳英清醒過來反悔的時間。
陳英出了會神,老大夫捋着胡須,有些摸不着頭腦:“後生,你家病患在哪間屋子?”
陳英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給他引路:“就是這間,大夫請。”
屋子裏的燈已經滅了,也沒有人來添燈油,陳英一時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尋,只得吹着了火折子,委屈大夫這麽着診脈。
窮苦人家舍不得燈油的比比皆是,老大夫倒是司空見慣,眉毛都沒擡一下,只是摸着了陳為仕的脈象,臉色才一點點變了。
他嘆了口氣:“後生,這是仆擊之症,好生調養也有恢複的機會。”
陳英一驚,結結巴巴重複道:“仆,仆擊?!”
仆擊在民間也稱作中風,患者無外乎口歪眼斜,行動不便,雖不致命,可眼下陳家這樣子,卻是找不出旁人來伺候的。
陳英看向陳為仕的目光多了幾分同情,他想一輩子呼風喚雨的老爺子,到了晚年,卻被兒孫連累,如今卻還要被這般磋磨。
“大夫,就沒有藥能治嗎?”
大夫又确認了一遍脈象,仔細探查陳為仕的眼仁,口舌,聞言點點頭:“藥是要開的,只是要恢複的話,還要靠家人仔細照料。”
陳英嘆了口氣:“有勞大夫了,這裏沒有紙筆,您說吧,我能記下來,待會送您回去,我就去抓藥。”
那老大夫很驚訝的看了過來:“看不出來你這後生倒是有些能耐。”
陳英撓撓頭,他也只記東西快些這個優點了,卻也并無人知曉。
老大夫便說了一串藥名,被陳英扶着出門的時候,提了一句:“我瞧你也不像是會熬藥的,倒不如帶着個陶罐,到了藥鋪,請人給你熬好了再提回來。”
陳英醍醐灌頂,對老大夫一陣感謝。
二人出了門,談話聲漸遠,炕上一直合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的陳為仕才睜開眼睛,他擡了擡自己左手,尚且能動彈,右手卻是不聽使喚起來。
他撐着自己坐起來,如同陳英所想,自己一生,曾金榜題名,曾嬌妻美娟,曾輔佐新帝,曾叱咤朝堂。
說一聲傳奇也不為過。
任是誰也想不到,這樣的人,竟會晚節不保,還要這樣窩囊的度過餘生。
他已然活夠本了,沒必要再為旁人添笑柄……
陳為仕嘆了口氣,卻有口水自嘴角淌了出來,他一僵,臉上的惆悵變成了憤恨,他看了看炕頭擱着的水碗,伸出左手,顫巍巍的拿了起來,随即朝地上狠狠一扔。
碗碎裂開來,陳為仕費力的撿起碎瓷片,哆嗦着朝手腕上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