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路走來,只剩下他與她相依為命,雖有許多師兄、師姐,可終究不能走進她心裏。
她怕,他這一去便不再回來;她怕,到了最後還只是剩下她一個人。
母親的棄,青苗的死都還一一在目,心裏的恐懼沒有人能知道。
“二哥,畫骨在身後……”龍雲修終究還是忍不住對一旁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二哥道。
“我知道,不要回頭……不要回頭。”龍淩溯閉上眼呢喃道,他怕一回頭就不會再走。
畫骨,二哥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離開你,得勝歸朝,二哥絕不會棄你而去!
畫骨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從睡夢中驚醒了,夢中二哥與十哥滿身是血的看着她,喚着:畫骨……畫骨……
心裏的焦灼幾乎要逼瘋她,每夜從噩夢中驚醒她就不敢再睡,她怕又看到不好的景象。後知後覺的畫骨,這才明白龍淩溯在她的心裏究竟占據了怎樣的位置。
焦灼的等待中,就連作惡也消停了,一瞬間從難以□的野貓變成了溫潤乖巧的家貓。郕王、蕭衍以及徐澤、周韻等人時常來明王府陪着畫骨,可畫骨仿佛是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朝氣,幾乎成了即将枯萎的花朵。
天漸漸變寒,除了昭帝派人來請,實在推脫不過便去宮中轉一轉,平日裏都是躲在屋中抱着手爐一步也不願動。
一早醒來就坐起身,這天氣似乎也比平日冷了幾分。芳姣端着銅盆進來,口中所出的氣都帶着白霧,将銅盆擱在架子上道:“殿下,昨夜落雪了,冷的很。殿下在睡一會吧?”
“不了,早膳後大師兄他們會過來,我也想問問五哥關于邊關之事。”皺了皺眉看着芳姣問,“芳姣,二哥真的沒有一封信回來?”
“殿下,每日奴婢都與您在一塊,哪裏能知道王爺是否又音訊?若是殿下放心不下,今日可問問郕王,我們家王爺是否有音訊回來。”
畫骨頓覺無趣,怏怏的爬了起來,吃過早飯又被芳姣逼着披上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風才得以出門。出了門畫骨呆呆的站在門前,腳步是一步都挪不動,雪依舊稀稀疏疏的落着,也許是下了一夜,屋頂上都是雪白的一片,園中的枯樹上一片銀裝素裹的模樣。
看着這漫天的白,畫骨有些失神的朝着雪中走去,芳姣神色大亂,忙嚷着:“殿下,還下着雪呢,當心着涼!”
畫骨在白雪中長着雙手奔跑,不知是因跑但急還是心不在焉,沒跑出既不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芳姣慌忙跑上前伸手要扶起她:“殿下,快起來啊,坐在地上是要着涼……”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畫骨的臉上滿是淚水,一時間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淚水落到雪中便立即将雪融了一塊,雪落到身上便立即化掉了,芳姣怯怯的問:“殿下是不是摔疼了?奴婢扶您起來吧?”
畫骨越哭越傷心,本是無聲的哭泣,哭着哭着便放聲大哭起來。
青苗死的時候漫天都是白,雪也是下的很大,青苗赤着身子倒在雪地中。當她趕到之時,青苗原本白皙的肌膚都已經青紫僵了,她撲上去摟着青苗一遍一遍的喚着:“青苗……青苗……”可是青苗也像母親睡着之時的模樣,怎麽也不應她。
從那往後她便厭雪,總覺得是這看似純潔的冰涼物體帶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無論她是現代人還是後來的畫骨,總也不能平靜的面對生離死別,也許這就是人心軟弱之處。
青苗死後,整個冬天她都蜷縮在宮殿中,任誰勸說也不搭理。直到來年的春天她才從殿中走出來,一個冬季她的發都已隐隐的發白,那一年畫骨不過才剛滿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經歷了一冬仿佛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
夏盡秋初之時二哥便帶着她去了冥山拜師學藝,也是在見到師父後,那滿頭銀灰色的發才漸漸的成了黑色。
