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五點一刻,手機叮地一聲輕響,年曉米一面嘩啦啦地印文件,一面點開了信息:“到了,在轉角。”
他手底下的速度立刻快起來,掀開放下掀開放下……
禿頂的部長看不過去:“你輕點,那玩意年久失修經不起折騰……”
年曉米嗯嗯嗯地應着,光速把文件歸檔,一手拎包一手拽外套,第一個沖出辦公室,把一衆還在忙碌的同事丢在後面。
其實戀愛挺好的,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年曉米高高興興地想。
黑色的捷豹悄悄停在僻靜的轉角,拉開車門,淇淇探出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年曉米摸摸他,坐上去。
“晚上吃什麽?”
“家裏有肉餡和菠菜,丸子湯怎麽樣。”
沈嘉文嘴角翹起來:“好。”
年曉米至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求而不得幾近放棄的感情,某天忽然像個特大餡餅一樣砸在自己的頭上,他到現在腦子都暈乎乎的。
悲催的第一次過後,沈嘉文以照顧的名義每天留他過夜,然後趁他腦子還暈着的時候不失時機地提出:“搬過來吧。”
年曉米那時候剛吃過藥,腦子昏昏沉沉地,就聽見那人在耳邊念咒似地一遍遍誘哄:“過來住吧,過來吧……”
隐約覺得哪裏不對,還是昏頭脹腦地點了頭,然後一個激靈:诶?!同居?!
沈嘉文親昵地拿鼻尖蹭他的鼻尖:“嗯,過來吧,不然一周也見不了一次……”
于是就……這樣了。
病好後年曉米回了一次家,米瑞蘭臉色非常憂郁:“你跟媽說,你是不是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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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曉米吓得蹦起來,話也說不利索了:“媽……你……你說啥呢……”
米瑞蘭嘆了一口氣:“你趙姨前兩天看見你在附院打完針跟一個男的走了……”
年曉米羞愧地低下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
“你們,那個了?”
“沒!”年曉米下意識否認:“我感冒了……”
米瑞蘭不高興了:“有什麽事不能讓媽知道的。”
年曉米只得硬着頭皮:“真沒……他人很好……現在感情還不穩定……”
米瑞蘭嘆了口氣:“在一起的時候要戴套知道不,別染上什麽病。什麽時候帶回來讓媽看看。”
年曉米點頭如搗蒜:“知道知道,一定一定……”
“知道怎麽戴那個不……不知道媽教你……”
年曉米非常想一頭撞死:“那個有什麽好學的啊!”
“媽別的不擔心,但是你可千萬不能一根筋,學精明着點,凡事多想想。就是黃了也不傷心知道不?那還有明臻吶……”
年曉米囧着臉,什麽叫還有明臻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實人一騙人一個準的緣故,米瑞蘭最後似乎是信了。
年曉米出門時抹了一把汗,覺得自己把一輩子的謊話都說光了。
其實他滿可以對母親實話實說,但是下意識就不想那樣做。
因為他不知道他和沈嘉文會到哪一步,能不能真的像平常的戀人和伴侶那樣一直過下去。
如果真的,以後沈嘉文還要結婚,他希望能把這些難過一個人吞下去,不讓母親知曉半分。
車子平穩地停下來,沈嘉文回頭:“小米……小米,想什麽呢,倆眼發直,累了?”
年曉米回過神來:“哦,沒什麽。”說着把淇淇抱出來:“我先上去做飯了。”
沈嘉文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進門就是一陣食物的香氣,年曉米從廚房探出頭來:“怎麽這麽久……”
“去超市買了點水果。”
淇淇在小書房裏安靜地描字母,看見親爹,眨眨眼,低頭接着描。
沈嘉文洗了手,走到廚房裏去:“還有什麽要弄的?”
