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欲加之罪
手裏的衣裳一抖,險些落在地上,他心裏有種濃重的不安,早間時候還與王夫人不歡而散,這會她召見自己,還能是為了什麽?
但是,又不能不去。
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臉色,就算來的只是個宮裏沒有品級的小黃門,可是既然頂着王夫人的名義,他便不能有任何失禮之處。
迅速搭理好衣裳頭冠,做起這些來十分熟練,若是也在,便能發現,伺候他的話,動作也會是行雲流水。
小黃門仿佛是第一次來王府,見着出來也沒有動作,似乎是并不認識人,直到韓城開了口,才恍然大悟一般彎腰行禮。
恭敬的聽了小黃門傳的王夫人的話,韓城一面給那小黃門塞了個錢袋,拉着他往外走,一面給下人使眼色,這種時候召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底下人倒是十分清楚要做什麽。
沒多一會,便有一盤抗餓的點心送上來,連帶着茶水。
也顧不得其他,匆匆吃了兩塊,喝了口茶,又漱了口,便轉身朝外去,這會小黃門還在和韓城說話,只是他知道的不說,甚至連披香宮也沒進去,只是路過的時候被喊住了,讓他來傳話,他不敢不從,這才匆匆過來,當真是一問三不知。
心裏的不安越發濃重起來,看了眼天色,眼瞅着便是晚膳十分了,卻還沒有回來。
“若是殿下回來問起我,只說回韓府了。”
韓城拉住他,低聲道:“公子,我看殿下脾氣不太好,這要是說了謊話,會不會被殿下打死?”
一怔,應當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只是他那脾氣卻是說不得好,若是真因這件事動了氣,雖然不至于打殺了韓城,皮肉之苦卻是少不了的。
現今王府裏人口本就稀少,韓城又素來能幹,傷了他,也會有頗多麻煩。
“罷了……”嘆了一口氣,心想,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個外人,未必就會因着自己再與王夫人争執,“如實說便是。”
話說的平穩,的心卻沉了沉,仿佛是找到了什麽證明自己輕微的不值一提的證據,由衷的覺得自己實在是卑微。
見了那小黃門,寒暄幾句便一同往外走,恰好碰上館陶長公主府來送大宛名馬,那馬蔫蔫的,垂頭喪氣的樣子,走路的時候甚至還會抖。
自然是懂馬的,一看便知道這馬剛挨了打,而且身上的傷不輕。瞬間走不動路了:“請稍等……”
他對小黃門低語一句,迎着那送馬的人走了過去。
那人像是見了貓的耗子,戰戰兢兢的說完話就走了,速度很快,竟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韓嫣。
摸了摸那馬的頭,那東西打了個響鼻,往後退了一步,韓嫣上下打量着它,卻沒發現傷口在哪。
小黃門湊上來說道:“王後要進宮,這馬送的倒是時候,咱們這就走吧,王夫人的脾氣……”
皺皺眉,府裏雖然拮據,也不是只有一匹馬的,只是現在有現成的,再讓人去牽別的,倒像是他故意拖延一般,只好點了點頭。
摸了摸馬頭,算是安撫,雖是名馬,但是看着脾氣倒也不算暴躁,便沒怎麽防備的去扶馬鞍,熟料,那馬仰天長嘶一聲,擡起後退就對着踢了過來,慌忙後退,險險避過那馬蹄。
韓城唬了一跳,連忙過來查看身上:“公子可還好?哪裏傷着了?”
擺擺手:“無妨,這馬怕是傷的不輕,許是在馬鞍下面,你親自查看,長公主所賜,萬不能出了差錯。”
韓城沉聲應了,低聲嘀咕道:“一看就知道沒按好心,把傷口弄在那般隐蔽的地方,可不就是等着傷了騎馬的人……”
“放肆!”
皺眉看了韓城一眼,這話雖然離着事實不遠,卻不能說出來。
韓城規規矩矩的認了錯,讓人重新去牽馬來,這馬雖然也是驽馬,可是比之人的兩條腿确實快多了,小黃門追的實在是辛苦,他氣喘籲籲的喊住:“王後殿下,奴才實在是跑不動了,咱們能不能走近路?”
