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昏暗的酒吧裏,到處是模糊的人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四周都是不懷好意的笑聲。晃動的光影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直捅過來:“你這個死同性戀!你怎麽不去死!”……
年曉米騰地一下坐起來。濕冷的被褥像無數細針一半,刺得人骨頭縫兒生疼。
大夢一場啊。
他慢慢平複呼吸,扭過頭。原本在身邊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滾到床那一邊去了。年曉米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兩個人洗完澡沒怎麽擦,又做了些不和諧的運動,他後來神思恍惚很快入睡,忘了換床單。
床鋪中間濕噠噠的,能睡得舒服才怪。
淩晨時段,前一天的供暖已經結束,當天的暖氣還沒來,正是屋子裏最冷的時候。
他從噩夢中猝然驚醒,頭昏腦脹,身上又冷又難過,在黑暗裏默默環住了雙肩。呆坐了一會兒,哆嗦着下床,輕手輕腳地套好衣服。
沉睡中的沈嘉文呼吸平穩悠長。沒有鼾聲,只是肩膀緩緩起伏。年曉米湊過去,黑暗裏只能看清一個輪廓,卻能感受到那種放松和滿足。
真好。
他總是很羨慕沈嘉文的睡眠。男人睡着了是雷打不動型的,估計就算把人從床上推下去大概也只是翻個身繼續睡的樣子。是小孩子才有的那種睡眠。
不過沈嘉文卻總是堅稱自己睡眠很輕,夜晚樓道裏的腳步聲都能把他驚醒。年曉米辯解,男人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腦子裏轉的都是什麽。
他悄悄下床,出了卧室。
客廳茶幾上的手機在充電,沒有未接來電,只有一條程曉風的回複的短信,讓他好好休息,不必擔心。
人的記憶有時很奇怪。發生的時候,大概就那麽過去了。但是之後卻會越來越清晰地回憶起種種細節。他不确定這些越來越清晰的事是他真的看到的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象。
無論如何,總不是令人愉快的。
人與人真的是不一樣的。沈嘉文大概沒辦法真正理解他的心情。因為是同類,所以即使知道對方害了別人也止不住想要去同情,但也正是因為同類,才感到一種寒冷徹骨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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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變成了加害者,不幸的人去傳播更多的不幸。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軌跡,就把他人也一起拖入深淵。
人就是這樣的。自私,嫉妒,冷酷,殘忍,心懷惡意,不可信任。
他披着外套,抱着抱枕蜷縮在沙發上。我這樣真的對麽,年曉米默默問自己,他本來可以過很正常的生活的,一輩子都富裕光鮮。我明知道自己以後會很辛苦,為什麽還要把他變得和我自己一樣辛苦呢。還有寶寶,他那麽小,什麽都不懂,以後會怎麽樣呢?總是看着兩個男的在一起,會不會也變成同性戀呢。如果真是這樣,以後的路該多麽艱難,淇淇長大了會恨我麽?
說到底,大概,我和那個人也沒有分別吧。
他把頭埋進抱枕裏,緊緊蜷縮起身體。
身邊啪嗒一聲輕響。
年曉米擡起頭,茶幾邊的臺燈亮了,沈嘉文高大的影子落下來:“半夜不睡覺,發什麽呆呢,你不冷啊?”
年曉米張張嘴,發現自己喉嚨梗着,一時說不出話來。
男人在他身邊坐下來,打了個哈欠。
“你不是睡得很好麽,怎麽醒了?”年曉米生澀地開口
“不知道,反正就醒了。”
兩個人無聲對坐了一會兒,沈嘉文突然起身進了書房。過一會兒出來,遞給年曉米一個木頭盒子。
年曉米打開盒子,被裏面的東西吓得一哆嗦。
黑色天鵝絨上是一把短刀,銅頭雕花,镂空的花紋精巧繁複,木質手柄上布滿了細致清晰的魚鱗紋。
沈嘉文把那柄刀拿出來,放到年曉米手心裏:“給你用吧。”
年曉米開始結巴起來:“怎怎怎怎麽用?”