“沒有了……把菜端過去吧。”
木耳炒白菜,黑白分明的,熱騰騰地冒着氣,帶着點醋香。沈嘉文嘗了一片木耳,軟嘟嘟的又很有嚼勁,味道剛剛好。
他湊過去看年曉米汆丸子,一個又一個,沿着鍋邊落下去又浮起來,很快沿着鍋沿排成了一圈,水汽和香氣一起飄出來。
明明這一切都非常平常,他還是靜靜地在他身後站了許久。有多少年了呢,他在心裏嘆息,多少年沒有人在竈臺前給自己做飯了。旁人眼裏或許只是不得已為之的麻煩事在自己心裏卻是一種隐秘的奢望。
現在它在那裏,實實在在的。家常的飯菜從某種意義上比那些大飯店裏高檔的菜肴金貴得多。它的存在說明,有一個人願意和你一起安安靜靜地過日子,或許平淡甚至有無數煩惱,但是至少證明,這世上有誰是真心在惦記你的。
這比什麽都重要。
他在廚房裏流連了一陣,無事可做,就順手去開冰箱門,半月前還空蕩蕩的冰箱裏現在有些不堪重負的意味。冷凍那一層塞得滿滿登登,他只好去開冷藏那一層。
大部分是水果和鮮奶,放雞蛋的那排凹槽裏排得滿滿的。其他……就是一些從來都沒再這個冰箱裏出現的東西了,比如一塊一斤重的巧克力,比如大塊的馬蘇裏拉奶酪,黃油塊……還有一堆小包小瓶的東西。沈嘉文懷疑樓下小超市的調味品貨架上都沒有這個冰箱裏的東西全。他摸摸下巴,覺得有必要換個大點的冰箱了。
年曉米在竈臺邊洗一個盛湯的大碗,沈嘉文拿起冰箱邊上新出現的一個胖嘟嘟的瓦罐好奇地端詳。
年曉米被他的表情逗得有點想樂,那讓他想起小時候姨媽家養過的一只貓,每當有新鮮玩意兒,那小東西也是一模一樣的表情。
但他最後沒有樂,只是安靜地洗着手裏的碗。因為他想起那只貓在一個春天跑掉了,盡管全家人對它那樣好。
冷不丁身後探過來一只手:“我來吧,水涼。”
年曉米剛想說不用,手裏的東西已經被輕巧地抽走了。
沈嘉文就着冰涼的水洗着碗筷,眉頭微微皺起來:“明天得出去一趟,起碼買個新廚寶,冬天水太涼了。”說罷沖年曉米一揚頭:“招呼淇淇吃飯吧。”
年曉米看着他洗好一堆東西,掀開鍋蓋嘗湯,突然又開心起來了。
淇淇很喜歡吃肉丸子,年曉米盛湯的時候特意多給他盛了幾個,見小家夥吃得腮幫鼓鼓,眼睛彎成月牙,笑着溫聲提醒:“菠菜也多吃一點,長力氣的。”
淇淇把嘴裏的肉咽下去,聲音脆脆的:“知道!會變成大力水手!”
沈嘉文在兒子腦袋上胡嚕了一把,低頭扒飯。
年曉米看了他一會兒,覺得其實男人最可愛的時候應該是認真吃飯的時候。
晚餐吃到一半,電話響了,沈嘉文不情願地放下碗筷,去書房接電話。
不出所料是李秋生。
“有事兒快說,吃飯呢。”
“嘿你個不識好歹的。我媽讓我問問你,那個建行的小姑娘你還去不去見了?人家等你一個來月了,你也該有時間了吧。”
沈嘉文壓低聲音:“不去了,推了吧,幫我謝謝幹媽,以後也甭給我忙活了,我現在挺好的。”
那邊一聽就急了:“什麽玩意兒你現在挺好的!你兒子病了住院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退一萬步講,你天天一個人兒晚上擱床上躺着舒坦是怎麽着!後半輩子指着倆手過了?”
沈嘉文也不惱,微微一笑:“真挺好的,我有人了,淇淇也喜歡。”
對面明顯被噎了一下,緊接着像查戶口似的急急盤問起來:“什麽人?家哪兒的?多大歲數?結過婚沒有?漂亮不?……”
“家在本市,比我小四歲,沒結過婚,挺漂亮的,人也好……不過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樣……”
“什麽!什麽不一樣?!有殘疾?”
“滾邊拉去人家身體健康着呢。”
李秋生松了一口氣:“沒啥毛病就成,不過我建議你再好好觀察觀察,現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她真不嫌棄你帶孩子?”
“不嫌棄,人家還挺喜歡的。對了他做飯特別好吃。”
“行行行,你看着談吧,過兩天見見,讓你嫂子跟他好好唠唠……”
“再說吧,剛開始……先過一陣子的。”
“那也行。欸你們認識多長時間了?”
沈嘉文略思考了一下:“有一年多了。”
對面疑惑道:“怎麽認識的?我怎麽不知道?我見過麽。”
沈嘉文随口應付着:“你見過,不過你可能不記得了……行了吃飯呢,改天我去看看幹媽,可千萬別給我瞎張羅了。”
電話剛放下就又響了。
沈嘉文看着來電顯示的號碼,覺得吃飯時的那些好心情像個漏氣的氣球,迅速癟成一塊幹巴巴的膠皮。
他有心想摁掉電話,終究覺得不好,還是接了起來。
淇淇吃好了飯,年曉米揪着圍兜給他擦嘴,一擡眼看見沈嘉文從書房裏出來,眼神有淡淡的冷意。
他坐下端起碗,卻沒有動筷:“寶寶,爸下個星期給你報個課外班吧,你看你想學什麽?”
淇淇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沈嘉文看着兒子一臉懵懂,嘆了一口氣:“……算了,你們吃完了?”
