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朝深感歉意,願用金帛彌補
西武國使高堂野病困交加。
他從和興帝手中接過議和漠北的使命時,滿以為易如反掌,除了怕來晚了會讓漠北元氣全失外,心中再無憂慮。所以他率領使團日夜兼程,哪怕天寒地凍,也不曾耽誤多少行程。
終于抵達魯勒浩特,令他萬沒想到的是,漠北的時任監國二話不說,就要把他們整個使團扔進大牢,說等雪停之後拿他們的首級祭旗出征。
漠北竟然知道是西武投了疫毒!
漠北竟然寧願對華朝稱臣也要與西武魚死網破!
無奈之下,高堂野只能提前說出使團帶了治疫藥材的事,以求打消漠北的拼死之心,坐上談判桌。但漠北那位監國公主頭發長見識短,竟然一點都不懂忍辱負重的道理,拿到藥材後,還是把他們扔進了大牢!
更讓高堂野絕望的是,從頭到尾,那位監國公主就沒露過面,可見找西武報仇雪恨的決心!高堂野年近半百,本來就在路上感染了風寒,受此打擊,身體終于堅持不住,躺進牢裏就病倒了,只能把議和的事交代給了副使徐離銳。
看着徐離銳年輕的面龐,高堂野前所未有的後悔。早知道這次出使會這麽艱難,他說什麽也不會讓徐離家的這個後生當自己的副使。但事已至此,他實在病體不支,只能趁自己清醒,給徐離銳多交代幾句。
想想徐離銳一貫名聲頗佳,如今也聽得認真的樣子,也許能成事呢?細細交代到最後,高堂野如此安慰自己。
徐離銳應承着高堂野的交代,內心卻很是瞧不上他的怯弱。
說來說去就是要多給大武掙好處,實在不行,讓利給胡人也可以,只要能議和,多讓些利也行。我不知道議和就是要給大武掙好處嗎?至于讓利……笑話!
從古至今,就沒聽說過勝國議和還要讓敗國占便宜。爹還說高堂野是幹臣,一下就被胡人唬住了,我看他不過是忝竊虛名。我就不信了,胡人大半根基都丢光了,大武願意和他們議和,他們該偷着樂才是。
要說仇,不是華朝攻下他們的都城,我大武有機會在漠南投疫毒?就算娜音巴雅爾蠢,總不能整個魯勒浩克的官員都跟着她犯蠢吧!
魯勒浩克的官員們沒有集體犯蠢,但他們都被娜音巴雅爾說服了。
娜音巴雅爾只用三句話就說服了主張與西武議和的官員們。它們是:西武使團冒雪趕來魯勒浩特,還帶了解疫藥材,可見西武也怕時疫拖垮我們,不然華朝下一個收拾的,只怕就是西武了。左右時疫能解了,急着來議和的是西武,我們急什麽呢?西武也不能打來漠北,他們要是不多拿點誠意出來,我們和他們議不議和又有什麽區別呢?
徐離銳不知道漠北朝堂上的情形,但他很快就被現實打擊得懷疑起了自己之前篤信的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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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徐離銳試圖危言聳聽換和娜音巴雅爾見面的機會。結果帶是被人帶出牢了,但被凍成雪人後又被娜音巴雅爾面也沒露的趕回了大牢。
第二天,可能獄卒得了交代對他國使節也沒了忌憚,同樣的危言聳聽,徐離銳沒出獄不說,還換來了一頓拳腳。
第三天,徐離銳控訴漠北不懂邦交之禮。結果人家幹脆連送牢飯的“禮節”都給他省了。
第四天,越挫越勇的徐離銳破口大罵漠北鼠目寸光,複國的良機送到面前都不珍惜。結果激将不成又被獄卒毒打一頓,聽口氣,若不是要留他祭旗,能直接打掉他的命。連帶着整個西武使團的牢飯,也被徐離銳折騰沒了。
第五天……天知道漠北的牢飯是什麽湯湯水水,一頓不落也只夠讓人吊着半條命,餓了半天後,整個西武使團都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丢了大半,發現徐離銳還要喊獄卒,他們好多歹說才攔住。大家大小都有個官身,哪怕祭旗,也比活活餓死傳出去好聽吧?
徐離銳是高門子弟,年少氣盛,折騰了幾天後本就是一口氣性支撐着,被同僚埋怨戳破了心氣後,“內傷”加外傷,饒是年富力強,也小病了一場。
牢裏總算清淨了兩天。
負責看守西武使團的,是娜音巴雅爾的親信。娜音巴雅爾聽他回禀,波瀾不驚,只是吩咐道:“送點藥過去,就說是看守怕他們死在自己手裏,別讓他們知道是王庭的關照。”
蒙木速正好來娜音巴雅爾帳內禀事,他聽見西武使團的情形後有些擔憂,“殿下,我們這麽對西武使臣,真的能拿捏住他們嗎?”