“睡覺放枕頭底下,壓驚。哦,廚房那菜刀切生肉不是費勁麽,你拿着當菜刀用也行,這本來就是獵刀。”
年曉米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那匕首。沈嘉文把刀拿過來,抽開皮制刀鞘。精鋼刀身上的花紋即使在臺燈微弱的光芒下依然精致美麗。
比起兇器,它更像一件藝術品。
“你怎麽會有這個……這算是管制刀具吧……”
“以前進貨時人家搭的。”
“進進進進什麽貨……”
“……沒什麽,總之現在早不幹那個了,不是跟你說我回來上學了麽,大學畢業證你要看麽?”
年曉米:“呃……”
“雖說應該不是真品,但是還是挺快的,我用了好幾年,還和剛拿回來時一樣鋒利。”
年曉米伸手輕輕碰觸刀身上的花紋。即使是他這樣對刀具收藏毫無了解的人也能輕易地看出來,這是把好刀。“切肉……是不是太糟蹋東西了啊,這麽好的刀。”
“好東西就要糟蹋着用,才能顯示價值麽。不然我扔在櫃裏也是落灰。再說,本來這也是獵刀。因為當初不是買來的,所以沒開證明。你不跟別人說不就得了。”男人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有點孩子氣的笑容。
年曉米回頭看他。
微光下的男人五官深邃,半側臉時面部線條越發棱角分明。極英俊的一張臉。但是似乎又不止是這樣。帥男人有很多,卻沒有哪一個能讓年曉米清晰地感覺到這種強烈的雄性氣息。年輕,健壯,永遠充滿生命力,像一頭收起利爪的猛獸,慵懶而自在。任何時候,只要他清醒着陪伴在身邊,就會讓人覺得說不出地踏實安心。
年曉米下意識地湊過去吻了他一下。親吻大概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喜愛的時候,就忍不住去做了。
親過了才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回去睡吧,明天不是還有業務麽?”
沈嘉文卻玩味地看着他:“真稀罕,你會主動親我。”
年曉米:“……”
男人打了個哈欠:“你吧,就是想太多。別瞎想了。別人是別人,咱們是咱們。我覺得現在挺好的,也懶得管別人怎麽看。”
“你又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不知道麽?多好猜啊。不就是心裏愧得慌,覺得自己像個傳染病似的把我給帶的也不走尋常路了。都說了跟你沒關系。你這種吧,在鄉下批命的話,就叫男身女命,這個是老天爺定的,由不得你,所以你也別鬧心了,該幹嘛幹嘛吧,乖。”
年曉米:“……那你……”
“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怎麽舒坦怎麽來,我要是聽話,當初就不會離家出走。離家出走之後,就不會回來。畢業之後,就不會丢下工作跑去開店。順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其實沒那麽難,只不過大部分人膽子太小想太多而已。對了,明天我想吃小雞炖蘑菇。趙哥送了半箱給我,夠嗆能吃完。你想着給你媽那邊拿點兒。”
“咱媽。”
“嗯,咱媽。”
濕冷的床褥是沒法睡了,兩個人擠在書房的單人床上将就了後半宿。不知道是沈嘉文身上太溫暖,還是那把漂亮得要命的小刀真的能壓驚,年曉米睡得很好。
再醒過來時家裏已經沒人了,冰箱上有個小紙條,他男人送寶寶上幼兒園去了,鍋裏留了粥。
年曉米掀開粥鍋一看,一陣無語。
大米粥太稠了,鍋底的那部分已經糊了。年曉米想起以前沈嘉文下廚時寶寶那慘不忍睹的小表情,不禁笑出聲來。
匆匆吃了粥,手機忽然響了。
是邵怡的短信。
“以前的事,對不起。還有,謝謝你。以後張強有事的話,請你多關照。”
年曉米盯着短信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不祥的感覺慢慢湧上心頭。他急匆匆回撥電話,那邊卻關機了。
正不知所措時,手機響了,是程曉風,聲音很焦急:“年曉米,邵怡有沒有聯系你?”
