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就會在
肖恢跪授綏繩。
“肖恢?”君天熙淡淡的掃了肖恢一眼,“原來你已是太仆寺卿了。”
“皆是聖恩眷顧。”肖恢手指微僵,心裏恨透了太仆這個差事。那天跪逼大華門的事鬧成那樣,他不信陛下沒有得到消息。就算法不責衆,也定會重罰禍首,肖崛就是一例。偏偏親子剛剛領罪,他這個太仆寺卿又不得不候在陛下眼皮底下。陛下……不會還要借題發揮吧……
“是嗎?”君天熙不置可否。
發現君天熙沒有大做文章的意思,肖恢微微松了口氣。太仆寺卿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只要陛下不把大華門的事擺上臺面,他有把握,不會讓宮中抓住把柄。
“肖太仆可是出自秦州肖氏?”
“正是。”肖恢眼看君天熙放過了自己,沒想到一直安靜侍立的君逸羽會橫插一手。皇夫攝政王有問,陛下既然不怪他多嘴,肖恢再不情願,也只能老實答話。
“聽說秦州肖氏禮樂傳家,行為士範,前朝草創之際,就是肖貴遠仆射損益舊章,才使齊朝儀軌稍備。陛下方才罷免了儀禮司郎中,我看,不如就從秦州肖氏揀選賢才,補充禮部。可好?”
君天熙微微挑眉,不動聲色的回道:“此事不妥。”
“怎麽不妥?”趙羽一臉天真。
慕晴暗自好笑。她與君逸羽沒有默契,對君天熙卻頗為了解。慕晴擺出一臉正經,對趙羽解釋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革職的庶民肖崛,就是肖太仆的嫡子。”
“原來如此。”趙羽對肖恢歉聲說道,“我離魂症未愈,許多事記不清,說話唐突了。肖太仆莫怪。”
“臣教子無方,以致其家學不精,有虧先祖盛名,敢請陛下治罪。”肖恢臉色漲紅,語氣愧悔無比,心裏想的卻是——真是榮樂王失言?還是他與陛下一唱一和?或者,榮樂王對肖家不滿?
“既然是辜負先祖,自去家祠請罪。朕不能濫刑。”
到了這種地步都能反将一軍,比草原上的直腸子難搞多了。如果君天熙是一個人回來的,又會是什麽情形……趙羽心下感慨,嘴上說道:“肖太仆這是見怪了嗎?都怪本王孟浪,給太仆賠罪了。”
自從棄舟登陸後,每日都是換馬不換人的趕路。趙羽充分發揮草原馬術,才沒有擦傷胯部。君天熙雖然馬術不錯,還是不及趙羽皮糙肉厚,她卻在擦傷之後,仍然堅持趕路。趙羽後來實在看不過眼,仗着争飛腳力好,強行逼她同馬,才讓她得以修養一二。
等進入秦州地界後,征召當地守軍護駕,才改回正常行程。可是一路都是世族的大本營,哪怕秦州将軍洪維是君逸羽的舊時同僚,依舊得保持高度戒備。後來禁衛與朝務同至,還有君承天傳來的京中變故,又為君天熙更添操勞。
趙羽将君天熙一路以來的辛苦看在眼裏,而今還沒有踏入玉安,又見識了君天熙将要面對的勾心鬥角,她感到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堅持跟來玉安。
“臣不敢!”肖恢見君逸羽真準備行禮賠罪,連忙避讓,又摘帽叩首道,“子息不肖,是微臣教導無方,與殿下無關。微臣不敢掩耳盜鈴,無顏再竊居九卿之位。”
事已至此,肖恢不知道陛下怎麽想的,但若是看不出榮樂王咬住了自己,那他非得是個睜眼瞎不可。罷了,太仆寺卿本就是個雞肋,拿出來避禍,也不可惜。
“九卿任免非同小可,此事回京再議。”
盡管君天熙沒有松口,在場的人精都知道,只要秦州肖氏顧惜臉面,肖恢這個太仆寺卿就注定坐不住了。
榮樂王亮出了爪牙?他……受了怠慢所以對肖家睚眦必報?或是其他緣故?還有離魂症,是真的嗎?
非常參官大多只是對君逸羽的性情和經歷感到迷惑,常參官深入朝局,了解更多內情,難免想得更多。尤其曾經圖謀不軌的各位野心家,紛紛分析起了君天熙的态度。
陛下既沒有阻止榮樂王對肖恢發難,又沒有順勢罷免肖恢,到底是什麽意思?能在這種時候帶着榮樂王回來,就算兩人不是一條心,也應該相去不遠吧?從前的翼王府,可是唯宮中馬首是瞻的……所以陛下真準備大動幹戈?
那日跪在大華門的,可有不少庶族官員,宮裏舍得?多半世家都參與其中,非要認真計較,若事态不可收拾,陛下待要如何?就算有榮樂王穩定軍心,陛下總不能一回來就血洗朝堂吧?
