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果然被領導再次好好敲打了一番。
他嘆了口氣,坐下來,旁邊李洪濤正在摸魚看本地新聞:“我靠明珠島大橋怎麽老有人鬧自殺啊!那地方多漂亮啊!這麽一想以後都不敢去了,怪瘆得慌的。”
年曉米眼皮一跳,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一旁的同事還在喋喋不休:“現在的小年輕真脆弱,失個戀要死要活的……”
“說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經過的張惠依插嘴道:“诶?這個男的,穿得跟年曉米好像啊!”
年曉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結結巴巴地分辨道:“哪裏像啊!我……我都沒有女朋友的!”
同事都好奇地圍了過來:“看不到臉啊!不過衣服是一樣的……”
李洪濤嘟囔道:“撞衫了吧,這年頭衣服都批量生産,買到一樣的也挺正常的。不過小年你還是把那衣服換了吧,有點晦氣。”
經理踱着方步過來:“都不工作幹啥呢!你!這個月扣獎金啊!”
李洪濤趕緊把視頻關了,谄笑道:“別啊!這不都弄完了麽,沒事兒瞅一眼……”
一場風波就這樣過去,年曉米悄悄擦了一把汗。
哪知道麻煩還在後頭,他照例坐上沈嘉文的車時,廣播正在播報當地新聞:“今早明珠島大橋有一青年男子失戀輕生……”
年曉米:“……”
沈嘉文不吭聲,把廣播聲音調大了一點:“……該男子最後和朋友匆匆離去……專家點評……”
年曉米雙手絞在一起,看了一眼沈嘉文,過了會兒又看了一眼。
男人手握着方向盤,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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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打開電視,依然是當地新聞,這次還是帶畫面的,聲音很清晰:“……要去結婚了!我也不活了!……”
寶寶拉了拉年曉米的衣襟:“小爸小爸,今天有動畫片……”
年曉米想從沈嘉文手裏把遙控器抽出來,男人一擡手避開了他,不容置疑地對寶寶說:“先去屋裏寫作業。”
寶寶嘟了嘟嘴,拖着書包走開了。
D城向來風平浪靜,民風熱情爽朗,生活也大多比較舒适安逸,偶爾有個盜竊案啦,車禍啦,都能在新聞上滾動報道一整天。出于維穩的緣故,自殺這種事倒是不常上新聞,但自殺未遂,還是群衆齊心協力勸下來的,自然要大肆報道一番。
年曉米對那個熱心拍下錄像的群衆心情有點複雜。
沈嘉文把電視靜音,遙控器丢在沙發上:“解釋。”
年曉米說我我我我先喝口水。
沈嘉文把玻璃水壺拿在手裏:“先解釋。”
年曉米默默組織了一下語言,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好,我問,你說。跟你一起那男的是不是那回在酒吧拉着你跑了後來又在餐廳和你一起吃飯的小白臉?”
年曉米微弱地抗議:“人家不是小白臉……”
“是不是?”
“是……但是那是我朋友……”
“你要自殺?”
“沒……”
“那你跑到那上頭幹什麽?”
“他要自殺啊!我去攔着啊!他不聽……我就說那我陪你一塊兒……”年曉米底氣不足,聲音漸漸微弱下去。
“你有病啊!他是你誰啊!”
“我朋友啊……诶你別瞎想!我那不是沒辦法了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他為啥要鬧自殺?”
年曉米:“……”
“他有艾滋病是不是?”
“不是……唉,還不知道呢,上午剛陪他去疾控做的化驗……”
“年曉米。”
“呃,在。”
“你簡直腦子有坑!如果他有病,把你傳染了怎麽辦!還有你站在橋上掉下去怎麽辦!那是海港區!不是游泳池!你連個狗刨都不會!你做事之前能不能走走腦子!真出了事你讓我怎麽辦!你媽怎麽辦!”
“對不起啊……我就是一時着急……”
“以後少跟那幫人出去。你就沒點正常的朋友?”
年曉米心上像是被人劃了一刀:“你覺得我不正常?”
“沒說你,我說你交往的人!你不是有別的朋友麽,大學同學,同事……”
年曉米身上有點脫力:“可那是不一樣的朋友啊……”有一些事,終究沒辦法和郝帥他們講啊。
年曉米心中酸澀。講出來,有多少人能真正接受呢,要好的朋友也不是每一個都能出櫃的,時機,方式,都要考慮。他也想被周圍的人接受和認同,可是終究要慢慢來。而且有一些事,畢竟只有同類才能彼此理解啊!
“我只是覺得,和他們在一起,很放松。”因為不必隐藏,可以袒露真實的自己。
“我不管,總之你注意點,你那圈子太亂。染上點什麽病怎麽辦,你不為我考慮,也該想想寶寶。”
“我不會和別人上床的。”
“我沒說你跟別人怎麽的了,我就是提醒你!”
“正常交往不會感染的!你其實就是在歧視我們吧!你是不是打一開始就覺得我們都不正常!”
