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嘉文年節出門輪番去見幾個不得不見的朋友,對方清一色驚訝于他的好氣色,李秋生的母親芳姨更是直白:“喲,小沈這最近過得不錯啊,白胖白胖的……”
對于這個形容詞,沈嘉文嘴角不為人知的輕微抽搐了一下。他回頭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氣色的确好了不少,平時忙,倒是沒曾留意這個。他臉上挂起笑,把年曉米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當然,把性別輕描淡寫地略過了。
老太太也算是看着他長大的,知道自己兒子能有現在,對方功勞不小,故而一直是拿他當半個兒子的,當即關切道:“哎呦,這樣的好姑娘現在可難得了,得把握住了,處得差不多了,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別把人家閨女耽誤了……哪天有機會,領來給姨看看呗,姨也給你把把關,可別再像上一個似的,我還沒等見着是圓是扁呢,你就稀裏糊塗的把婚結了……”
一旁唯一知道真相的李秋生神色複雜地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沒有吭聲。
第二個知道這事的是沈嘉文的另一位朋友趙恒志,對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平淡:“你自己考慮清楚了就好。”
沈嘉文自己有點意外,自嘲地笑:“不勸我斷了?”
對方搖搖頭:“跟你認識這些年,你決定了事,什麽時候回頭過?我自己一灘爛帳,也沒資格跟你說教。何況這種事多了去了,我見得比你多,沒什麽好奇怪的。”
晃了晃杯中的茶,沈嘉文呼出一口氣:“謝謝你。”
趙恒志盯着杯中根根豎直的銀針,:“風刀霜劍嚴相逼,難過的日子在後頭。我想你比我明白。”
沈嘉文搖搖頭,笑容裏流露出幾分潇灑不羁,他一口飲盡了杯中茶,連茶葉都嚼爛了吞下去,苦澀又清香的味道在舌尖擴散開來:“來就來呗,咱什麽沒經歷過。”
趙恒志一愣,而後笑罵道:“請你喝茶就是個白糟蹋,哪有連茶葉一塊兒吃的。罷罷罷,你自個兒舒坦就算了。”
沈嘉文也笑:“可不是圖個自個兒舒坦麽。”
春節年曉米休假的這些天,對沈嘉文而言是難得輕松愉快的日子。亂七八糟的事都暫時放在一邊,每天只是平淡地窩在家裏,吃點好吃的,看點閑書,逗逗兒子,晚上摟着又白又軟的情人夜夜好夢。除了幸福,實在找不出其他詞來形容這種生活。
年曉米陪着淇淇在沙發上看動物世界,過了片刻,大腿上忽然一沉,他低頭,無語地看着男人正毫不客氣地枕在他大腿上,一面看電視一面往嘴裏塞小西紅柿,完全是一副标準的昏君模樣。
年曉米推了推他:“诶,你別這樣吃,會噎到的。”
沈嘉文把裝小番茄的碗遞給淇淇,在年曉米身上打了個哈欠:“讓我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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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就只能姿勢僵硬地坐着,誰知過了一會兒,大腿另一邊也加了些重量。原來是寶寶吃夠了水果,也躺倒在年曉米腿上。
青年望着這一大一小兩只,有點無奈地把雙手覆上去,手心觸到兩頭卷毛,區別只是一邊柔軟些,另一邊堅硬些。
正月十五,算是大年的最後一天了。年曉米晚餐準備的是火鍋,螃蟹做湯底,材料有沈嘉文愛吃的羔羊片和肥牛片,還有大對蝦,鴛鴦貝,凍豆腐,小油菜和香菜。材料不多,但是樣樣都很新鮮。蘸料是麻醬腐乳和韭菜花調出來的,點一滴鎮江香醋,配肥美的牛羊肉片,味道剛剛好。
寶寶一個沒看住又吃得有點多,嘟着嘴圍着餐桌繞圈。沈嘉文看着窗外一撥又一撥璀璨的煙火,忽然道:“我們出去看燈吧,雙和橋那裏好像有燈會。”
立春一過,天氣一日暖似一日。天空中隐隐飄着點輕雪,卻并不十分寒冷。夜市兩邊的路上挂滿了形狀各異的彩燈,仿古的青石板路上人潮湧動,摩肩接踵。公園上空接連綻放的璀璨焰火更是惹得人群連連叫好。
沈嘉文在人流裏抱着淇淇艱難穿行,郁悶道:“打哪兒冒出這麽些人?早知道上濱海那頭好了。”
年曉米笑着跟在後面:“過節麽,哪裏人還不是一樣多。”
兩人尋着鑼鼓和樂聲慢慢走到廣場那裏,人海中間有片空地,是舞龍表演。兩條布身中點滿燈火的龍圍着一顆金紅色的燈球騰挪躍動,蜿蜒飛走,一旁鼓樂聲歡快熱烈,引得圍觀者也被感染,歡呼聲一浪高似一浪,熱鬧非凡。
