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年曉米趕到濱海一百正門的時候是個大上午,離吃中飯還有一段時間。很快就是春節,商業街人潮湧動,摩肩接踵,連寒意都驅散了幾分。他站在角落裏往手心呵氣,內心一片苦逼。原本不想來的,但是表姐态度特別強硬,介紹的姑娘是一個中學的歷史老師,是姐夫同事家的一個親戚。倘若他真的連一面都不肯見,也會讓姐姐姐夫難堪。沈嘉文最近到處應酬,年曉米幾次想提這個事,都被岔過去了。他後來想想那就先瞞着吧,反正自己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見一面,就推說不合适,嗯,反正對相親而言這應該也是很正常的事,也算是對家裏有個過得去的交代。真的說出來,不過是平白惹沈嘉文生氣而已。如果因為這個一氣之下跟他鬧分手,他可要怎麽辦。
相親的姑娘相貌平凡,圓臉,有點嬰兒肥,性情倒是溫柔大方。兩個人并肩走,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年曉米注意到姑娘跟他講話時一直注視他的眼睛,從來也沒有打斷過他,一副傾聽得很認真的模樣。這讓他想起沈嘉文,兩個人平日裏偶爾靜靜對着的時候,那個人也是這樣。事實上他跟沈嘉文到現在,沒聽對方嘴裏冒出過一句所謂的甜言蜜語,至于海誓山盟,那是什麽東西可以吃麽。他也有不安,但是慢慢就發現,大概是那個男人壓根沒有這個功能,技能點都在錢上了。他對他好就是拼命給他買貴的東西,但是年曉米在家裏忙來忙去,偶爾回頭,總能看見沈嘉文注視他的目光,他說不上來,但是覺得那樣的目光很溫暖。開始被發現的時候那個人甚至還會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然而這樣的事過了幾次,在沈嘉文又一次被抓包時,年曉米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老瞅我幹啥呀。沈嘉文有點不自在地低頭看文件,沒啥,說着又擡起頭來,理直氣壯地,怎麽的,看看你不行啊,你還要收個費啊。年曉米心砰砰跳,說你看你看你随便看。這時候要是換了個人,比如邵怡,會說對啊就收費你怎麽着吧。要是換了程曉風,鐵定就是笑眯眯地調戲說是啊是啊是啊不光随便看不收費還可以随便摸呢,大爺要不要來摸一個……可惜年曉米段數太低,被沈嘉文這樣盯着,只覺得耳根都燒起來,滿腦子限制級,卻沒勇氣說出來,只好跑到廚房裝作有事在忙請勿打擾的模樣。
但是偶爾一個人細想想,大概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方式,有些話,畢竟不是說出來的。那些不必言說的小事,反而才是感情的明證。想到這裏,他有點傻傻地微笑起來。
年曉米的感覺沒錯,那個姑娘是對他有一點好感的。不同于年曉米第一次出來相親,姑娘也算是身經幾十戰,所見對象要麽油嘴滑舌,要麽木讷無趣,更有狂妄自大瞧不起女方和過于實際一上來就談房子車子婚前財産的。這一次的這個都沒有提這些亂七八糟的,他有點拘束,但是一看就是個溫和老實的脾氣。上來懂得問她想去哪裏,姑娘說随便的時候他就說那我們不要喝咖啡了吧不當飽,我知道這裏有家某島的芋圓店還不錯。正中紅心啊,姑娘心想,真實在,正好我也不喜歡喝咖啡。
其實年曉米實在是冤枉的。姑娘故意遲到,他在冷風裏站了那樣久,難免有些又冷又餓,正常相親都是去浪漫地喝個星某客,年曉米也不指望姑娘看中自己,還是順着自己的性子去吃點東西比較實在。
芋圓的店鋪很小,木頭櫃臺上挂着紅色的紙燈籠,旁邊四五張小桌,被圈在商場的角落裏。年曉米點了兩碗芋圓,直接付了帳。東西好了就埋頭苦吃,不怎麽想說話。小店的芋圓味道很好,咬上去會有微微的彈性,是很讓舌頭和牙齒都能滿足的甜品。他像往常一樣,要了薏仁地瓜的,因為喜歡吃裏面的檸檬地瓜,酸甜的。哪知道姑娘在對面拿勺子輕輕攪合着碗裏的珍珠,突然開了口:“诶,雖然這麽說可能有點早,不過,我覺得你挺好的……”
年曉米正美滋滋地撈芋圓吃,忽然聽到這麽一句,呆掉。
對面的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攪合碗裏的東西:“你中午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我知道有家小火鍋不錯,正好在樓上……聽湘媛姐說,你還喜歡做飯?”