話一出口他就被自己吓到了。沉默了一下,還是習慣性地先開口道歉:“對不起。我去做飯吧。”
晚飯吃得很沉悶。苦瓜炒蛋一向只有沈嘉文愛吃,寶寶和年曉米都不怎麽動筷的。這次他卻破天荒地夾了一口放在嘴裏,借此遮掩自己臉上無法抑制的難過。
粗略地算算在一起快半年了,盡管男人生活裏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他還是覺得非常幸福。那些生活裏的細節是騙不了人的,他對他真的很好,總能摸透他的心思,從容地引導他去面對困難。那些隐藏在看似随意粗糙中的細致,一直讓他覺得溫暖和安全。
他讓他不必總是小心翼翼,能在他面前坦誠自己真實的樣子。
笨拙,腼腆,反應遲鈍,猶豫不決,同情心泛濫,膽小,怯懦,不夠理智,都沒關系。被接納,被包容,被愛。付的感情全部都收到了美好的回應。
唯一一次吵架也是自己的不對。
沒有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哪怕能收到一句“我不讨厭你”都是值得高興的事。在一起之後,反而越來越貪心了。
想要全部都被接納,不光是自己,也連同自己背後的圈子。
可那終究是太困難的事。人的感情都是有限的,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自己被接納已經是意料之外的幸運了。他幸福了太久,已經忘記了最初受傷的滋味。
可那是不該被忘記的。或許這很卑微,但是就算是在愛情裏,也要懂得感恩和珍惜啊。
總要有人退讓的。男人那麽驕傲,這一步,只能是他來走了
在廚房裏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後,年曉米端着餐盤跑出來。
先是給寶寶送了一份,然後才忐忑地往書房走。
紅木門緊閉着,年曉米端着東西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他猶豫了一下,試探着按了下把手。
門開了。
沈嘉文翹着二郎腿看一份文件,都沒擡頭瞅他一眼。
年曉米遠遠地看着那份文件背面的标題,似乎是好幾天前的東西了,按說早該處理完了的。
他難得腦筋靈光,忽然心裏有了底。
放下餐盤,推了推沈嘉文:“吃點東西。”
男人不着痕跡地避開他,頭都沒擡。
年曉米在旁邊站着一會兒,摸了摸後腦勺:“這公司簡介有啥好看的啊,該翻頁了吧。”
沈嘉文:“我願意。”
年曉米摸摸鼻子:“快吃吧,不吃一會兒該涼了,好不容易做的。”
沈嘉文掃了一眼餐盤,一壺茶,一碟切好的蘋果,還有一個盛滿了金黃色東西的烤盤,芝士和雞肉的香味一陣陣飄出來。
往常年曉米偶爾看他忙會給他加宵夜,兩個人就在書房頭對頭一起吃東西,吃了東西接着工作。青年如果第二天不上班,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看專業書籍,或者看股市行情。如果上班,就去準備第二天的早餐,然後跑到床上捧着小說等他。雖然最後的結果往往是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這樣的生活,規律,平靜,惬意。
以前他很難想象婚姻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前妻更是打碎了他僅有的一點期待。
而現在的生活,比他從前期待的,好了太多太多。
可是保證這幸福的基礎是,年曉米一直能平安快樂地待在他身邊。
他無法想象失去年曉米的樣子,那幾乎等于是失去了生活的全部。當你嘗到過幸福的滋味,又被人生生奪走,那種恨意,光是想象,都能讓人發瘋。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整個世界。
年曉米的世界裏,只有他一個人就好。他甚至希望能把他鎖進保險櫃裏,只有自己有鑰匙的櫃子。
多麽瘋狂又荒誕的念頭。
然而它們确确實實會偶爾在他腦海裏晃過,尤其是當年曉米丢下他一個人出門的時候。
“午間經過員工餐廳看新聞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麽。”手腳都是冰涼的,半天沒動地方,直到看着年曉米被人弄下來,他腳下都是軟的。
那是真正的恐懼。在他年輕氣盛一次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候都沒有切實感受到過的恐懼。
年曉米有點沒底氣:“我真的錯了,不會有下次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麽?”
年曉米:“……”
“說吧,你錯哪兒了?”
“呃……不該跟他們出去玩兒?”
“不是!”沈嘉文暴怒起來:“是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考慮考慮自己!你自己的安全!”
年曉米看着男人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什麽,胸中忽然翻湧的感情讓他一瞬間有些口幹:“所以……你其實不是在氣我交的朋友……”
“他們都有責任!你考慮了別人,別人有沒有考慮過你!你真有個三長兩短,別人難過也就是一時的事,可是我怎麽辦!你讓我後半輩子怎麽辦!”