放下電話,年曉米匆匆穿衣服往外跑。
邵怡不在家的話,能去哪兒呢?
他在街邊的冷風裏站着,皺着眉頭苦苦思索。交往的細節一幕幕浮現出來。年曉米一拍腦門,攔了輛的士:“師傅,去明珠島大橋。”
D城臨海,位于北方的海灣地區,海上有很多島嶼,養殖業和旅游業都很發達,為了交通便利,數年前修建了明珠島大橋。
大橋落成伊始就是與開發區X建築公司齊名的兩大自殺聖地。
邵怡以前在商圈跟他逛街時提到過,要是自殺的話就去那裏,風景很好,而且撈不到屍體,整個人徹底消失,很理想的地點。
年曉米當時有點緊張,邵怡卻嘲笑他膽子小。年輕人不忌諱談論死亡,因為畢竟離得還算遙遠。
事後他也沒多想。邵怡非常能玩兒,哪裏新開了一個什麽店,他一定要去一次,吃喝玩樂,但凡新奇有趣的從不放過。這種人不大可能好端端地跑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那只是在通常情況下。
想起那人昨晚慘白的臉色,年曉米擔憂地絞緊了手。
出租車師傅有點奇怪:“那個,你是過橋去明珠島還是在橋頭下車啊?”
年曉米說我也不知道,你沿着橋開吧,我找人……
好心的師傅立刻緊張起來:“是不是有人要自殺?那趕緊報警啊!”
年曉米說我也不确定,總之先找找看吧。
于是師傅把年曉米拉到明珠島又繞回來,橋上行人寥寥,沒有邵怡的蹤跡。年曉米無奈下車,跟師傅講了聲抱歉。
電話又響了,這次是月圓:“你在哪兒呢?”
“明珠島大橋。”
月圓說我們分頭在找人,家裏沒有,幾個健身中心也沒有,我現在在疾控守着,還沒見到人,你仔細想想,還有哪些地方他可能會去?程子在虎頭灣公園……
年曉米放下電話,回頭望了大橋一眼,
純白的橋面從蔚藍的海面上飛過,把海中碧綠的島嶼和這邊的高樓大廈連接起來。早上的陽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每一道波紋裏都有一個燦爛的小太陽。
點點白帆在海面上自在地飄着。
天氣晴好的時候,這裏是大家都愛來的地方,因為風景很美。哪怕只是看看海,心情也會開闊很多。
實在想不通為什麽會成為自殺聖地。
很美的風景……
邵怡是怎樣的人呢?一個星期七天,差不多有六天半在上班,在各個健身中心教舞蹈,兼職演出,拼命賺錢。然而即使這樣還老是抱怨自己窮,因為要花很多錢買昂貴的護膚品和做皮膚護理。他對自己是真的狠,但也是真的好,很怕自己會老,怕自己不夠漂亮釣不到喜歡的人。
一輩子都漂漂亮亮的人。沒辦法漂漂亮亮地活着,至少死的時候也要漂漂亮亮的。他記得明臻這樣感慨過一個病人來的。
年曉米握着手機,又走回大橋上去。說不清楚,也許只是一種直覺。
事實證明,有時直覺這玩應兒比什麽推理分析都管用得多。
他在大橋中段靠近明珠島那一側看見了趴在護欄上的邵怡。
邵怡穿着去年和年曉米一起逛街時買的那件外套,一副幹淨清爽的樣子。
年曉米一顆心落下一半:“邵怡!”