看小黃門跑的滿臉通紅的樣子,想着這一路跑去也着實辛苦,便點了點頭,這一轉路,恰恰便與返回的錯開了。
景帝見這個兒子大好,自然是心情愉悅,又因着宮外發生的事知道他貧困。
雖然心裏覺得這個兒子實在是沒有一絲天家威儀,卻到底還是覺得愧疚,便賜了不少財物下去,十幾個禦林軍擡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一路走回去倒也是相當壯觀。
心裏緩緩的舒了口氣,沒錢養家實在是很丢臉的一件事,雖然他已經被養了好幾年,好在現在終于能擺脫那種尴尬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進了府邸,韓城高興的合不攏嘴,心想,這膠東王清醒的和癡傻的就是不一樣,這王府何時曾有過這樣厚重的賞賜啊。
何況,還都是正經的金銀器具,比那些賣不得送不得的珊瑚擺件要實用的多。
“王孫呢?這些東西交于他清點入冊。”
進門沒看到頗為意外,并不是這般失禮的人,畢竟是皇帝的賞賜,雖說他領出來的,不必再進宮謝恩,卻也要對着宮門拜一拜的。
韓城這才從興奮中回過神來,湊過來低聲道:“王夫人又召見了公子。”
臉一沉,這才回來幾個時辰,便又招了進去,還是趕在晚膳的點,想想便知道不是什麽好事。
“孤入宮一趟。”
韓城咧着嘴應了,還沒等他将長公主府送來傷馬一事說出來,便已經出了門,他回來時騎着的馬還在門口,這時便走,倒也十分方便。
韓城搖搖頭,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松快起來,難得大方的給送賞賜的禦林軍們都塞了銀錢,客客氣氣的将人都送了出去,然後揚眉吐氣的招了心腹來清點財物。
另一邊控着馬直奔皇宮而去,晚膳時分,路上行人稀少,到也能讓他稍微跑一跑,到宮門的時候才進去不多時候。
将馬匹丢給宮門口候着的王府小厮,闊步往披香宮而去。
遠遠的就聽見一陣嬉笑聲傳來,全是女子的聲音,嬌媚婉轉,聽得心裏一陣暴躁,王夫人這宮裏集了這麽多女子,還召來做什麽?
腦子裏驀地想起前世孤零零躺在那件破屋子裏的情形,耳邊仿佛還有已為太後的王夫人尖利刺耳的叱責:“人品不端,毫無廉恥,上禍君主,下亂宮闱,其罪當誅,決不可赦。”
一激靈,前世遺留的那種空蕩蕩的寂寥和惶恐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骨子裏,讓他覺得十分難過,對眼前這般場景也越發厭惡憤恨。
他大步走了進去,門口守着兩個內侍,見他來了,并未露出絲毫意外的樣子,很恭敬的彎腰行禮,仿佛是等候多時的模樣。
波瀾疊起的心情總算平穩了些,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而後慢慢踱着步子走了進去。
他一出現,披香宮便安靜下來,一屋子閉月羞花的女人見到,皆是滿面含羞,嬌嬌怯怯的模樣。
王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怎的這般心急。既是說了要給你,母親還能食言不成,既然自己來了,便自己挑一挑吧。”
王夫人笑的倒是十分真誠,神色不由緩了緩,只是聽見她的話,心又沉了下去。
“滾出去!”
低喝一聲,滿屋皆靜,方才還偷偷打量着這個剛剛好起來的膠東王的家人子們瞬間便被這聲低喝驚得白了臉。
一時間竟也沒顧得上去看王夫人的臉色,戰戰兢兢的彎着腰退了出去,互相攙扶着,站都站不穩。
王夫人也被驚着了,等人出去才回過神來,沉下臉冷笑道:“膠東王真是越發出息了,在母親宮裏也這般威風。”
沉着臉看着王夫人,卻不說話,單單如此,威勢已然讓對方吃不消,不自在的移開了視線。
視線一轉,竟沒能從這殿裏看見的影子,不由眼神一冷:“母親,宮門怕是要下鑰了,兒臣來接王後回去。”
王夫人怒極一般拍了一下桌子:“真是兒大不由娘,你倒是娶了個好媳婦,對本宮忤逆不敬不說,還将你迷惑的不辯是非黑白!”
心裏咯噔一聲,直覺韓嫣現在不好過,也沒了和王夫人周旋的耐心,低聲道:“母親,好歹二十年母子,給兒子留點念想吧。”
王夫人一愣,沒想到一開口竟是這個,不由語塞,卻再顧不得她的态度,見她只是怔愣不肯說話,便徑直繞過她往後面走去。
王夫人這時才回過神來,尖叫道:“真是反了,攔住他!”
冷冷掃了一眼圍上來的內侍,而後看着王夫人道:“母親,你當真要逼我如此?”
王夫人強自鎮定,斥責道:“你若是當我是你母親,怎敢在這裏撒野。”
輕嘆一聲,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然徹底冷了下去,再沒有分毫情緒,他語調沉凝的開口,雖是問話,心裏卻早已有答案,不過是确認一次罷了:“母親何故對王孫如此?他自幼飽讀詩書,乃是名門之後……”
“住口!”王夫人爆喝,神色十分猙獰,“你個逆子,癡傻無能便罷了,竟然娶了男子為妻,你可知我為此受了多少譏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