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去東南3
院子裏鬧騰的厲害,與早晨他出門時的靜谧不同,此時家中女眷竟無一例外全都到了。
陳英扒開門瞧瞧看了一眼,有些打怵,陳家都是讀書人,取得媳婦卻不是,陳為仕的父親,那位陳家村出去的貴人,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為兒子和和孫子挑的都是這般不曾仔細度過詩書的姑娘,性子潑辣的大有人在。
眼下這些婦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數不清的鳥雀齊鳴,動靜真是震耳欲聾。
鄰居有好熱鬧的湊過來,問陳英:“你家這是鬧什麽呢?這麽大動靜?”
陳英擺擺手:“我也不知道……”
卻不想他一開口,裏面的動靜竟然就消停了,有人一把拉開門,卻是二嬸娘,往日她最瞧不上陳英,覺得這樣的草包卻占着長房嫡子的名頭,生生将其他兄弟都壓了一頭,實在可恨,便總愛在暗地裏做手腳,要麽是克扣月例銀子,要麽是裁制新意時給了不好的料子。
不管明裏暗裏,總要逮着機會作踐他。
眼下卻是笑靥如花,看着陳英兩眼放光,當真是熱情似火。
陳英心裏一突,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你……”
陳二嬸一把将他拽了進去,陳英被他拖着穿過人群,竟瞧見堂屋桌子上擺了飯菜,心下很是驚訝,不由朝陳為仕看了一眼,卻見對方臉色陰沉,并不如何歡喜的模樣。
陳英心中越發忐忑,将陳二嬸的手推開:“二嬸有話就說……”
陳二嬸卻夾了菜給他,又拿了白面馍馍塞進他手裏:“你先吃,咱們邊吃邊說……”
陳英中午吃了一肚子的苞米餅子,這會還覺得嗓子疼,瞧見白面馍馍也不推辭,立刻就咬了一大口,待吞進去才想起來,陳家的規矩,食不言寝不語,他們要在飯桌上談事?
陳二嬸殷勤的将他面前碟子裏堆滿了菜:“多吃點,你這是下地了吧?真是個好孩子,上午二嬸沒在,竟也沒人想着去給你送飯,餓壞了吧?”
陳二嬸話音一落,旁邊便有人呸了一聲:“當真是臉皮比樹都厚,往日你什麽德行當旁人不知道呢?這會又來裝模作樣。”
說話的卻是陳英的繼母盧氏,她育有兩女一子,兒子還年幼,不過八九歲年紀,兩個女兒相差一歲,過兩年便能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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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二嬸冷哼:“我這嬸娘再不好,好歹也是親的,對他不會有壞心思,哪像旁人,壞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盧氏叉腰:“你說誰呢?!”
陳二嬸回嘴:“說誰咱們心知肚明。”
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來,陳為仕猛地一戳拐杖,陳英也跟着顫了顫,卻是加快了速度吃飯,三兩口就将拳頭大小的馍馍塞進了嘴裏。
陳為仕怒道:“像什麽樣子!”
陳家二房往日素來得老爺子偏愛,眼下他開了口,陳二嬸便順勢閉了嘴,盧氏卻是不買賬:“什麽樣子?老爺子看我們不順眼,倒不如好好管教一下您那寶貝二房,主意都打到侄子身上去了,巴巴的要把黃花閨女送去給人做小,咱們陳家的風骨喲……”
陳二嬸一怒之下撲過去就要和盧氏厮打:“我撕了你的嘴,成王沒有妻室,我女兒哪裏配不上王妃之位?你做了填房就覺得天下的女兒都沒好歸宿不成?!”
陳英一愣,方才風卷殘雲塞進嘴裏的菜頓時有些難以下咽,他看向厮打的兩個女人,許久才回過神來,卻是滿心的不甘願和憤怒。
他這時候才算是明白過來,陳二嬸突如其來的殷勤是為那般。
他騰地站起來,冷冷看着陳二嬸,随後看向其他人,昨夜瞧見他衣衫不整,上來就撓了他一下的二房堂妹也在。
這時候正焦急的看着陳二嬸,唯恐母親吃虧,三嬸一家卻是眼裏藏着興奮,她只有兩個成年了的兒子,不必為這事湊熱鬧,卻因着難得瞧見二房吃癟,臉上的高興表情險些繃不住。
“夠了!”
陳英提高聲音喊道,厮打的人卻沒看他,陳英氣紅了臉,也沒了心思吃飯,冷眼一掃,邁步走了出去,院門「砰」的被摔上,陳二嬸才回過神來,緊趕着追了兩步,卻沒瞧見人往哪裏去了,不由罵道:“好個白眼狼,吃了我的東西,話也不留一句就跑!”
她橫了一眼盧氏:“當真一窩子出來的糟心貨!”
盧氏冷笑:“你這算盤打得噼啪想,可也得看別人買不買賬,陳英好歹也是大房的人,有這樣的好處,會便宜你們二房?他底下可有兩個嫡親妹妹呢,你家那個算什麽東西。”
“嫡親妹妹?說的倒是好聽,這倆妹妹是沒明裏暗裏欺負他,還是沒闖了禍将罪名推到他頭上?”