西武那頭的戰事都沒平息呢……想必宮裏不會如此糊塗。那麽方才,是榮樂王自作主張?可陛下若真要擱置事端,正好借機拿肖恢出氣,何必幫秦州肖氏保全顏面?
外人頭疼的功夫,君天熙和趙羽早已登車。
直到車門徹底閉合,趙羽才放松身體,輕聲問道:“我剛才在外面沒有失禮吧?”
“沒有。”君天熙想起君逸羽之前端莊的姿态,眼露溫柔,“其實你在就很好。”
趙羽滿臉古怪。君天熙……忽然點亮了情話技能?
君天熙見了趙羽的表情,才意識到歧義,連忙解釋道:“朕是說,你只要在朕身邊,就足以安撫人心。你無需刻意幫朕做什麽,也無需擔心失禮,只管自在就好。”
單獨相處時,君天熙在趙羽面前一向自稱“我”。如果沒有這幾個“朕”,趙羽還真信了她的鎮定。
趙羽本有些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尴尬,發現君天熙掩飾慌亂,反倒笑出了聲來。
“你笑什麽?”君天熙被趙羽笑得萬分不自在。
“我笑你不自在。”
“朕沒……”君天熙想說自己很自在,迎着那雙琥珀色眼睛中的笑意,怎麽都無法嘴硬。
“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沒有外人時,你不會在我這稱‘朕’?”趙羽都要笑出淚花了。
沒有外人時?君天熙微愣之後,将所有的窘迫都扔去了九霄雲外,也感染了君逸羽的開懷。
展顏而笑的君天熙,無論欣賞多少次,都是同樣的驚豔。
未免氣氛暧昧,趙羽借着擦淚花的動作遮蓋眼底贊嘆,将話題拐回了原點,“其實沒什麽不自在,在船上時,爹娘就教過我宮廷禮儀。反正輪到我行禮的機會不多。你如果覺得沒問題,我以後遇到你的臣子,就像今天這樣?”
一句“你的臣子”,又将君天熙拉回了現實。她收斂笑弧,搖頭道:“你可以像現在這樣輕松自如。他們在你面前,也已經是臣子了。”
“好。”趙羽做了許久的安都忽彥,改當華朝皇夫,只要注意兩國禮儀的差別,其他方面都駕輕就熟。不過漠北監國公主最大,華朝皇帝上頭還有個太上皇。趙羽問道:“等會拜見太上皇,我應該怎樣?”
“父皇……你與父皇從前很親近,別太生分就好。”
怎樣才算別太生分?趙羽想到自己才遇見君康逸夫婦時,自覺已經盡量親近,效果卻着實不佳。趙羽沒有把握,靈機一動笑道:“我跟着你學,你怎樣,我就怎樣,好不好?”
“我與父皇,不及你們親近。”
趙羽一怔。君天熙的書信公文,全都不曾回避趙羽。只看這對天家父女齊心協力應對朝局,趙羽便相信他們感情深厚。偏偏君天熙說起與父皇不親近,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這若不是完全不在意,就是徹底死心了?可他們的書信明明推心置腹呀……君天熙若不是擔心老父,又何必這麽快趕回來。
君天熙心口刺痛,盡量淡定的說道:“從前有一些事,暫且不方便說給你。等你記起從前的事,若還想聽,我再告訴你。”
父女相依為命,竟然也有隔閡,難怪慕晴說她什麽苦都只能自己吞。明明君天熙面色如常,趙羽卻聽出了一分難過。
君天熙分明關心父皇。能讓她對生父耿耿于懷的往事,該是何等傷人?
趙羽不忍君天熙獨自傷懷,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安慰講究及時,趙羽心念一動,柔聲道:“就算我一直記不起往事,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我……一直需要你。如果放縱自己的私心,君天熙有時甚至希望,這個人永遠不要記起往事。
君天熙閃爍不定的眸光,讓趙羽懷疑自己說錯話了。
“因為你很願意幫助朋友嗎?”君天熙及時定神。
趙羽不知道該不該點頭。她見君天熙認定君逸羽記起往事就會離開,才選擇從此着手,給君天熙一劑安慰。畢竟,她不是君逸羽本人,就算有一天君逸羽的記憶浮出水面,她也不可能替君逸羽踐行終生之約。順從自己的良知,只要是君逸羽在意的人,無論是誰需要君逸羽,她都會盡力而為。所以她才能毫不猶豫的對君天熙說出“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朋友也好。”将沉默當作了默認,哪怕君天熙早有預料,依然還是難免失望。理智告訴她不應貪心,感性讓她猶豫片刻後,握住了趙羽的手。
趙羽不能給君天熙虛無的希望,又不願對她過于殘酷。最終,她選擇了回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