沈嘉文找了個臺階招呼年曉米站上去,把寶寶扛在肩上,饒有興趣地看了起來,上次看舞龍,似乎還是少年時在鄉下春社祭神,此刻黑暗的場地上兩條燈龍格外醒目,自然勾起了他舊日的記憶。
父子兩個認真看舞龍,年曉米在一旁,看的卻是沈嘉文。
男人的目光遙遠而熱烈,廊下一盞花燈的燈影落在他肩上,從明滅裏生出一種不真實,年曉米忽然想起很久前大年夜站在陰影裏的自己。
然而這時和那時已經不同了。
他伸出手,悄悄捉住了沈嘉文空着的那只手,把手指挨個插進對方指縫裏,慢慢扣緊了。
感受到手上的異樣,沈嘉文有些意外地回頭,猝然對上年曉米溫柔的雙眼,煙花同一瞬間在四周次第綻放,映入那雙瞳仁,那平靜而滿足的眼神讓他的心猛然一顫。
年曉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習慣性的羞怯讓他下意識移開了目光,把眼神轉向熱鬧的人群,然而白`皙面頰上湧起的紅暈卻暴露了一切。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主動牽他的手。
據說這世上有兩件事是無從掩飾的,一件是咳嗽,另一件,就是愛情。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年曉米對他的感情,平和安靜,像緩緩流動的水,卻從未像這一刻這樣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人是愛着他的。
刻意小心維持的平靜之下那濃烈深沉的愛。
比愛更深的愛。
深愛。
他從前一直覺得,年曉米是合适的人。所謂合适,對他這樣一切從實際出發的人而言,是年齡,背景,性格,長相等等這些可以有一個相對清晰的标準去判別和衡量的東西。這一切特質足以保證他和兒子有舒心安穩的生活。所以盡管這是一個男人,盡管這樣違背固有的社會倫理,他還是選擇和他在一起了。在這樣一個慣性思維的前提下,他忘了一個最大的悖論,他本是個凡事都習慣從利益角度考量的人,這樣得與失難以衡量的事,從來都不會在他考慮的範圍內。
如果當真是一切從所謂的“合适”出發,現在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個溫柔的女人。而不是年曉米。
讓他把利益和物質,外在所有生活賴以正常維系的常識都抛開的感情。只是喜歡二字,未免太膚淺了。
被愛是一種幸運。而愛是比被愛更接近奇跡的東西。
可假如世上只有一件事能稱得上奇跡,那就是相愛。
他是如此愛我,而我,也是愛着他的。
這個念頭在沈嘉文心裏像耀眼的焰火一樣燦爛起來。
如果不是肩膀上的重量,他簡直想撲上去親吻他羞怯的愛人。什麽世俗,什麽議論,什麽的什麽都是浮塵。而你是我眼裏唯一的影子。
年曉米被手上的疼痛驚到,下意識回望:“你……”卻在看見沈嘉文眼神的瞬間頓住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那樣的眼神,只是一瞬間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舞龍表演忽然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沈嘉文扛着淇淇大步走開:“我們趕快回去吧。”
寶寶本來正看得開心,坐騎忽然掉頭,他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焦急地抓住沈嘉文的頭發:“爸爸看龍看龍……”
沈嘉文說沒啥意思咱早點回去吧這都幾點了。
淇淇委屈地扁扁嘴,從沈嘉文肩上向年曉米伸出小手,一副馬上就要掉眼淚的模樣。
年曉米趕緊小跑兩步把寶寶抱過來:“不哭不哭,我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寶寶眨了眨眼睛,眼淚不見了,偎在年曉米懷裏,聲音軟軟的:“吃什麽呀?”
年曉米四下張望,街兩邊賣小吃的攤子還真挺不少,炸麻花炸糕的,烤串烤海鮮的,還有賣芝麻糕茯苓糕,桂圓紅棗湯,臭豆腐一類的,簡直眼花缭亂。
沈嘉文走了一段路,心情稍微平複下來,看着兒子一臉委屈的小樣,也有些愧疚:“那就……想吃啥買點啥吧。我說這會兒你又不撐了?”
寶寶搖搖頭,把小腦瓜枕到年曉米懷裏。
兩個人順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動,不知不覺被擁到一個排長隊的湯圓攤子前面。沈嘉文往四周掃了一圈,無奈道:“就這兒吧,別的地方人比這兒還多。”
湯圓是拿大鍋煮的,賣得還挺快的,很快輪到沈嘉文這裏。他剛想問年曉米吃什麽餡兒的,老板突然開口:“這鍋是山楂餡兒的。”
“沒有別的餡兒的?”
