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赤子之心3
陳為仕被他氣得不輕:“拿開,什麽腌臜東西也值當的你獻寶!”
陳英有點郁悶,為自己的好意沒被旁人領會,心裏腹诽兩句這老頭不識好人心,卻仍舊好聲好氣的解釋:“這東西用着方便,不習慣夜裏不用也成,可白日裏總得有個防備,外頭都是女眷,你不好使喚,我又得下地,你總不能憋着,先湊合湊合?”
這話糙理不糙,算是陳英難得想的周到的時候,可陳為仕的臉色卻照舊不好看,這院子裏的确女眷居多,為着避嫌,陳為仕鮮少露面走動,可三房兩個小子都是十六七歲,二房的兒子也只比陳英小一歲,白日裏卻也只悶在屋裏不露面,不說做活計,就連飲水吃飯,還得自家長輩伺候。
陳為仕想到這裏,一口氣堵在胸口,他病了這幾日,除了陳英,竟沒瞧見一個晚輩來問候。
“怎的只有你一個下地?你那些叔叔兄弟們呢?”
陳英倒是想趁機告狀,卻又覺得沒意思,畢竟陳為仕現在這幅樣子,即便知道了,也什麽都做不來。
“許是忙着別的活計了吧……您也知道他們書讀的好,總能有別的生計可圖……”
陳為仕就沉默了,只目光落在陳英身上,帶了幾分打量。
陳英被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識舉了舉手裏的夜壺:“如廁嗎?”
陳為仕氣的咳了一聲,雖說抹不開臉面,卻還是點了點頭,畢竟有昨夜的經歷,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比那更丢臉的了。
偏陳英哪壺不開提哪壺:“您別往心裏去,被褥我晚上才拿出去曬得,明天早上就該幹了,他們誰都不知道。”
陳為仕氣的臉色漲紅,擡手拍了陳英一巴掌,陳英叫了一聲,心想這小老頭可真難伺候。
服侍着陳為仕如廁,又淨手之後,陳英可算是松了口氣。
他躺在草席上借着暗淡的月光看外頭,雖睡了不過兩個多時辰,他卻是沒了睡意,幹脆爬了起來,偷偷出去将被褥洗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丢了,只是這些東西還是村長送的,丢了也就沒有了。
河邊靜悄悄的,陳英倒是忘了自己還沒鞋,一路光着腳就過去了,也慶幸這周遭沒有碎石,否則他也該和陳為仕一樣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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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踩了幾下,陳英沒有皂莢,也不知道洗幹淨了沒有,只敷衍了一下也就算了,只當自己已經洗幹淨了。
随即拎着濕噠噠的被子往回走,水稀稀拉拉淌了一地不說,棉絮浸了水,墜的他胳膊疼。
他罵了一句,表情有些猙獰,臨進家門前,遇見隔壁大嬸掃院子,瞧見他這架勢,忍不住驚訝:“陳家小子,你這是去洗了被子?怎麽不擰幹了再拿回來?這得多沉?”
許是昨夜陳英做了筆賠本買賣,拿一碗米換了兩碗苞米面的粥,在大嬸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好印象,因此對方看起來很熱情。
陳英懵懵的看着大嬸,大嬸朝他招了招手:“來來來,我教你……”
陳英跟着她用力,嘩啦啦擰出一灣水泊。
陳英道了謝,覺得很新奇,晾被子時卻瞧見了昨天早晨被軒轅瑾送回來的衣裳,不由一頓,擡手一摸,已經幹了,還帶着皂莢的香味,想必是宣灏替他洗了。
他不由回頭看了一眼,想起來剛才在河邊并沒有瞧見軒轅瑾,心裏便空了一下。
他收了衣裳,将被子攤開晾好,尋摸着早飯去哪裏折騰,陳家信奉君子遠庖廚,他是自小到大也不知道做飯是怎麽回事,眼下只能指望着三房裏哪家的男人回來,好有人出來做飯。
卻不想這一等,就等到了陳守信來喊他下地。
陳英罵了一句,這三房人這是擺明了不管老頭子死活,也不知道怎麽就狠得下心,先前的富貴都是靠着陳為仕一人撐起來,如今翻臉無情,倒是痛快。
陳英怒氣上湧:“祖父,我出去給你折騰點早飯回來。”
陳為仕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你去把你幾房嬸娘都喊過來。”
陳英知道陳為仕這是要教訓晚輩,卻有點不放心,畢竟他如今沒了權勢,陳家晚輩又沒了前途,實在沒什麽可顧慮的,真要撕破臉,怕是日子更難過。
他一時有些猶豫,陳為仕一瞪眼:“還不快去!”
