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若是有人同歡就更好了
娜音巴雅爾終于見了高堂野一面,與他說定了兩國議和條約的大致方向。
是的,非是“議定”,而是“說定”。
補疫災的錢糧,佐軍用的歲幣,便商旅的榷市……娜音巴雅爾每一次開口,要的都是真金白銀。高堂野有心争上一争,人家卻擺足了一口價愛買不買的架勢。高堂野有心哭哭窮吧,人家又說起了西武幫大宏“代管”的草場,大有還要找西武要一筆租金的趨勢。
高堂野終于知道自己在陰溝裏翻船了。這位年輕的監國公主老謀深算,根本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而自己輕敵之下,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讓對方看盡了己方的底線。
能欲擒故縱嗎?人家已經看準了西武與漠北結盟的決心。
眼看議和條約的大方向沒有商量的餘地,高堂野不再浪費功夫,終于點頭答應了下來。他的面上看不出變化,心中卻在滴血,只能安慰自己“有漠南草原墊着,西武還不算虧本”。事已至此,只能寄望于将來的東征順遂,若不然,千秋外代之後,高堂野真不知道自己會在史冊上留下怎樣的罵名。
娜音巴雅爾也不再吝啬微笑。
帳內氣氛為之一松。
“還有一事。外臣此來,我國皇儲有一件私事,想勞煩貴國相幫。”
“哦?尊使請講。”
“我朝皇儲在榮樂王在世時,曾與他定下親事,是以想全一全與他結親的情分。外臣冒昧,想請求監國幫皇儲殿下尋尋榮樂王的屍身。”
高堂野深知榮樂王與胡人之間的深仇大恨,只是礙于皇儲的要求和陛下的首肯,才不得不提。他怕節外生枝,特意塵埃落定後才提及,言詞極盡恭敬,措辭時也着意點明是皇儲的私人請求。
“榮樂王?!”娜音巴雅爾故作冷臉。
西武當初來漠南趁火打劫,就是打的為榮樂王報仇的招牌,如今又提起榮樂王,是西武皇儲真對榮樂王情義深厚,還是想修補當初那塊經不起議論的破招牌?
見娜音巴雅爾一聽榮樂王就變臉,高堂野連忙解釋道:“無意冒犯大宏,只是我朝皇儲出于對榮樂王的私情,想安葬他的屍身,請監國殿下海涵。”
要真對榮樂王那麽有情義,怎麽當初華朝危難時提出解除婚約?怎麽如今又肯和殺了榮樂王的仇國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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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音巴雅爾心內暗嗤,嘴上說的卻是,“既有夫婦之約,也是人之常情。”
高堂野剛想贊娜音巴雅爾一聲“大度”,又聽她道:“說起來,本宮這也有一事,想勞貴國幫忙。此番時疫在漠北蔓延甚廣,漠北草藥有限,想請貴國幫我朝多籌措一些治疫藥材。”
這位監國公主,當真滑不留手,半點便宜都不讓人占!
“說到治疫藥材,是外臣疏忽了。監國殿下容禀,外臣從國內出來時,帶了一張治疫藥方,不慎遺失在了路上,實是該死。”
“至于藥材,來時已将我國之內藥方上的全部藥材都帶來了,再要籌措,恐怕需要多費些時日。外臣回國之後,一定回禀我皇,盡快籌措。”
高堂野顯然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娜音巴雅爾也不糾纏,只道:“榮樂王喪命在漠南,屍身不大可能出現在漠北,若真有消息,本宮一定通告貴國。”
“那就多謝監國了。”高堂野對榮樂王的屍身并不關心,只是礙于王命在身才不得不提上一嘴,是以也并不在乎娜音巴雅爾的敷衍。
這一下,娜音巴雅爾完全偏向了不相信西武皇儲對榮樂王有真情。不過沒頭沒腦的,也讓她完全不知西武國使提起榮樂王的屍身是為何了。
一個死人再怎麽也翻不出浪花,娜音巴雅爾不以為意,寒暄幾句後,打發走了高堂野。
蒙木速身為丹卓(政令官),有幸全程圍觀了娜音巴雅爾接見高堂野。在蒙木速看來,公主提的那些條件,簡直異想天開。眼看公主真讓西武國使點了頭,蒙木速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活了這麽大的歲數,第一次知道,在舉國大敗的情況下,還能要錢得錢、要糧得糧。
只是……“殿下,您方才為什麽沒要西武再送一次藥方來呢?”
“西武不會給的。”
“這?”
