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之所系
劉徹躺在新換的床上神色陰郁的盯着門外種着的幾株光禿禿的臘梅發呆。
昨天雖然和韓嫣相見,但是那人發現自己好了之後雖然一開始很是喜悅,但後來就變得有些憂郁。
雖然他隐藏的很好,但對于懷念了韓嫣四十多年,将他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琢磨了幾百次的劉徹來說,這種掩飾只能是了勝于無。
劉徹昨夜不曾入睡,初見韓嫣的驚喜過去之後,他心裏便莫名升騰起一種詭異感來,他躺在床上,看着空蕩蕩的屋頂,被那詭異感折騰的完全靜不下心來,但是卻又死活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大約是剛剛換了身體,還不曾徹底熟悉的緣故,劉徹想了一會便疲累起來,不知不覺間就迷糊了過去,卻又在半夢半醒之間,有一絲亮光從腦海中閃過。
劉徹翻身坐起,腦子裏那絲淡淡的亮光漸漸清晰起來,他捂着頭,終于明白過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這不是原來的世界,他也不是原來的自己,那麽韓嫣呢?
他也不該是原來的那個韓嫣才對,但是前世今生,他們的一舉一動為什麽如此相似,甚至是如出一轍?!
劉徹忍不住細細回想了一下白天和韓嫣相處的經歷,心底疑惑越重。
雖然有相同的身份,但是世界不一樣了,多少也還是會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可是這個世界的韓嫣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地方,讓他覺得不對勁。
這不正常……
例如前世的自己是帝王,這世的劉徹是傻子;前世景帝劉啓早逝,這世卻子嗣衆多……
劉徹恍惚間似乎明白了這兩世之間的詫異,仿佛是前世得到的越多,這世得到的便越少,那麽韓嫣呢?
前世他背負惡名,孤獨死去,這一世為何還是如此凄涼,竟然嫁給一個傻子為妻……
腦海裏忽地閃過白日裏韓嫣看着自己時,眸子深處壓抑濃重又夾雜着痛苦的情感,那是前世再熟悉不過的眼神,現在想起,卻只覺得痛徹心扉。
可是,這一世的韓嫣,為什麽會有這樣壓抑的感情,畢竟這一世的劉徹并沒有負過他……
沒有負過……
劉徹忽然愣住,瞳孔在瞬間放大,腦子裏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或許不是沒有負過,只是不是在這個世界而已……
劉徹有些難以置信,卻不得不相信自己得出的這個雖然匪夷所思但勉強能說服自己的解釋來,那就是他和韓嫣一起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會這麽巧嗎?可是既然他能來,韓嫣為什麽不能呢?
更何況這個世界和原來的世界的确是相差太大,原來的大漢雖然有方士,有高手,但顯然大權都掌握在朝廷手裏。
而這裏則不是,皇室雖然掌握一國,但國家之上還有方士,而方士的能力卻足以通天徹地。
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
劉徹心裏五味雜陳,面對這個世界如此奇特的現象,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憤怒,好在無論世界怎麽變化,他和韓嫣的身份沒怎麽變,仍舊是原來那般,他是膠東王,韓嫣是他的伴讀,只是後來他十四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将自己燒傻了,那之前他的母親似乎還誕下一子,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放棄了。
只是沒想到韓嫣竟然為了保全他,以男兒之身下嫁。
想到這裏,劉徹的心髒不受控制的快速跳動起來,臉上的陰郁也跟着散去了七七八八,劉徹長舒一口氣,不期然想起韓嫣憂郁的臉色,驀地腦海裏靈光一閃。
前世韓嫣自從他和陳阿嬌大婚之後就和他逐漸疏遠,後來韓嫣去宮外打聽金俗的消息,接着衛子夫被送進宮來,沒多久,就出了江都王的事,再後來,韓嫣出宮将金俗接了進來。然後,就出了私通的事……
劉徹的胸口又疼起來,床板又被砸了個窟窿,新來的內侍小心翼翼的在門外探了探頭,看見劉徹黑沉扭曲的臉色,吓得一哆嗦,「嗖」的一聲縮了回去。
“韓嫣……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不在乎,我以為有了權勢就足以彌補,我以為……
“呵……”劉徹攤在床上,他想起來自己得知韓嫣私通消息時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恨不能将人生吃活剝的憎惡,原來你日日夜夜都在承受這些……
那麽,你寧願守着一個傻子,兩人白首不離,也不願意伴着一代帝王,成為後宮之一,是嗎?可惜,我現在才懂……
“殿下怎麽了?還不快去宣太醫?!”韓嫣焦急中帶着擔憂的聲音伴着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王後何必着急?小殿下也病着呢,禦醫怕是沒工夫來王府了。不過,若是王後開口,老臣倒可以着人請幾個大夫過來,畢竟也是外甥,老臣這個當舅舅的總要心疼的。”
劉徹驀地攥緊拳頭,這個聲音是——田蚡!