第二年冬季她早早的便将自己鎖在屋中,任誰敲門也不願開門,最後還是二哥将她勸了出來。
那日也是落雪,整個天地銀裝素裹很好看。二哥淺笑着對她說:“畫骨,你看這雪并不會傷人。”頓了許久才緩緩的說:“畫骨,當初青苗并不是被雪凍死的,而是早已死了,被人扔在雪中的。畫骨,二哥知道你不過八歲,也不指望你想的明白。二哥只要你知道,這雪不會殺人。”
“二哥,我知道,我只是怕冷……”說着便縮了縮肩膀,示意自己只是冷。
二哥笑着并沒有戳破她的謊言,二哥拉着她在雪中走着,兩人攜手在漫天的白雪中嬉戲。
她回首,只見來路上一大一小,一深一淺的腳印。她推二哥在前,便踩着他的腳印跟過去。二哥回首,竟笑的彎了腰,刮着她的鼻尖說她調皮。
而今只有她一個人在這裏看雪,二哥卻不見了……
哭到眼睛都腫了,這才自顧自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顧芳姣詫異的目光自己緩緩的走到了屋中。
芳姣也不顧被淋濕的衣服,忙喚來侍婢為畫骨更衣。晌午,雪停了,蕭衍帶着師弟、師姐等人來,徐澤、雲承、周韻和畫骨在雪中嬉戲,蕭衍只顧着站在廊上看着他們,仍舊是面癱臉。
芳姣很郁悶的站在蕭大禦醫身旁看着在雪中笑的燦爛的錦兮公主,眼角不停的抽搐:這個主子的臉不是一般的善變,就連說謊話連臉都不紅。
蕭禦醫等人來的時候,看到自家的主子一對紅腫的核桃眼自是有些驚訝,便問緣由。自家的主子臉不紅氣不喘的說一大早出門被蜜蜂給蟄的。
自己的一口血生生的被堵在胸口,這可是冬天啊,怎麽會有蜜蜂?可是他們聽後,除了雲公子和徐公子臉扭曲的偷笑後,周小姐和蕭大禦醫臉眼皮子都沒動。
唉……自家的主子真沒有節操,不……自家的主子的節操碎了一地。
芳姣四處瞅了瞅,企圖找一個掃帚将自家主子的節操掃起來。
這安穩的日子沒有過幾日,便看到郕王帶着一個将軍模樣的人來了,當日所有的人都聚在明王府。
據聞郕王帶來的是跟在将軍身邊的吳錦吳副将,聽說一路上騎死了八匹馬才趕回來求援軍的。
畫骨心一緊,忙問緣由。
吳錦看了看郕王又看了看畫骨,低首道:“回公主殿下,戰事告急,而聖上又遲遲不肯發兵,只怕明王堅持不了多久了!”
“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畫骨一把抓住來人的手臂,手上不覺也使勁了所有的力氣,吳錦疼的微微皺眉,卻也不敢說話。
“丫頭,你聽吳副将将話說完。”龍雲何将畫骨拉了過來,此時的畫骨雙眼灼灼的看着吳錦。
也許是被畫骨的氣勢雖震懾,收斂了心神道:“太子扣押了所有的八百裏加急文書,文書到達不了聖上的手中。糧草得不到補給,援軍遲遲不到,這一仗……”吳錦說道此處哽咽了,“我軍被圍困三日,将軍擔憂末将的安危,堅決不讓突圍出來求救,是晉王殿下放末将出來……郕王請救救将軍,這朝中也只有王爺能救将軍了。”吳錦說着便跪了下來,龍雲何忙上前将吳錦扶起來。
“大師兄,求你救救二哥。”畫骨見狀突的朝着一直沒有說話的蕭衍跪了下去,雲承與徐澤都吓了一跳,周韻立即上前去拉畫骨。可畫骨的膝蓋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任周韻怎麽拉也拉不起來。
她一直都知道五哥沒有權勢,五哥的母妃家族是商賈,當年五哥的母妃不過是個美人,在宮中也沒有什麽地位。生了五哥後才升為貴人,雖說是貴人,可仍舊沒有什麽靠山。與其讓五哥為難,倒不如去求大師兄想法子。
說她自私也好,卑鄙也罷,她知道什麽對深陷險境的二哥是最好的。
“畫骨,你知這不是師兄弟之間的打鬧,那是戰場,即便為兄去了,沒有飛天的本事,你讓為兄怎能保全軍将士全身而退?”蕭衍的心中雖翻騰的厲害,終究不願翻臉待畫骨。
“畫骨,不要為難蕭禦醫,這件事五哥會想法子,起來吧!”龍雲何上前去扶她,畫骨竟聽話的任由五哥将自己扶起來。
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聽不見大師兄他們說了什麽,唯一知道的便是二哥被困,太子不派兵援救。
明明是親兄弟,卻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去,這就是皇家啊!人人欽羨的皇家!
晚間龍雲何送走蕭衍等人,卻不放心神情恍惚的畫骨一人留在明王府,故而留下來陪她。
畫骨坐在軟榻上發呆,龍雲修有些不安的走到她跟前,伸手扶着畫骨的肩:“丫頭,心裏有事就說出來吧,五哥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