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恻隐之心
衆人本以為這個小村子雖然條件簡陋了些,好歹僻靜,這一夜按理該是安安穩穩的度過才是,卻不想睡到半夜,忽然刮起了大風,呼號聲像極了野獸的嘶吼。
兩人睡眠都淺,那聲音一響起來就都睜開了眼睛。
“這風……”
韓嫣話頭一頓,總覺得這風來的好像并不正常,聽的人心裏微微發毛,不由自主的亂跳,仿佛是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一般。
劉徹攬緊了他,将被子壓緊,心裏對這風也覺得古怪,卻并不放在心上,他大風大浪什麽沒見過,當初有方士将李娃的魂魄招了回來,便是這樣陰風陣陣,可惜當時他無心去看,他本意是找韓嫣的,卻不想那時候韓嫣已經來了這裏。
他越發攬緊了韓嫣,韓嫣便往他肩窩裏靠了靠,雖然這風聲聽着恐怖,卻因着劉徹就在身邊,反倒讓他覺得有幾分憊懶,越發昏昏欲睡起來。
劉徹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助他入眠。
韓嫣覺得劉徹這動作像極了在哄逗幼童,心下微囧,只是困意上來也顧不上了,就着這股勁倒也真是睡着了。
劉徹卻沒了睡意,總覺得今夜大概會更不太平,便一直睜着眼睛,果然不久之後,窗戶便被敲了敲,偌大的看不清楚原來模樣的影子映着月光投射在窗戶上,劉徹看了一眼,心底嗤笑,想這東西雖然看着大,卻是個不長腦子的,他是天子之身,當初李娃的魂魄有方士輔助還不能近他的人,何況這等邪物。
他心裏不将這東西放在心上,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将韓嫣往身上摟了摟,用被子将他的頭給包住,這才扭頭繼續看窗外。
那東西仍舊在敲擊窗戶,似乎想把裏面的人喊出去,一聲比一聲急切。
韓嫣輕輕的「唔」了聲,似乎是被吵到了,這就要睜開眼睛,劉徹安撫的拍拍他的背,韓嫣便又睡了過去。
外面那東西終于沒了耐心,要往裏面闖,劉徹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這東西要是進來了,韓嫣這覺就是真別睡了。
他不得不黑着臉從被窩裏爬了出來,門一打開,風勢陡然加劇,幾乎是要把房子都掀翻的樣子。
劉徹回頭看了一眼韓嫣,見他将頭埋進被子裏,還在睡着,便走了出去将門輕輕合上。
那東西就是一團黑影,看不出面貌,也無甚形狀,黑漆漆的一團在劉徹面前跳來跳去,像是張牙舞爪的樣子,可惜劉徹不為所動,它又不敢上前,場面看起來倒是頗為滑稽。
衛子夫開門看見的就是這幅場面,不由驚奇的「咦」了一聲,咬破指尖在自己眼皮上一劃,那血跡瞬間就滲進了皮膚裏,一絲痕跡也無,她再睜開眼時,瞳孔裏便隐隐約約的閃現出了金光,半夜裏看着有些駭人。
她卻先自己往後退了幾步,撞到牆上才停下來,而後揉了揉眼睛,臉上的驚訝難以掩飾,她嘀咕道:“大漢何時換了皇帝,這紫氣……姑奶奶還從沒見過這麽濃郁的……師父,我可真是長見識了……”
紫薇為帝星,凡帝者,紫氣及頂,紫薇庇之。
但在衛子夫眼裏的劉徹哪裏是紫薇庇護,簡直就像是将整個紫薇星都頂在了腦門上一眼,她一開天眼,就只能看見濃郁的完全看不見人影的紫金之氣,簡直比六月的太陽還晃眼。
她匆匆閉了天眼,再看過來的時候,視線就落在了那團黑影上,目光裏滿是憐憫。
“這倒黴催的,怎麽就挑上了你。”
劉徹聽見她說話,不由看過來:“此物為何?”
衛子夫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對自己并沒有多少态度上的改變,便清咳一聲,有些失望道:“還以為是個大家夥,原來就是個山精,嚴老三眼皮子忒淺。”
劉徹想起她說那方士還有些古怪,想來就是指這個東西,但是這種東西捉來做什麽?難不成是吓人不成?
衛子夫看出他疑惑便開口解釋:“我們方士本就是為了捉鬼除妖而出現的,抓這些是本職,若是遇見不抓是要受罰的。”
劉徹一怔,這世上方士地位大漲,他一時竟忘了這一行原本便是靠着捉鬼除妖,看相算命過活的。
難道那兩根紅繩也是算出來的姻緣?