陳英唬了一跳,掉頭就跑了出去,他的性子,是徹頭徹尾的慫,以前怕的人,現在仍舊怕,全然不管對方是不是還有被他怕的能力。
陳為仕看着陳英有些倉惶的背影,沉沉的嘆了口氣,他陳家果真是沒有一個成器的,唯有陳英心性尚可,卻難堪大用。
陳家當真是完了。
陳為仕這次無比清晰的看明白了這點。
陳英扯開嗓子喊了一聲,陳為仕雖然沒了權勢財富,到底是一家之長,他頭一次召集全家,并沒有人敢違抗,稀稀拉拉的都出來了。
唯有盧氏很是不滿,陳英聽見她罵了一句老不死的。
一行人全都擠在正屋裏,陳英扶着陳為仕靠在炕頭上,心裏正納悶陳為仕要怎麽降住這一家子人,就見對方看了他一眼,揮了揮左手:“這裏沒你的事情了,去忙你的吧。”
陳英癟了癟嘴,倒是沒想到陳為仕過河拆橋的這麽利索。
不過陳守信還在外頭等着,他的确不好多耽擱,便答應了一聲,扛着鎬頭出了門。
陳守信熱情的招了招手,陳英仔細看他的神色,見他并沒有比昨天冷淡,心裏更放松了些,軒轅瑾果然沒徹底丢下他。
這個結論讓他心情極好,忍不住哼了兩句小曲。
陳守信聽得高興:“兄弟,你還有這能耐呢,聽着比你嫂子唱的都好。”
陳英有些羞恥的閉了嘴,倒是想起來以前聲色犬馬的日子,他在煙柳巷裏倒是還有兩個相好,只是自嫁進成王府,他就不敢去了,其中一個那把嗓子才是真的好,空谷回響,輕靈絕唱。
他有些唏噓,按下這茬沒再提。
“陳大哥,這附近可有商鋪,我得去買床被子和鞋。”
他今日出門穿的是陳為仕的鞋子,老頭對他照舊沒什麽好臉色,辦的事卻挺貼心,只說他如今動彈不得,鞋子放着也是放着,由他挑了兩雙。
陳為仕畢竟年紀大了,他原本又生的不高大,鞋子也并不大,陳英穿着有些擠腳,但是總比光着好。
田地裏不比大路上,總有硬茬子戳在土裏,一個不留神,就要見血。
陳守信笑起來:“咱們這種人家,買些東西哪裏用得着去商鋪,你若是卻被子,我那裏便有,你要就送你,鞋子不如往集市上走走,店鋪裏的雖然瞧着好看,卻不結實,咱們每日裏泥地裏跋涉,穿鞋子就圖一個結實。”
陳英受教的點點頭,又想起被子來:“大家夥日子都過的緊巴,被子也不敢白要,咱們下了田我就順道取了,我也不多給,總得給大嫂一個功夫錢。”
陳守信笑了一聲:“你要是覺得這麽着心裏痛快,那就這麽來,只是以後少不了縫縫補補的,你要是家裏沒人幫襯,還得自己學。”
陳英點點頭,雖說男人學針線聽着有些稀奇,可陳家現在講究不起來,他也沒人能指望,只能萬事靠自己——
他雖當着成王的面說要娶個勤儉持家的女子,心裏卻總覺得若是娶個媳婦和自己一起受苦,倒不如清清靜靜的一個人。
“我說兄弟……”
陳守信拐了他一肘子:“你年紀也不小了,就不想着娶房媳婦,分出來過?”
陳英苦笑:“誰家姑娘願意嫁進來?”
他猛地想起來自己昨夜扯得慌,連忙補充道:“就是姑娘同意,父母長輩也是不肯的。”
陳守信十分惋惜:“就是可惜兄弟你了。”
二人說這話到了田裏,兩日功夫,陳守信已經将自家的田種了個七七八八,最多不過半日便能徹底折騰完,陳英的地少,卻種了不到一半。
陳守信拍拍他肩膀:“你們讀書人不是都說萬事開頭難嗎?兄弟已經進步很快了,你這些最多一天半就能種完。”
陳英撸了撸袖子:“我得打起精神來,陳大哥是種田的好手,我可是你徒弟,不能丢了面。”
陳守信大笑,心裏想着自己折騰完還是要幫把手的,不然也對不起自己收了人家那一大筆銀子。
二人偶爾閑聊幾句,陳英埋頭苦幹,這兩日他也裏睡不安生,白日裏又勞作繁重,已經有些吃不消了,卻只能咬牙忍着。
中午陳大嫂來送飯,陳英剛坐下休息了一會,再站起來的時候,腿肚子一直哆嗦,連站都有些困難。
陳守信扶了他一把:“撐過這兩天就成了,回去你拿熱水給燙燙腳。”
陳英點頭答應了,也沒說他連點火都不會,怎麽燒熱水,他這些日子回去都是直接喝井裏的冷水。
陳大嫂招呼他一起吃飯,陳英推脫了兩句,心裏想的卻是成王應該是給了錢了,自己多吃兩口才算不瞎了那錢,便答應了卻不想陳大嫂拿出來的竟然又變成了餅子鹹菜。
陳英一呆,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