說罷有些黯然:“年曉米,你老說你有多喜歡我,可是你真的時時刻刻把我放在心上麽。”
這是典型的不講理了,就算再相愛的人,也總不可能一天24小時想着對方,那還要怎麽做事。
可是年曉米卻忽然開心起來,他身上輕飄飄的,如果不是情況不對,簡直馬上就要傻笑出來。
原來他們一開始吵的根本就不是一個事兒。
還有原來在男人心裏自己是如此重要。
被愛的自信忽然給了他古怪的勇氣。讓他想立刻做一件一直想做卻一直不好意思也沒膽子做的事。
沈嘉文發夠了脾氣,也不看年曉米,徑自坐下來,灌了一杯茶水。迷疊香,據說常喝能提高記憶力。
年曉米在他旁邊坐下來,忍着某些小心思,挖了一勺雞肉蘑菇派,讨好地送到男人嘴邊:“我從……呃,飯店師傅那邊學來的,放了好多雞肉和蘑菇,還有豌豆,洋蔥,玉米粒……”
沈嘉文擡頭看着他,嘆了一口氣,吃掉了那口派,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接着吃下去。
年曉米有點不知所措:“不好吃麽……”說着也挖了一勺送進嘴裏。
東西雖然有點溫了,味道卻還是好的。
年曉米想起他偷偷看過的一堆和諧婚姻指導類的信息和邵怡以前信誓旦旦說過的話,放下勺子,一狠心蹲下來,把對方的轉椅轉過來:“我……我要做一個事兒。本來想晚上的……不過還是現在吧。”
沈嘉文一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直到年曉米伸手來夠他的拉鏈,男人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站起來:“年曉米!”
年曉米這次是真的鐵了心,他以一個推陷入泥坑的大卡車的姿勢把沈嘉文推回到轉椅上,哪知道椅子帶輪,就這麽直直沖着書櫃去了,他只好慌裏慌張地撲上去往回拉,最後跌坐在地上,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平沙落雁式。
沈嘉文一臉無奈地站起來扶他,卻被對方抵在書桌上。
年曉米臉上紅得吓人,手上的動作也笨拙極了,好半天也不能達到目的。男人只能心情複雜地一手護着拉鏈一手把他往外推。
照理說應該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卻半天也拉扯不明白。
直到溫暖最終包裹了他。心跳和血液一起瘋狂在耳邊作響。
年曉米閉上眼睛,他的心髒成了一面鼓,被口中的鼓槌刺穿了身體,一下下狠命地敲動,仿若春日裏萬鈞雷霆,震得人渾身顫抖,卻也懷着蓬勃的希望,無比欣喜。
直到敲門聲響起:“小爸小爸……”
年曉米感到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擊落,鼓面破了。
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嗆咳起來。
有力的雙手落在背後,男人把他帶進懷裏,輕輕順着背。
門鎖轉動,寶寶探出頭來,看見兩個大人都跪在地上,呆了呆,擔憂地跑過來:“小爸小爸,你怎麽了?”
年曉米費力地吞咽了一下,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
沈嘉文淡定地說:“喝牛奶嗆到了。”
寶寶的小手也落在他背上,小大人似地教育道:“牛奶燙,要慢慢喝呀。”
費勁地打發了兒子去睡覺,沈嘉文回到書房。
年曉米臉上還是紅彤彤的,坐在單人床上,有點緊張地看着他。
“下次別做這事兒了。”
“我……我錯了,以後不會讓寶寶看見……”
男人打斷他:“我不喜歡。”
年曉米呆滞了一下:“……為什麽?網上說……都喜歡的……”
“我不喜歡你那樣。太糟踐人了。”男人走過來,面對面地抱住了他。“我不要你這樣的道歉。”
“這也不是道歉……唉,總之,我想讓你舒服……而且,那樣我也舒服……”
“……你都咳成那樣了叫舒服?!”
年曉米擡起頭認真看他:“可是我很喜歡。”雖然還是很害羞,但是有些話大概還是直說得好:“可能因為我天生的吧,我……喜歡你,喜歡……這樣。覺得心裏很快活。也不是要道歉。唉……我也說不清楚,今天是我的不對,你不要生氣了……我以後會多想想的。吧裏,我不會再過去了,也不會再參加圈子裏的活動。以後要是和朋友聚會,我們去普通的餐廳……”
“還有,可能說多了你慢慢就不信了,但是……我真的覺得,我很幸運,很感激……只要你不開口趕我走,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我家裏……沒有離婚的傳統,在一起了,就是奔着一輩子去的……雖然一輩子啥樣誰也說不準,可是,我覺得這樣一天天慢慢過下去,也許某一天回頭看看,就已經是一輩子了啊……”
“別生氣了。我,我……我給你看個東西。”
年曉米起身跑到書桌那裏,從密碼鎖着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本精致的宣傳冊,裏面夾着兩章收據。
一張是裁縫店的:“鴛鴦織錦緞四件套,xx月xx日取。”
另一張是訂金收據:“Bonheur系列男士對戒。”
“戒指要從海外定做,可能要等半年……到時候正好是我們紀念日……”
“怎麽都不跟我說……”
“本來不想說的,畢竟說了就沒驚喜了……”
“你哪裏來的錢?”
一本存折從宣傳冊裏掉了出來,一筆筆小額存款密密麻麻地打在上面。最少的只有幾百塊,最多的那一筆大概是年終獎,有将近一萬塊。
最初的一筆是去年冬天的,那時候他們剛剛在一起。
沈嘉文很久都沒有說話。
年曉米習慣性地握住他的手,又習慣性地被男人反握住:“嗯,就是這樣,戒指來了,我們一起去拿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