陳為仕聽着幾個媳婦互相抖落這些腌臜事,臉都氣白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他将拐杖戳的哐哐響,幾個媳婦見他樣子實在吓人,也都不敢再開口,陳為仕哆嗦着站起來:“你們真是愚蠢,就算要為女兒謀出路,就非要在自家人身上打主意?”
盧氏一癟嘴:“老爺子,先前陳英嫁到王府去,您不是揚言要不認他了嗎?現在又是自家人了?媳婦說句實話,你也別不愛聽,就算成王曾是咱們陳家的女婿。
可您孫子不争氣,自己拿了休書跑出來,咱們是一文錢的光都沒沾上,眼下成王後院空着,咱們陳家的女兒又怎麽進不得了?”
雖與盧氏不對付,陳二嬸卻很是贊同這番話。
陳為仕氣的嘴唇烏青,他死死盯着兩個兒媳婦:“成王是天家貴胄,如何會娶村婦?陳英即便拿了休書,可他是上了玉蝶的皇家媳婦,豈是說休就休的,莫說成王不願意,就是他願意,也得皇上點頭!”
衆人齊齊變臉,倒是将這茬給忘了。
陳為仕冷笑:“若你們将女兒送進成王府,外頭傳出兄妹共事一夫的醜聞來,咱們陳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陳二嬸咬了咬牙,若是姐妹二人,還算是佳話,這兄妹就實在是……
陳二嬸打了退堂鼓,盧氏卻毫無顧忌:“兄妹又如何?就是進去做個姬妾,也好過在這土裏刨食,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命都沒了,還要廉恥作甚?!”
“你……”
陳為仕抖着手指着盧氏,雙眼暴正,忽的倒了下去,衆人一陣慌亂,又顧忌着男女,不好上手将人送去床榻,匆匆出了門去喊人,鄰家漢子來幫了忙,将陳為仕送到了塌上,瞧着他這幅恐怖模樣也沒敢多留,匆匆就走了。
盧氏膽戰心驚的看着陳為仕,唯恐他就這麽一命嗚呼,待陳中梁回來她不好交代,陳二嬸張羅道:“老爺子看着不太好,你們誰手裏還有錢,先請個大夫來瞧瞧。”
盧氏硬邦邦道:“我可不是你,掌着管家大權,我沒錢。”
陳三嬸目光躲閃:“我院裏兩個小子以前便緊巴,哪裏有錢……”
女人總有些值錢的貼身物件,這類玩意即便是抄家也不會搜走,陳三嬸,盧氏都有,陳二嬸只多不少,只是眼下窮困,誰也不願意拿出來,氣氛一時僵住。
陳英在外頭溜達到天黑,想着等陳家人都睡了再回去,他現在心煩意亂,誰也不想見。
天一黑村子便安靜下來,并不如同涼京城那般,入夜了也照樣熱鬧,陳英不怕黑,比起先前一院子女人的吵鬧來說,這份安靜倒是很招人喜歡,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村口。
風一吹他才察覺出身上黏糊糊的不舒坦來,他想着再去河裏洗個澡,卻又怕見到軒轅瑾,又覺得今日都将人氣走了,再怎麽好脾氣也是個王爺,哪裏能晚上就來……何況軒轅瑾的脾氣從來也和好不沾邊。
陳英說服了自己,擡腳往河邊走,眼睛卻仍舊忍不住四處亂飄,他也說不清自己這到底是想要看見人,還是怕看見人。
一路沒什麽波瀾的到了河邊,陳英又往四周看了看,見果真沒人才開始脫衣裳,水照舊有些涼,只是比起身上的不舒坦來說,這涼就變得可以忍受了。
今晚的月亮比昨天要亮,陳英四處瞧的時候,便總覺得樹影像人。
待仔細一瞧,才發現是自己看錯了,這般疑神疑鬼,手下也不曾注意力道,不多時就将胸口的皮膚都搓紅了。
陳英龇牙咧嘴的挪了地,一天勞作的後遺症慢慢顯露出來,陳英覺得腿上沒什麽力氣,腰兩側也酸軟起來,他低低呻吟了幾聲,忍不住罵了幾句,又說農戶果真不容易,也怪不得一個個都黑不溜秋的……
他想着自己以後也會變成這個樣子,頓時一哆嗦,連忙垂下頭洗了把臉,打算冷靜一下。
這一洗臉他倒是想起來,自己額頭上還有傷,擡手一抹,已經結痂了,血痂還挺硬,并不像是昨日才受了傷的樣子。
陳英手一哆嗦,反手摸了摸後背。果然,腫起來的棍子痕跡也已經消了下去,其實今日一天傷口沒疼,他便該察覺,可惜他素來心大,竟沒反應過來。
他立刻心驚膽戰起來,總覺得哪裏藏着個人,正看着他,他慌慌張張上了岸,來不及穿鞋,彎腰提起來就走,一面手忙腳亂穿衣裳,一面還不忘回頭看,瞧是不是身後真有人。
這般驚慌失措到一直進了村子,瞧見不遠處有旱煙燃起來的紅點,他才停下步子,将身上衣裳整理的能見人了,這才繼續走。
卻不想那閑聊的幾個漢子喊住了他:“這是陳家的小子吧?你快回去吧,你爺爺像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