年曉米幹笑兩聲,覺得事情有點不妙。他低頭看看碗裏的顏色漂亮誘人的芋圓,忽然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這一走神,手上的力氣大了些,勺子不知怎麽就碰翻了碗,大半碗芋圓撒了滿桌子,姑娘急急忙忙地湊過來幫他擦衣服:“啊呀,你燙到沒有啊?”
年曉米趕緊往旁邊躲:“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女孩子有點失望地放下手。
芋圓吃不成了,兩個人只好起身離開,在商場裏慢慢地亂走。年曉米正想着要找個什麽借口快點離開,忽然聽見姑娘在身邊幽幽地開口:“你……是不是對我不滿意?”
年曉米本來想點頭,覺得太傷人自尊又趕緊搖頭。姑娘嘆了口氣:“我知道,我不漂亮,男生還是都喜歡長得好看的吧。”
年曉米趕緊說不是不是,你挺好的真的,但是我……我其實……唉我沒你想的那麽好……
姑娘瞧着他,複而又笑起來,算啦,大不了我們可以做朋友麽。反正都出來了,你餓不餓,我想吃火鍋。
年曉米有點愧疚。他覺得這是個挺好的姑娘,他姐的眼光不會差,但是自己這麽出來和人相親,其實也算是在騙人了。不過都已經這樣了,回家也沒有飯吃,在外面吃一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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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請人家吃頓飯,也算是小小地彌補一下吧。
飯店都在九樓以上,兩個人被一大幫人擠進電梯的角落裏,商場裏熱,姑娘早就把羽絨服脫下來挂在手臂上,整個人半側身被擠進年曉米懷裏,發育良好的胸`部正好卡在年曉米臂彎上。年曉米從那塊肉貼上身的一刻起就覺得脖子上有點冒冷汗。他也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總之渾身不舒服,只想躲得遠遠的,但是又沒處可躲,只好神游天外,把心思轉到別的地方去,比如,那麽大的兩塊肉在胸前,邊走路邊往下墜,真的不會疼麽……
頂着一腦門汗好容易出了電梯門,年曉米剛喘出一口氣,擡眼一看,瞬間覺得整個人瞬間凍成了冰棍。
西裝革履的沈嘉文正在不遠處冷冷地望着他。
年曉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來,對方身邊還有不少人,俱是西裝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商務人士出來聚餐,一旁的人不明所以地往這面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麽,就回過頭做了個熱絡的請的手勢,沈嘉文就這麽從年曉米眼前走過去,看都沒看他一眼。
年曉米呆呆站在那裏,後面的人不耐煩地撞着他的肩膀走過去,你走不走啊,這麽多人別擋路啊。
姑娘拉拉年曉米的手:“怎麽了?”
年曉米說啊?哦沒什麽……
兩個人在火鍋店點湯底,年曉米胡亂點了個番茄牛肉,姑娘要了金湯。等菜的時候他腦子裏一直在循環六個大字:完!蛋!了!怎!麽!辦!
想來想去這頓飯再吃下去罪過就大了,可是腦子短路時已經把菜都點好了。正在這時,手機忽然響起來,年曉米顫抖着起身,走出去按了接聽鍵。
那邊歡快的聲音響起來:“小米粒兒……”竟然是郝帥那個二貨。
年曉米松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幹嘛。”
郝帥似乎心情很好:“我在新天地呢,過年回家要給我媽挑點東西,你眼光好,現在有沒有時間出來幫我看看?”
年曉米腦子裏一亮:“帥哥!救命!”
十分鐘後郝帥站在火鍋店門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年曉米:一頓火鍋,一個姑娘。
年曉米說我把賬已經結了,你你你你過去幫我陪陪那個姑娘求你了不行我得趕緊回家……
說完就像個點了火的炮仗似的跑遠了。
他光速去了趟超市買了一堆食材,又飛奔回家,一下午都奮力在廚房裏忙活。眼瞅天都要黑了,忽然發現點湯的香油用完了,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買,等他滿頭大汗地打開門進來,發現沈嘉文正坐在沙發上抽煙。
年曉米心裏一涼。
沈嘉文把煙摁滅了,淡淡道:“我還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談了女朋友。結婚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随禮給你。”
年曉米一下子就懵了:“那不是我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沈嘉文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胸都貼你身上了,還說不是。有膽子做沒膽子認,未免有點不像話吧。”
年曉米滿心焦急,卻不知道要怎麽分辨,只能一狠心說了實話:“不是女朋友,我只是……去相親……”
他不說還好,一聽見相親兩個字,沈嘉文登時面色一變,冷淡的面具嘩地碎掉,露出底下一張暴怒的臉:“相親!好!很好!”