青年回頭看見他,呆滞了片刻,忽然拔腿就跑。
年曉米的心嗖地又提起來,他分明看見了邵怡白`皙幹淨的臉上,兩只紅腫得可怕的大眼睛。
腳底下比心思轉得還快,年曉米擡腿就追。
雖然他跑不過體力變态的自家男人,但是作為大學短跑拿過年級第二上班後長期追公交車的大好青年而言,追上邵怡這種凡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誰知對方眼見跑他不過,扶着欄杆停下腳步,利索地爬了上去。
年曉米趕緊剎車,一個趔趄差點栽倒:“邵邵邵邵怡!你你你你要幹啥!”
明珠島大橋結構特殊,護欄有內外兩層,內側護欄高度到成人胸`部,外側護欄是大橋斜拉鋼索的一部分,邵怡停下腳步的地方剛好是大橋混凝土立柱的部分,鋼索很密集,想爬出去相當不容易。
邵怡也發現了這一點,然而年曉米馬上要追過來,他只能不管不顧地從護欄往上爬,想要爬到支撐柱的混凝土平臺上去,那裏正好有個很寬的鋼筋縫隙。
年曉米被這險境刺激得有點大發,腦子裏不知道哪兩根線兒碰到一起,噼裏啪啦地短路出了一個馊主意。
他比邵怡動作還快些,在對方手舞足蹈地壁虎般往上爬時,已經跟猴子附體似地從另一側爬到了混凝土平臺上:“你你你你給我站住!”
邵怡擡頭,絕望的表情慢慢變成了震驚,在年曉米看來幾乎是有一點喜感的。
俗話說演戲演到底,送佛上西天……呸呸呸……年曉米在內心唾棄了自己一把,腦補了一番自己被沈嘉文抛棄的劇情,聲情并茂地喊起來:“你不就是要死麽!來!我陪你一塊兒!沈嘉文要去結婚了!我也不活了!……”
演戲這個事就是,沒人搭理也就算了,或者演着演着出戲也就沒戲了,哪知道年曉米一想到沈嘉文真要結婚跟自己分手,簡直是發自內心地悲從中來,竟然就這麽站在平臺上哭了出來。
邵怡自己是真想死,但他從來沒想過要看自己的朋友去死。他臉上表情空白了片刻,焦急起來:“年曉米!你別幹傻事!快下來!……”
誰知年曉米腦補得有點大發,這一落淚就有點剎不住,幹脆在平臺上蹲下來,專心埋頭痛哭起來。
邵怡不上不下地攀在護欄上,簡直快要急瘋了:“年曉米!你快下來!你為了個人渣不值得!……”
兩個人這麽一鬧,過路的車紛紛停下來,好心的行人都以為年曉米失戀要鬧自殺,紛紛哄勸,有個年輕女孩站在下面打110:“喂,濱海派出所麽……對,明珠島大橋這兒中間,有人要自殺你們趕緊過來啊!”
年曉米本來哭得很投入,一聽110,終于覺得事情發展有點超出預期,然而情緒一時轉換不過來,只是擡起頭,一抽一抽的,呆呆望着邵怡。
邵怡早忘了自己要幹啥,一個勁兒地在下頭手舞足蹈地比劃:“我們快跑吧!警察要來了!”
年曉米抹了把鼻涕,讓縫隙裏的海風一吹,人稍微清醒了一點,回頭看看縫隙裏的一片汪洋,腳底下瞬間就軟了,一秒從奧斯卡影帝變回慫蛋一枚。
最後還是好心的圍觀群衆把他連拉帶拖地從平臺上弄了下來。
年曉米被人抱下來時羞得頭都不敢擡,只嗫嚅着說了聲謝謝,就攔了輛出租,急匆匆拉邵怡逃跑了。
誰知車子剛從大橋上下來,在等信號燈的時候,邵怡忽然打開車門跑了,年曉米給師傅丢下二十塊錢,跺着腳追出去。
找到人的時候,青年正沉默地坐在海防堤的石凳上。工作日的早上,這邊幾乎沒有人,只有成群的海鷗輕盈地來回滑翔。
年曉米在他身邊坐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海水一浪浪湧上來,把海防堤下的礁石慢慢淹沒了。
“漲潮了。”
邵怡一臉木然,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年曉米沉默了一下:“走吧,陪你去疾控。”
“不。”
“起碼要确認一下吧,萬一不是呢?”