“下一鍋是棗泥桂花的,現包,得等半小時,你看你等是不等?”
“山楂就山楂吧,來兩碗。”
老板說就剩一碗了。
沈嘉文已經徹底沒脾氣了:“一碗就一碗吧。”
一碗湯圓只有八個,沈嘉文拿塑料勺舀起來嘗了一個,酸甜的,山楂醬裏摻了瓜子仁和葡萄幹,味道清甜爽口。他又舀了一個遞到年曉米嘴邊:“嘗嘗。”
大概是燈會太熱鬧的緣故,一個大男人給另一個大男人在街邊喂湯圓并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年曉米難得地輕松起來,高興地咂咂嘴:“還挺好吃的,難怪生意好。”
寶寶期待地盯着碗裏那一枚枚雪白滾圓的湯圓兒。
沈嘉文嚴肅地看着兒子:“就能吃一個,聽見沒?不然晚上該難受了。”
淇淇乖巧地點點頭。誰知一個湯圓喂下去,馬上開始跟親爹讨價還價:“還要!”
沈嘉文說,說好就一個的。
寶寶小大人似地搖頭道:“剛才不知道這麽好吃呀!”
沈嘉文說那也不行,講好的事不能反悔的。
于是淇淇只能失望地看着湯圓一只接一只消失在他親爹和小爸的嘴裏。
年曉米愧疚感爆棚,抱着淚水在眼裏打轉的寶寶:“那就再吃半個好不好,餡兒給你,皮兒我吃。”
寶寶點點頭。
沈嘉文撇撇嘴:“你就慣着他吧。”嘴上這樣說,還是把最後一只湯圓搗破,擠出餡兒來送到兒子嘴邊。
淇淇心滿意足地舔幹淨勺子,嘴邊浮出了一個小小的梨渦。
回到家裏已經九點多了,寶寶不知什麽時候在年曉米懷裏睡着了,手裏還握着一盞小小的金魚花燈。
兩個大人就着那盞不甚明亮的劣質塑料燈籠摸索着把淇淇送回房間,小東西一挨上床就滾進了被子裏,年曉米幾番想把他搖起來洗漱都沒能成功,只能無奈地放棄。
十六就要正常上班了。春節就這麽結束了。年曉米洗好澡,披着浴巾坐在地板上發呆。窗外煙花和鞭炮放得似乎比年三十兒還熱鬧些,萬幸家裏樓層高,不然真是一宿都不用睡覺了。
他把手放到玻璃上,冰冰涼的,心裏有點莫名的感傷。漫天煙花裏沈嘉文看他的眼神好深,兩個人帶着淇淇在人流裏穿行的時候那種自在和歡喜還在心裏。
只有他們兩個加上淇淇,每一刻都幸福得讓人渾身顫抖。
可是世上不是只有他們三個人。
年曉米扒了扒頭發,覺得自己情緒簡直不對頭,明明應該很高興啊,想那麽多又沒有用。
沈嘉文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他身邊坐下來:“想什麽呢?不高興?”
青年搖搖頭:“大概……因為明天又要上班了吧。”
“不想上的話辭了也可以,又不是養不起你。”
年曉米本想把這當個玩笑,回頭看見對方的眼睛,調侃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男人的手熟練地摸進他衣服裏,激得他呼吸開始不穩:“把燈關了吧……”
可是這一次對方卻對他的要求置若罔聞。
這一夜似乎一開始就是不同的。
失去黑暗的遮掩,玻璃窗裏自己迷亂的神情簡直讓人羞恥得要窒息。年曉米身不由己,只能一邊咬牙克制自己的顫抖一面小聲哀求對方輕些。平日裏一向溫柔的男人忽然暴露出的強勢讓他感到有些恐懼。
平複呼吸的時候對方突然把他推倒在地毯上,雙手一掀,脫掉了上衣。
“那回買的東西呢?”
年曉米的眼鏡早不知道掉落到什麽地方去了,只是一臉茫然:“什麽東西?”
床頭櫃噼裏啪啦一陣亂響,年曉米掙紮着爬起來,還沒等站穩,又被面朝下推倒在床上。
海嘯奔湧而來。遮蔽天際。他的城傾覆在坍塌的水牆下,只剩激流在幽暗的窄巷裏來回沖刷,直到每一道縫隙裏都注滿溫熱的水流。而巨浪依然不息地拍打着城牆,直到整座城同海洋化為一體。
他成了海底的石子,海底的沙,也成了水中自在漂浮的游魚,在黑暗裏慢慢上浮,直到眼前出現漫天星光。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那只是對方明亮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