“你可見過西武送來的藥材?煞費苦心的碾成了碎渣,連防範我們認出配藥都想到了,又怎會給我們藥方。都是托詞罷了。”
“他們就是這樣誠心的?!”蒙木速有些生氣。
“無妨,他們送來的藥,留心着用,夠我們控制時疫了。南邊的藥,就算拿到了藥方,也得從南邊買,買不買得到,也得看南邊的臉色。西武想用時疫拿捏我們,給不給藥方都是一樣的。”
所以娜音巴雅爾有些奇怪,西武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把藥送來。西武皇帝行事如此小氣,竟能産生與華朝争鋒之志,倒是有趣。
否定了西武皇儲待榮樂王真心的娜音巴雅爾,永遠不會知道,西武皇帝從皇儲那拿到的就是碎藥。
将各項議和條款的底價交待給蒙木速後,娜音巴雅爾便徹底将議和西武的事撇開了一邊。剩下與西武讨價還價的瑣事,不是監國該擔待的。
時隔數月,漠北終于邁過了最艱難的一道坎,娜音巴雅爾看着雪後放晴的天空,迎來了久違的高興。
這樣的高興,若是有人同歡便更好了。
“烏娅,派人去治疫所,接木都格回來。”娜音巴雅爾的聲音,都染上了雪間冬日的明媚。
娜音巴雅爾派人來時,趙羽已經吃了好幾天藥,疫症好轉了不少。鑒于還未根治,她口稱“等治疫所多穩定幾天後再回”,打發了來使。
又兩日,趙羽的疫症好得差不多,已經能随意活動了。
這一天,趙羽趁着冬日可愛,走出帳來。
随着西武的藥材在治疫所東所廣泛使用,許多輕症疫民的病情大為好轉,連整個東所都跟着複蘇了生氣。這片為控疫而彙聚起來的帳落不複陰霾,晴光映雪,暖帳生煙,像一個祥和的安居聖地。
趙羽許久不見天日,出來走走本就心情不錯,漫步在這份祥和裏,心情更是愈發舒暢了起來。
赤古遠遠的跟着趙羽的步子,也不打擾趙羽的興致,許久之後,才準備提醒回帳。只是不等他上前,趙羽已自行停了步子。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到了東西所交界的栅欄處,不知道是誰将栅欄腳上無人踏足的積雪扒開了一道僅能一人容身的豁口。趙羽斜走兩步,繞過了雪堆的遮擋,遠遠望見一人正湊在栅欄前,好像在喂栅欄那邊的人喝東西。
“你們在做……”趙羽身為治疫所的安撫使,發現異常,自然不能不聞不問。走得近了,她才認出是熟人,“塔勒森?”
說起來,自從岱勒接替塔勒森的位置後,趙羽已經很久沒看到塔勒森了。
“安都大人,您身體大好了嗎?”塔勒森聽有人來,條件反射的就想藏藥碗,見是趙羽,又生生止了動作,老老實實行禮之後,将藥碗捧到了趙羽眼皮底下。
“嗯,我好多了。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趙羽掃了眼塔勒森的碗,又看了看木栅欄後随着塔勒森行禮的兩人,疑惑不減反增。
“他們是下民的女人和孩子。安都大人恕罪,下民沒有多拿湯藥,只是把自己的藥拿給孩子喝了。”
喂孩子喝藥恕什麽罪?
赤古見趙羽不解,上前耳語道:“安都大人,西武給的藥不夠,王庭下令,先供東所的輕症疫民喝到痊愈。西所和中所,都只提供三天湯藥。三天之內有大起色的,才能繼續喝西武的湯藥。”
“要是三天之內沒起色呢?”趙羽脫口而出後,立刻意識到了答案。
赤古也以沉默佐證了答案的殘酷。
趙羽看塔勒森将湯藥暖在手心,嗓子有些發緊,“先喂孩子喝完藥吧,別凍住了。”
“謝謝安都大人。”
塔勒森眼底感激的光芒,刺得趙羽胸口發堵。她看到塔勒森的妻子也扯着孩子在栅欄那邊對自己磕頭,起身時也許是因為身體虛弱,還踉跄了兩下。
他們的孩子,還只是個半大少年。母親抱着孩子,父親正喂孩子喝藥。本該是世上最溫馨的場景之一,卻讓趙羽不忍再看,側身偏離了視線。
“赤古,我能拿點藥送給他們嗎?”
“您想要,自然可以。只是不宜張揚出去。”
“那你就幫我偷偷給他們家送點藥吧。”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趙羽明白。她能借着監國公主驸馬的身份幫塔勒森一家破一回規矩,卻幫不了所有疫民。
“我們回去吧。”
不再打擾那一家三口的相處,趙羽意興闌珊的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