“我知道是。”
“……總有個萬一……好吧就算是,有病要治啊!”
“治不好。”
“可是……”
“你不懂。”邵怡盯着遠處盤旋的海鳥,紅腫的眼睛滑下了一滴淚:“你不會懂的。”
年曉米說我懂,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難呢。可是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好的風景都看不到了,好吃的也都吃不到了。好死不如賴活着啊。就算你真的感染了,可以治的啊,有的人感染後還能活好幾十年呢,跟正常人壽命差不多的……
“我對不起強子。”
“……可是……”
“死了的話,他會恨我少一點吧。”邵怡埋下頭,抽泣起來:“活到這麽大,除了我媽,他是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對我的人啊……”
有一些人,生來擁有很多愛,不論發生什麽事,總有人能夠一路陪伴他挺過去。也有的人,一直一無所有,偶然得到一點愛,那愛就成為他生命的全部支撐,一旦失去,整個人生也就完全坍塌了。
說到底,邵怡怕的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抛棄啊。
年曉米想通了這一點,輕輕順了順邵怡的背:“不管怎麽說,先去做個檢查吧……有結果了再說以後的事。我會陪你的,程哥他們也會一直在的。”
去疾控的路上,年曉米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邵怡那時候被交往才一個月的前男友劈腿,那個前男友劈腿的對象就是領帶男,他一時氣不過,當着前男友的面在酒吧把領帶男勾走了。原本不過是為了賭氣,并不打算真的做什麽,誰知道對方是早有預謀的。即使不情願,那種情況下,也就那樣了。
清醒過來後自然是生氣的,他揍了領帶男一頓,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同志圈本來就很亂,被這樣那樣占了便宜,并不是很稀罕的事。法律上只有女性才有被強`奸的說法,男人即使遭到了這種事,也無法可依。報警不過是給自己找麻煩而已。
何況真要計較起來,他勉強也算是半推半就了。權當是被狗咬了,如此而已。
路上邵怡情緒一直不穩定,經常走着走着就停下腳步發愣。年曉米在一邊又哄又拖,情緒在難過和憂愁間來回搖擺。
疾控中心人并不多,偌大的大廳裏空蕩蕩的.月圓握着手機跑過來,拍了拍邵怡:"我幫你挂了號,走吧."
邵怡擡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後退了一步:"算了."
年曉米緊張地盯着他:"來都來了,我給張強打個電話"
"不."邵怡抹了把眼睛:“走吧。”
看診的醫生倒是很平靜,問了高危的時間,開了化驗單:”伴侶也做一下檢測吧。“然後看向年曉米:”我給你們一起開了?”
年曉米:“……我不是伴侶……”
“哦,和他有過性`行為的建議都做一下……”
年曉米臉漲得通紅:“都說了不是了……我是他朋友,陪着過來的。”
醫生很嚴肅:“年輕人不要諱疾忌醫。還有你,你是他什麽人。”
月圓面無表情:"我是女的,謝謝。“
醫生:”……我沒有別的意思,一般來講陪同過來的都會一起檢測一下……“
到了化驗室,邵怡忽然停下了腳步:”多久能出結果?“
月圓說我剛剛問過了醫生,快的話今天下午,慢的話要明天。
邵怡在候診區坐下來。年曉米看着他雙手攥在一起,微微顫抖着。
月圓和年曉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只能默默站在一邊等待着。
誰知過了片刻,門口傳來一聲呼喊:“邵怡!”