韓嫣冷着臉看着眼前人,他不知自己明明上一世已經自殺身亡,卻為何一睜眼便到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既然這裏有一個雖然傻了但不會變心的劉徹,所以他便把這些當做上天給他的補償,即使日子過得窘迫,他也仍舊覺得幸福。
但是上天大約也是公平的,他竟然還會遇到這個人,雖然明知這人與前世并不完全相同,但長着同樣的一張臉就夠他膈應的了。
田蚡的話他不會全信,卻也知道,劉徹以前的樣子的确不一定能請到禦醫,若真的趕上宮裏主子們生病,恐怕真的請不到人。
韓嫣這麽一想,不由抿了抿唇,小內侍話說的不清不楚,只說殿下臉色不好,畢竟是大病初愈韓嫣不敢掉以輕心,更不敢随意放出風聲去,說劉徹已經好了。
朝廷局勢和前世大不一樣,莫名多出來數個皇子皇女,大臣們也是拉幫結派,各為其主,比上一世要混亂的多。
韓嫣于兵法上還有些涉獵,政治卻有些無能為力,韓家不肯站隊,他孤掌難鳴,又不善逢迎,實在不能給劉徹更多幫助。
而劉徹這個樣子,又哪裏有人會下一步廢棋呢?
如今,也只能靠這個人了吧……
韓嫣嘆了口氣,算了,不過求一求罷了,大不了找個機會再折斷他的手腕一次……
殿內突然傳出一陣巨響,韓嫣心頭一跳,也顧不得田蚡,拔腿就往裏面跑,進了寝殿門,一眼就看見了幾乎碎成了渣滓的床。
韓嫣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劉徹力大無窮,往往不經意見就将家具毀個大半,他嫁進來三年,嫁妝差不多都補貼在這裏了。
而且,因為前幾年劉徹一直瘋瘋傻傻,不止家具,連人也傷過不少,韓嫣也被弄傷幾次,不得已,兩人只能分房。
而且拜高踩低歷來是哪裏都不少的,他也不想劉徹見識那些,分開反倒清淨,他處理起來也就不必顧慮太多。
這個癡癡傻傻的劉徹曾經被人刺激的發作過幾次,看房間內家具這損毀程度,似乎比往日更加厲害。
很多時候,劉徹毀壞了的東西修修補補還是有些能用的,只是這只床竟然碎成了這樣。
韓嫣心底苦笑,只以為劉徹是又病了,難免失望,卻也明白這病症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
如今劉徹清醒的時候和常人已然沒什麽差異,這已經是好消息了,他不該奢求太多。
思維不過是電光火石間,韓嫣的身體已經自發的撲過去将呆愣在原地的劉徹死死抱住,這一地木頭茬子,他怕這個家夥把自己傷了。
這一抱卻是歪打正着,劉徹被韓嫣的氣息震得冷靜了一些,但看着不遠處的田蚡那鄙夷又貪婪的目光,劉徹剛壓下去的火氣又瞬間被挑了起來,他垂下眼睑,反手将韓嫣抱進懷裏,衆人只以為他要把人丢出去,生怕殃及池魚。
眨眼的功夫便躲得幹幹淨淨,任由劉徹半抱着人一步步朝着田蚡走去。
韓嫣倒似是很有經驗的樣子,被抱住也不掙紮,一伸手死死抱住床柱,順勢用腿夾住劉徹腰身,死活不松開。
劉徹被這一番動作弄得哭笑不得,連火氣都有些聚不起來,韓嫣這個姿勢還真是……
劉徹眼神暗了暗,俯下身子直接将人掰了下來,嘴唇輕輕擦過韓嫣耳垂,韓嫣身體一僵,前世兩人雖然常常……
但是來到這裏之後他還真是一次也沒有過,這樣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韓嫣一時怔住了。
劉徹借着機會幾步就沖到了田蚡面前,腳步沒停,抱着人直接将田蚡撞飛了出去。
韓嫣終于回過神來,看着跌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人,恍然明白過來,劉徹是故意的!
擔憂不翼而飛,心情輕松下來,韓嫣看着田蚡被撞得四腳朝天的樣子,很想笑,卻不得不抿了抿唇,将笑意強壓下,擺出一張正直的臉來:“太尉見諒,殿下有病在身,想來您是長輩,不會計較……”
話音未落,已經被劉徹抱着跑遠了,似是進了哪個院子,随即身體一松。
緊接着,身體就被放在了床上。然後劉徹清明的眸子映入眼簾,韓嫣不由得有點呆。
“殿下……”
劉徹的氣自然還沒消,哪怕前一世,他親手賜死了田蚡,然而此時一見這個世界的田蚡,他仍舊有一股滔天的恨意,他知道其實這是一種轉嫁,他恨得人本來是自己,可是帝王歷來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覺得自己不會錯。
哪怕漢武帝晚年曾經下過罪己诏,可那也是因為得知了韓嫣的心意,自責自己負了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渾渾噩噩,卻又在某一天難得心思通透起來,回憶自己那麽多年窮兵黩武,百姓窮困難當,心下愧疚才做出來的,現在找到了好的轉嫁對象,漢武大帝自然而然的将自己的背負數十年的包袱丢了出去。
“嗚……”劉徹兇狠的啃咬着韓嫣的唇瓣,他想這個人想了四十多年了,昨天就該這麽辦的,可惜身體還沒完全适應,怕把人傷了,只能忍耐,如今他卻是再也忍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