年曉米瑟縮地抵着牆根站着,覺得似乎對方随時會沖上來把自己撕碎。
然而沈嘉文只是焦躁地走了兩圈,背對着他,回身又點了一支煙。
良久,他聽見他說:“你要是不想跟我過了,随時都可以走,我不攔着你。但是你不能在跟我的時候跟別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年曉米後面的話一個字都沒聽清,就聽見那句:“你要不想跟我過了随時可以走”
這是要分手?!他不要我了要趕我走?!
長久以來的不安和焦慮終于井噴了。
年曉米只覺得自己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他哽咽了幾下,艱難地開口:“其實,你從來都沒喜歡過我吧,你只是缺個能照顧你的人,換了別人也一樣的是不是……”
那些埋藏在心底陰暗處,一直被強行壓抑的恐懼和不安,終于被自己親手劈開了封印,像泛濫的洪水一樣把脆弱的幸福與期盼沖毀殆盡。
屋子裏一片靜默。
他希望沈嘉文能說點什麽,然而随着沉默的擴大,微弱的希冀漸漸變成了沉重的失望。
原來是真的。原來真的是這樣。原來這幾個月的幸福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和自以為是。
年曉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種捧出一顆心來卻被人踩在腳底下碾碎的劇痛。他很想抱着肩蹲下來痛哭,但是那樣真的好丢人。
所以只想快點離開。
他摘了眼鏡揉揉眼睛,轉身開門。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嘉文忽然沖上來拽住他:“你上哪兒去!”
年曉米被巨大的傷心充斥着,一個字都不想說,他只是甩開沈嘉文,開門沖了出去。背後傳來焦急的呼喊:“年曉米!年曉米!……”
電梯門在沈嘉文眼前關上了,他急切地撲上去移動亂按,數字還是慢慢變化了。
身後傳來怯生生地呼喊:“爸爸。”
一回頭,淇淇正扒着門框在走廊那一頭驚慌地看着他。
沈嘉文只好回去安撫兒子:“你乖,關好門,爸爸一會兒就回來。”
安頓好兒子,沈嘉文抓着車鑰匙匆匆而去。
北方冬日天黑得早,五點多已經漆黑一片。他在小區裏找了一圈不見人,就開着車沿小區外頭慢慢搜索。經常買東西的小超市,蔬果店,理發店,兩個人常帶淇淇去的小廣場,雙和橋,都不見人影。沈嘉文慢慢把車停下來,平複心緒。
中午看見人的那一剎那,他确實暴怒不已,因為他做夢也想不到一直生活簡單到幾乎透明的年曉米也會在外面有人。然而他很快冷靜下來,覺得自己是想多了,年曉米是什麽樣的人,他是知道的,何況年曉米對女人根本不行。可當他仔細回憶年曉米的每一個表情,又對自己産生了疑問,他真的知道麽?很久以前他也以為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一樣喜歡着自己,可是那個人給了他什麽?她那麽會演戲,而陷入愛情中的自己從來都沒起過半分疑心。愛情從來都是盲目的,不然丘比特也不會被燒瞎雙眼。
但他忍着一肚子的惱怒和懷疑帶淇淇回家,見到廚房裏的東西時,那股氣不知怎麽的就消了一大半。至少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年曉米非常在乎自己。他就想等一下等人回來要問個明白,也許是有什麽誤會在裏頭。
可是相親兩個字猶如當一管炸藥,一下子就讓他炸了廟。暴怒之時他簡直想暴揍年曉米一頓,又想把他衣服扯光狠狠幹死算了。
然而他最終沒有那麽做,不說淇淇還在,就是淇淇不在,他也舍不得那樣對他。或許也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清楚地看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事實上,就算年曉米真的一萬個對不起他,他也只能是生氣,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了。
只是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明明對方才應該是理虧的那個,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就這麽給他一聲不吭地跑了個無影無蹤。
還穿得那麽少,不知道會不會凍感冒。
他平靜下來,年曉米最後的話一直在腦子裏轉悠。他竟然覺得自己不喜歡他?沒道理啊,他拼命給他買好東西,平時連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當然年曉米也沒給過他什麽說重話的機會。
那是哪裏不對。他究竟是多不安。
他嘆了口氣,在車裏又點了一支煙。慢慢似乎有點想明白了。
結婚。
正常男人在這個年紀應該跟女人談戀愛,比較早的可能都結婚了,然後生兒育女,一輩子這麽過下去。這是這個社會的規則。