劉徹一想,竟覺得仿佛事實真是如此,這丫頭在這一行果然十分有天賦。
衛子夫不耐煩一個小山精弄出這麽大動靜來,随手就将那黑影給收了,放在一個小瓷瓶子裏,那塞子塞住,往胸口一塞,擺了擺手便回房了。
月亮已經升到了正空,劉徹看了一眼,天空月明星稀,剛才的狂風大作仿佛都是錯覺一般,此時周圍一片靜谧。片刻之後,連蟲鳴都響了起來,卻襯的周圍越發安靜。
就在這短短時間內,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為何有方士大家不受皇室約束,可皇帝卻始終是皇帝。
他們受紫薇庇護,恐怕就算是方士有心,也無力去傷害他們,這樣的話,若他日他起兵入長安,這些方士大約就不是那麽難以解決了。
整理了思緒,劉徹平複下自己方才的波動的心情這才轉身回屋,一進門去看見韓嫣正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他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看起來竟有些懵懂迷茫,十分有趣。
“出去怎麽也不穿件外袍。”
韓嫣坐起來,聽着外面的動靜,對那樣的大風說停就停,心裏疑惑,卻并沒有問出口。
“來了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已經收拾了,且睡吧,明日随你收拾那浪蕩子。”
韓嫣點頭,身上卻沒怎麽有困意,因着剛才醒過來沒看見劉徹,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而後聽見他與衛子夫在院中說話,胸口就像是被塞進了冰塊一般,凍得他不由自主的就蜷了起來,這會胸口的涼意還沒有散去,手腳都是涼的。
劉徹走過來一摸,眉頭便皺了起來。
“就這短短的功夫,怎麽就冷成這樣。”
韓嫣看着劉徹,并不說話,見這人目光雖然冷淡,眼底卻有很明顯的關心,僵硬的身體便慢慢的緩和了下來。
他想,既然陳阿嬌不在,那即便是衛子夫,也不一定能将劉徹帶走。
好在他并不知道,在他死後,那位陳皇後便被打入了冷宮,孤獨致死,而舞姬出身的衛子夫,卻在後位上呆了幾十年。
否則不止今夜,怕是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要寝食難安了。
劉徹緩緩撫摸着韓嫣的後背,将他兩只冰涼的手揣進自己懷裏,低聲和他說話,他聲音很輕,音調又底,聽着很是催眠,韓嫣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劉徹卻徹底睡不着了,他借着月光貪婪的看着韓嫣的臉,最近這個人似乎很不安,可是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卻并不知道。
如果是擔憂前途,他必然會給他打出一片天下來,韓嫣理該會信任自己才對;
若是為了感情,他已當着韓家父母立過誓言,今生絕不負他,還有什麽好憂慮的?
莫不是因為遠離故土,心緒難安?
劉徹不甚理解這種感受,于他而言,大丈夫當志在天下,區區長安,如何就能成了牢籠。
劉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看着韓嫣那張月色下越發俊美的臉龐出神,卻渾然不知,他以為的誓言,到了韓嫣這裏,完全變了味道。
第二日醒來,一行人便不再耽擱,既已找到了帶路之人,他們便要抓緊時間去棋子山才好,藩王赴任,再怎麽延遲都要有個期限才好,不能一直不露面。
韓嫣的腳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卻仍舊不被允許走路,等他被抱出來送上馬的時候,其他人因着見慣了,視若無睹,只有衛子夫對着韓嫣擠眉弄眼,她本是想問問自己那藥好不好用,卻見韓嫣臉上露出窘迫的神色來,雖然一閃即逝,她卻還是看見了。
心下不由的歡喜起來,若這東西好用,她便可以拿來做生意,凡人甚少同性道侶,在方士中卻很尋常,她若是能做出來好的,不愁賺不到錢。
方士也有窮有富,她那個師父,術術倒是一流,可惜全然不懂賺錢,還是她學會了煉丹,日子才好過一些。
衛子夫想的出神,渾然不覺韓嫣整了面色扭頭來看她,眼底帶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卻又被他自己壓了下去。
村民都來送行,因着不少人都是被救了女兒,謝禮千奇百怪,衛子夫一一推拒了,可笑的是,或者是那女兒的父母願意,或者是被救的女兒願意,竟然有不少人都收拾了行囊,揚聲說願意伺候劉徹,要跟着他走。
劉徹聽了渾然不覺得感動,只是十分不耐煩,他身邊丫頭已經夠用了,這些人就是跟來了,也做不了什麽,何況未曾調教過,哪裏會伺候人。
因此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少女們泫然欲泣,楚楚可憐的看着劉徹,可惜他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
倒是想起來韓嫣穿的似乎少了些,這風還有些涼,要給他加件衣裳。
檀香便去包裹裏拿,他嫌麻煩,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了,将韓嫣裹起來。
韓嫣十分無奈:“殿下,臣無礙……”
劉徹對他的話照舊是不想聽便不聽,韓嫣只好閉了嘴,手卻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大氅,仿佛是真的暖和了許多一般。
劉徹看他這樣子,真以為他冷了,便躍上馬将他抱緊了些,低聲問他:“還冷嗎?”
韓嫣搖頭,覺得仿佛是寒冬臘月泡在了溫泉一樣,身上無一處不熨帖,不由輕輕的喟嘆了一聲,劉徹失笑,很想親他一口。
衛子夫不識相的聲音響起來,語調驚疑道:“你竟然還會笑啊,真是奇了。”
劉徹雖然在韓嫣面前時常調笑,遇着外人卻都是一派冷面,因此不只是衛子夫驚奇,連家仆都十分詫異。
劉徹并不理會他們,揮了揮手,輕夾馬腹示意衆人啓程。
身後卻傳來村長的呼喊:“恩人,等等,恩人!”
劉徹勒停了馬,村長撲到他馬前跪下:“小老兒求主人收留。”
劉徹垂眼看他,臉上一片冷漠,他是需要人手,可是這老頭就是跟了他也無甚作用,難道能指望他沖鋒陷陣?
韓嫣面露不忍,這村長年紀和他父親差不多,卻險些遭受妻死女亡之苦,又遭同村之人背叛,短短一夜,滿頭華發,實在讓人心酸。
劉徹不由頭疼,韓嫣見不得人受苦,他就只好幫着。
他扯下腰間的玉佩丢給那村長:“報上名諱。”
村長激動的說話都不利索起來,結結巴巴道:“劉,劉長春。”
“往膠東王府去吧。”
他催着馬匹往前,劉長春卻在他身後連着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