青年顫抖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擡頭。
張強滿頭大汗地從門口奔過來,跑到他跟前,蹲下來狠狠抱住他。
年曉米看着邵怡的眼淚像變戲法似地一下子流了滿臉。
憨厚的男人聲音悶悶的:“昨天……對不起啊,你別往心裏去,我就是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家裏負擔重,還指望我賺錢回去呢……不過後來想想也沒啥的,人都有個生老病死,我們村支書才三十多歲,去上個茅坑都能犯心髒病沒了,還有東頭老王家兒子,那年十六,從屋頂上摔下來沒的……唉我沒別的意思,這要真得上了,我都尋思了,也是命。再說往好了想,正好咱倆湊做堆,你也不用老嫌棄我了,一塊兒過下半輩子,挺好的。我知道,我沒文化,長得也一般,沒什麽錢,跟你在一塊兒,你委屈是應該的。但我身體比你好,往後應該能一直照顧你……”
“別說了……”邵怡邵怡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別說了……我……我一直都……”
後面的話聲音太低。年曉米揉揉耳朵,沒聽清。
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張強去開了張單子,和邵怡一起抽了血。出人意料的是程曉風也一起抽了血,見年曉米一臉疑惑,笑了笑不說話。
月圓嘆了口氣:“你別瞎想。程哥跟邵怡可沒啥的,不過包過他的那個人說不準。”
這話信息量實在有點大,年曉米臉上空白了片刻,掩飾地咳嗽了一聲。他和沈嘉文在一起久了,有些小習慣,慢慢被男人影響到了。
旁邊一個形容蒼老的女人拉着個小夥子過來取結果,拿到檢查單呆滞了一下,放聲痛哭起來。一旁的青年頹然坐倒在地上,低下頭,看不到表情。
年曉米神色黯淡下去。月圓拍了拍他的背:“別想了。你又不認識。”回頭看邵怡,青年身上那股絕望和木然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他緊緊握住張強的手,臉上還挂着淚,眼角卻有一絲羞澀的歡喜。
結實的男人伸手環住他的肩,摩挲着他的肩膀,低低說着什麽,邵怡輕輕點頭,兩個人一起走過來。
“那啥,這回真是謝謝你們啊,回頭不管咋的,我請客。我先帶他出去吃點東西,回頭見。”
“結果出來告訴我們一聲。”
”诶,一定的。“
三個人在疾控大門口目送兩人相擁離去,年曉米忽然一拍腦門,慘叫起來:”完了完了!我今天上班!忘請假了!“
程曉風不溫不火地建議道:”回頭管邵怡要損失費。“
年曉米嘆了口氣:”算了,萬一他真的怎麽樣了,有點錢還有留着看病呢。對了明哥呢?還有那人怎麽樣了?“
程曉風不悅道:“禍害遺千年,沒死成,擱CCU躺着呢。別的病人家屬都在鬧,說不跟艾滋病人在一塊兒住。醫院也不想收,打算等病情穩定了往別的醫院轉。明臻為了這家夥跟院裏好一頓吵。結果手術的時候他自己還碰血了,說是崩臉上了。現在在家吃藥呢,藥物反應有點大。”
“不會有事吧……”
“應該問題不太大,幾率挺低的。做過阻斷的醫生還沒聽說有誰感染。不過他自己怪遭罪的。“
”他男朋友……“
”陳澤鲲沒事。那小子什麽危險沒遇見過,這個對他而言簡直家常便飯。“
“對了張強……”
“張強也沒事。他連根毛都沒傷着,真要感染了就只能賴邵怡了……”
”你的店……“
”停業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重新開。領帶家屬還要告我,說我店裏有刀才會發生這種事。媽的,該着,誰讓他們那一桌點烤肉,不拿烤肉刀能切開麽!“
月圓涼涼地在一邊插嘴:”客人是不該碰烤肉刀的,這事兒怪你店裏的廚師,應該是廚師站在一邊切的。“
”昨天不是人太多了麽!“
三個人齊齊嘆一口氣,在醫院門口分手,年曉米打了車,匆匆往單位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