而他們兩個卻不能遵守這個所謂的規則。可是他又與年曉米不同,他結過一次婚,有了一個孩子,就算最後離了,之後一直不再結婚。別人頂多覺得他不容易罷了,甚至還會猜測他被妻子傷害過而對他報以寬容和同情。
而年曉米不一樣。他一直這樣維持着表面的單身只會引起越來越多的懷疑。事實上,他所面臨的壓力遠遠比自己大得多。
何況自己的圈子裏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許多在平民百姓看來出格的事在有錢人的圈子裏不過是個見怪不怪。可年曉米呢。他見過他的家庭,是那種很傳統的好人家。這樣的家庭和它周圍的人真的能接受他的不同麽?他連跟自己同居這件事都沒讓家裏人知道啊。
這樣不行。
沈嘉文想。要想長久,有些事根本不能一味瞞着。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把人找回來好好把事情問清楚。
他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個地方。
年曉米許久不來星河,酒保倒沒忘了他。明臻邵怡他們都不在,程曉風笑眯眯地出來陪他:“這麽久都不見你,還以為你把我們都忘了呢。聽明臻說你有伴兒了。”
年曉米搖搖頭不想說話。他覺得自己遇到沈嘉文以後腦子就沒好使過,沖動之下就這麽跑出來,東西還在家裏,到時候還是要面對那個人。
嗯,不是家,不過是一個暫住的地方罷了。
但是對方并沒有明确說分手,只是說“要是不想跟他過了就走”,但他想跟他過啊。就算他不喜歡自己也想跟他過啊。
年曉米低頭,眼淚終于還是啪嗒滴在鏡片上,兩個人互相喜歡,才算是愛情。剃頭挑子一頭熱,那叫犯賤。
所以自己真是賤啊。
程曉風何其通透,在旁邊輕輕嘆了口氣,拍拍年曉米的肩,沒有說話。
年曉米也沒喝酒,他沒有借酒澆愁的習慣。随手翻開菜單,那一頁正好是千層面,他就一口氣要了兩份,面一上來就埋頭苦吃。可是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便無力地趴在吧臺上,只覺得又冷又累。
酒吧裏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麽人進來了。
他沒理會,兀自趴在那裏,假裝自己是一只角落裏的蘑菇。
手背忽然被一片暖熱覆蓋了。
年曉米擡起頭,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嘉文看他這樣,心裏反倒平靜了:“有話回去說吧。”
年曉米狠心想把手抽出來,卻被攥得死緊。男人力氣很大,認真起來,不是他這點小身板能應付得來的。
“別鬧了,先回家。”
年曉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說什麽呢。沒什麽可說的,都這樣了。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可我還是不想和你分開。
沈嘉文嘆了口氣:“回家吧。”
年曉米搖頭:“你不喜歡我。”他頓了頓,又說了一次:“你不喜歡我。”
沈嘉文突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傾身吻了上去。
酒吧裏頓時一片噓聲。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年曉米身上的力氣漸漸溜走了,他什麽都想不起來,全世界只剩下那溫暖的唇舌,還有瘋狂的心跳。
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過了很久,沈嘉文放開他,直視着他的眼睛:“你還欠我一個解釋。”
說罷就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年曉米夾在胳膊底下拖走了。留下`身後一片口哨和怪叫。
年曉米坐進車裏時死機的大腦終于重新啓動,然而重點似乎有點跑偏:“我還有份千層面沒上呢……”
沈嘉文被他氣得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噎死,終于無法抑制地咆哮起來:“你他媽的大晚上穿那麽少到處亂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麽!說什麽我他媽不喜歡你!老子對你不好麽!老子不喜歡你幹嘛使勁給你花錢!我不喜歡你我當着那麽人親你!操!他媽的這輩子的臉都丢光了!”
年曉米做夢也沒想到沈嘉文會問候他家女性親屬。這人成熟優雅的僞裝終于碎了個幹淨,原來粗俗暴躁的土大款才是他的本質啊。
年曉米對即使是看到真相也不覺得失望反而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高興的自己簡直充滿絕望。
沈嘉文見他還在發愣,餘怒未消,揪着他的領子湊近自己:“給你三十秒!說!那女的怎麽回事!你要去結婚?!”