“放心,他們既然是來議和的,聽說我們要和西武拼命,怎麽也得攔下來。再者,他們那位副使罵我們不知道珍惜複國良機,只怕西武所圖不小,想是有意與華朝争個長短,使團過來名為議和,實是結盟。”
“殿下,我們真的要與西武結盟嗎?”聽完娜音巴雅爾的分析,蒙木速的疑慮打消了不少,但想想西武的卑劣行徑,他雖然理智上知道大宏想要複興早晚需要與西武結盟對抗華朝,感情上卻有些過不去坎。
娜音巴雅爾親身體驗過西武的趁火打劫,又哪裏不懂蒙木速的不甘?
她輕輕嘆了口氣,“兩國結盟,向來都是利合則來,相異則去。不過,等控制住時疫,王庭的當務之急是穩定各部。這回能不能談成,就看西武的誠意了。不急,他們的正使病了,副使聽起來還沒有想清楚利弊,再多晾他們幾天,等真确定西武的藥能根治時疫後再說。”
徐離銳也不甘心。他小病兩天有了冷靜思考的空間,反而領悟到了高堂野的老道,只是想起皇儲殿下那位未婚先亡的準驸馬……君逸羽能帶着華朝反敗為勝,還端了胡人的老巢,我卻連和胡人的殘部議和都占不到便宜嗎?
馬球場初見那位榮樂王時,他雖然品貌不俗,卻也只是一個小有才名的少年,徐離銳自問不比他差。及至君逸羽收複薊簡、攻克漠南,徐離銳若說不驚佩他的非凡武功,也未免太過狂傲。但,再優秀,那也已經是個死人了。而他徐離銳也是一時俊傑,還有大把的時間建功立業,相信終有一日能讓皇儲殿下另眼相看。
如今就輕易認輸,徐離銳如何甘心?是以,雖然他想清楚了形勢,也想得清利害,仍然不願用讓利拉攏漠北。
病好之後又慎重思考了兩天,徐離銳才再次喊來看守,聲音也比之前客氣了許多,“麻煩幫忙轉告貴國的監國公主殿下,華朝女皇追封君逸羽當皇夫,是肯定要與大宏勢不兩立的,貴國對華朝稱臣毫無意義。我朝不一樣,我朝從來沒想冒犯大宏,被迫出兵漠南,也只是防止華朝一家獨大,對貴國斬盡殺絕。我朝祖上也出自草原,與大宏同出一脈,如今華朝勢大,應該守望相助才是,何必拼得你死我活?只要貴國與我朝結成兄弟之盟,我朝可以與貴國恢複互市,還可以從南口撤兵,以示誠意。”
……
娜音巴雅爾不會知道,榮樂王那個不共戴天的仇家,死了還讓她的結盟大計不順利。她聽說西武副使病好之後還安生靜思了兩天,只當他終于開了竅,結果聽完看守的最新回禀,生生被徐離銳氣笑了。
說了半天,除了結為兄弟之國外,沒有一句實在話。我要西武從南口撤兵有什麽用?漠北都不安穩,還要再和華朝打一仗不成?至于互市,只要西武不想獨抗華朝,哪能禁止兩國商旅?
“今晚給他們多送些好酒好肉,就說雪停了,讓他們吃頓好的,明天好送他們祭旗出征。”
“殿下……要是西武使團到了明天還死不改口呢?”
“那就都殺了,把他們的腦袋送還給西武。”
治疫所傳來消息,第一波試藥的疫民已經證實了,西武的藥材能根治時疫。解了燃眉之急的娜音巴雅爾,又知道西武投鼠忌器、有求于人,還真不怕殺殺那邊的威風。
到時候就當是為時疫的事出氣好了。
“粗野之邦,不可理喻!明明是華朝殺光了他們的頭頭腦腦,要報仇他們也該先找華朝啊!我們都給他們解疫藥材了,議和也沒要他們稱臣,他們怎麽就非要和我們大武拼命呢!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徐離銳接到斷頭飯後快氣瘋了。
高堂野吃了幾天藥後病情好轉了不少,只是人還昏昏沉沉的,被徐離銳這樣一鬧,人反倒清醒了起來。他聽左右說完這幾天的情況,知道胡人重利,不看重虛名,若還不能打動他們,只怕明天真會命喪漠北。
他高堂野死在這無妨,但他身為西武重臣,又是和興帝的心腹,深知西武看似重振雄風,還讓年輕一代叫起了一口一個“大武”,但其實多年依附華朝,讓西武不敢放肆發展軍備。和興帝又所圖者大,真要讓漠北對西武破罐破摔,不僅和興帝的宏圖霸業會胎死腹中,連西武好不容易等來的中興良機也會得而複失。更有甚者,若漠北真的不為重利所動,鐵了心死也要拉西武墊背……高堂野不敢設想。
唉,陛下,既然要聯胡抗華,當初為何要投疫毒呢。毒了也就毒了,又為何會讓胡人發現是我朝下的手呢。
“我乃西武正使,煩請敬告貴國監國,我朝誠心聯合貴國共抗強華,不慎讓疫毒流入貴國之事,我朝深感歉意,願用金帛彌補。還請貴國監國撥冗一見,好叫我等知曉貴國的損失。”
不敢再刺探漠北的底線,高堂野這話,等于是随便對方開價了。若這都不能讓漠北回心轉意,那他只能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