年曉米哆哆嗦嗦地開口:“那是我姐介紹的相親的我就想去見一面好跟我姐有個交代我沒要結婚……”
沈嘉文瞪着他。
年曉米先前沒掉幹淨的眼淚又一次湧出來:“真的,我就沒想過要結婚,都是做樣子……”
沈嘉文松開他,粗糙的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淚水:“可你都沒跟我說就這樣偷偷去,讓我覺得自己被騙了。”
年曉米的眼淚越擦越多:“我是要跟你說來着,那天早上吃小馄饨,我姐來電話時我就要跟你說,可你去接電話了,還有前天,還有昨天,我睡覺時要跟你說可你說你困了有事等明天……”
沈嘉文籲出一口氣。把紙抽丢給年曉米,發動了車子。
年曉米忍了又忍,還是說出來:“你真的喜歡我麽。”
沈嘉文停下手中的動作,覺得自己簡直無力了:“我不喜歡你我跟個男的一起過我他媽有病啊。”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措辭:“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照顧我。這兩件事對我來說不是矛盾的。假如有一天你不能照顧我了,我會照顧你的。你明白了麽?”他嘆了口氣:“我以為你都知道的。其實我,不太相信那些能從嘴裏說出來的話,上下嘴唇一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往往假的多真的少。也許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該明白了。”
年曉米心裏的疼痛驟然煙消雲散了。
他覺得自己特別丢人,還在那種地方和沈嘉文親嘴兒了,以後再去估計少不了要被取笑。不過以後應該也沒什麽機會去那裏了。
他慢慢平複下來,終于想起一件一直想說的事:“但是,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沈嘉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曉米鼓起勇氣認真說下去:“就像今天的事,假如我不說的話,你不是也誤會了麽。你總對我說有話要說,可是你自己為什麽總是什麽都不說呢。”
沈嘉文不自在地別過頭:“我覺得沒完沒了膩膩歪歪地說這種事,挺別扭的。”
年曉米反應了一會兒,終于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所以你,是覺得不好意思?”
沈嘉文有些氣惱地看着他:“年曉米,難道就沒人教過你說話也要講究方式麽?”
年曉米傻笑起來。
淇淇餓得眼淚汪汪的,一見年曉米進家門就撲上來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鼻涕眼淚全糊在年曉米褲子上:“叔叔我好餓……”
年曉米心頭微酸,抱着他親了親:“去洗手吧,晚飯很快就好。”
鍋裏是沈嘉文極愛吃的醬脊骨,原本已經快好了,只是臨時鬧了這樣一通,已經冷透了。年曉米用大火又開了鍋,轉小火細細煨着。蚝油西蘭花和金針菇滑肉絲放到微波爐裏轉一下就行,還有一個涼拌海蜇黃瓜絲,随時都可以吃。
醬脊骨是道極麻煩的菜。新鮮的脊骨要換五六遍冷水把血水泡出去,炖時要加沙姜,草果,香葉,甘草,花椒,大料,肉桂,丁香,山楂片等一幹香料,并黃酒,生抽和老抽,大火炖開了轉小火細細煨着,求滋味浸到骨頭裏,肉又不能散,人得在鍋竈前一直守着,維持湯面微微開着又不能沸騰的狀态,前後要花五六個小時。這樣做出來的醬脊骨,顏色是明亮的棕紅色,口感濃郁,香而不膩,連骨頭都能吮出滋味來。
如果不是一門心思地在乎,誰又肯沒事花這個時間和耐心來醬這一鍋骨頭呢。
年曉米站在鍋前看着,見手指還微微冰着,便湊到鍋邊熏着那股暖氣。心思平靜下來,只覺得有些累。但願以後千萬別吵架了,雖說話都說明白了,然而靜下心來,還是會覺得有些茫然和疲憊。
冷不丁背上一暖,沈嘉文寬厚的胸膛貼上來,手心攥住了他冰涼的手指。兩個人都不說話,就這樣默默抱在一起。良久,沈嘉文突然開口:“我跟淇淇說了,以後改口管你叫小爸。”
年曉米想回頭看他,身體卻被鉗制住,只覺得頸窩裸露的肌膚上傳來一陣灼熱。
沈嘉文在吻他。
年曉米微微尴尬地夾緊了腿。
沈嘉文似乎察覺到什麽:“你怎麽了?”
年曉米說不出來。他覺得其實兩個人就這麽抱着也挺好,但是總是光這麽抱着,卻越來
越不能滿足。反正今天臉面已經丢了個幹淨,也不差這一星半點了:“我想和你……你為什麽都不跟我……”
沈嘉文有點意外:“你很想麽?冬天不是都不想的麽?”
年曉米茫然地回頭看他:“什麽叫冬天都不想的?”
沈嘉文眉頭皺起來:“不是麽?天這麽冷,哪有心思做這種事。”
“可是屋裏是暖的啊……”
沈嘉文若有所思:“你很想麽?可我并不太想。”
年曉米緊張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還是……”他躊躇了一下:“還是你不習慣和男的……”
沈嘉文默默思索:“那到不是,我也說不上來,但我冬天一向是這樣的。”
年曉米也苦惱了。沈嘉文冬天在床上喜歡抱着他又親又蹭,高興了還捏上幾下,但是基本不會做什麽,揉搓一通,就心滿意足地睡了。常常留下年曉米一柱擎天地瞪着天花板,眼睛都有點發綠了。
“難道你冬天不是這樣的?”
年曉米再次覺得他們不在一個次元。
晚飯的脊骨好吃極了,寶寶啃得滿嘴流油,兩只小手上都油膩膩的。沈嘉文中午被氣得沒吃好飯,現下倒是都一起補回來了。年曉米午飯一樣是沒吃就跑回來,又這樣那樣地折騰了一番,也餓得狠了。兩大一小三個男人戰鬥力驚人,把四個菜掃蕩得幹幹淨淨,末了還人人有一碗紅棗銀耳枸杞羹溜縫,才算是結束了這場戰鬥。
淇淇吃得小肚子滾圓,躺在沙發上打飽嗝,小東西吃起東西來誰也攔不住,年曉米怕他撐壞了,只能事後強拎着他起來在屋裏屋外繞圈,又拿山楂片泡水給他喝,末了躺下來泡腳揉肚子,這才不至于難受。
這般折騰一番天就晚了。窗外的燈火滅了大片。淇淇睡了,年曉米把窗簾一一拉好,回到卧室,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北方冬天晚上屋裏溫度很高,木質地板上也不涼,他的呼吸落在窗子上,一小片白霧漫開又散去,路上車流斷續穿行,盯久了有點眼花。
他覺得自己有很多事要想,比如為什麽他姐急着讓他相親,比如他今年沒過的CPA明年要不要報個班上了課再考,比如他是不是應該考慮跳槽……比如他和沈嘉文以後怎麽辦。
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沒什麽必要去想了。他本來無路可走,他的足跡就是他走出來的路。所以只要一直把腳步往前邁不回頭就是了,慢慢的,或許就有路了。
沈嘉文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他身邊坐下來:“想什麽呢。”
年曉米笑着搖頭。
沈嘉文看着他,目光平靜柔軟:“我大概知道你想什麽。我現在不太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但是這個事遲早得讓我爸先知道。過年的時候你有空跟我回去一趟吧,我以前跟他提過你,這次正好去見。還有李秋生,你見過吧,我答應他春節時帶你去他家裏。對了,今年我還能去你家麽?”
年曉米點頭:“嗯,我姨媽家親戚朋友多,你來也沒人會覺得有什麽不對。我媽知道我這樣,我答應她有機會帶你回去的。”說着有點嚴肅起來:“我媽面前,你得表現好點。”
沈嘉文失笑:“知道,不用你教。”言罷有些輕佻地笑了:“不過那些事還要好些天。不如,我們現在來做點你想做的事……”
年曉米靠在他懷裏難耐地喘息,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冬天會不想呢,你……你輕點……”
沈嘉文只是輕輕笑:“我一直以為人人都這樣,搞了半天只有我自己這樣。不過老人講,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可見我是沒錯的,錯的是你。你冬天這個樣子,春天可怎麽辦呢……”
年曉米哪有心思想春天,難道現在不是春天麽?他轉過身來緊緊抱着沈嘉文,說不清是快活還是什麽,眼淚又一次落下來。沈嘉文溫柔地舔掉那些水滴,手上動作不停。
年曉米終于顫抖着癱軟下去。沈嘉文抱着他坐在地板上,兩人一起看着窗外。
天氣晴朗,夜空蒼藍,正是冬日難得的好月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