年曉米點頭:“添飯麽?鍋裏還有不少。”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年曉米把淇淇安頓到沙發上看圖畫書,回頭看見沈嘉文皺着眉頭戳湯碗裏的菠菜。
他跟他一起過了半個月,慢慢得懂得了從微小的細節裏判斷這個男人的心情。比如他高興時會一口氣喝掉一大杯水,吃東西吃得又快又安靜,喜歡含笑直視別人的眼睛……
現在他坐在那裏,半天吃不下一口,目光低垂……多半是碰到心煩的事在想辦法。
盤碗最後還是空了。年曉米做晚總是比夠吃略少一點,大概是不願意有隔夜菜的緣故。沈嘉文吃個半飽,倒也不惱,本來晚餐也該少吃。
只是到了睡覺的時候怕是要挨餓。
不過他沒提這件事。不願意讓自己顯得很麻煩。
淇淇從沙發上擡頭看他,沈嘉文摸摸他:“你姥姥姥爺想讓你周末過去,去麽?”
寶寶的嘴角一下子掉下來:“不去……”
沈嘉文拍拍他:“這周可以不去,下周總得過去了。”
淇淇看着手裏的童話書,低頭不說話。
沈嘉文突然有點警覺起來:“為什麽不愛過去,誰對你不好麽?”
淇淇輕輕搖頭:“姥爺很好……姥姥,有點兇。”
“那媽媽呢?”
淇淇不說話,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他:“爸爸,我是媽媽生的麽?”
沈嘉文一時怔住了,他從年幼的兒子的眼睛裏看到一種本不該屬于小孩子的悲傷。
再問就問不出什麽來了。飯桌上那個吃得滿嘴飯粒的小娃娃好像是別人家的孩子似的。沈嘉文忽然想起其實在不久前寶寶還是個不愛講話,有點自閉的孩子。
這讓他心裏埋藏的那些不安又一次冒了出來。
“爸爸你會不要我麽?”
沈嘉文親親他:“不會,爸爸說話算話,我們拉過勾的,你忘記了?”
淇淇點點頭:“老師說,作業要家長簽字。”
沈嘉文失笑:“還有作業?這幼兒園也太嚴了吧。”
寶寶嚴肅地點頭:“要評小紅花的。”說完放下圖畫書,噔噔噔跑到書房寫作業去了。
沈嘉文從茶幾下摸出一盒煙,夾在手指裏,往陽臺去。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分心的緣故,他現在抽煙不像前一陣子那麽厲害了,一天有大半包也就夠了。
然而他自己知道,比起更早之前卻是嚴重了。那時他偶爾也抽得很兇,卻不上瘾。現在一時半刻離了煙,總覺得渾身不大舒服。
年曉米正在竈上炖東西,淡淡的清爽的甜香一點點溢出來。
沈嘉文湊過去一看:“喲,炖什麽呢晚飯都吃完了。”
年曉米耐心地攪着鍋裏的東西:“雪梨羹。我看你跟淇淇都有點咳嗽……”回頭看見沈嘉文手裏的煙,臉色一變,差點摔了湯勺:尼瑪我在這邊指望能給你治咳嗽,你怎麽還抽煙!還抽!
他特別想把沈嘉文手裏拿個坑人的小白棍掰吧掰吧丢進垃圾桶,然而還是咬牙忍住了:要,耐,心。管得太厲害人家會煩你的。
沈嘉文好笑地看着年曉米仇恨地在他的手指上盯了一會兒,僵着臉背過身去,聲音幹巴巴的:“少抽……一點兒吧,對肺不好……對淇淇也不好……”
沈嘉文往陽臺走:“嗯。”
剛把煙點上,身後拉門嘩啦一聲開了,回頭看見年曉米站在那裏,一臉大義凜然:“我說……還是……別抽了……”
沈嘉文聳聳肩,臉上笑容戲谑:“你該不會是想勸我戒煙吧。”
年曉米點點頭。
沈嘉文吸了一口,歪歪頭,笑容未褪:“憑什麽啊。”
年曉米一下子懵了,憑什麽啊。有一瞬間他忽然心酸地想蹲下來蜷縮起來。
暗紅的一點在黑暗的背景下明滅,沈嘉文的身影半掩在夜色裏。20層,落地玻璃外,冬天的夜空深遠而冷寂。
如果他退一步,如果窗子開着……難言的恐懼忽然湧上心頭。
腳比心思還快。
沈嘉文手指上的煙眨眼就不見了。
年曉米心跳得很快:“什麽憑什麽,總之……別抽了。”
他看見沈嘉文臉上倏然露出笑容。
煙落在地磚上,被踩滅了。
他驟然落盡一個溫暖的懷抱:“嗯。我盡量,你監督。”
年曉米心跳漏了一拍,耳邊略過溫暖的呼吸:“還有,有話要說。”
年曉米只覺得一股難言的暖意從心口擴散開去,他嗅到沈嘉文襯衫上溫暖的氣息,下意識把整張臉都埋進去,輕輕磨蹭。直到聽到一聲輕笑,才大夢初醒般地擡頭,瞬間紅透了臉。
沈嘉文錯開一步,把煙丢進紙簍:“鍋開了麽?”
年曉米立刻慌不擇路地往廚房跑,還被門檻小小地絆了一下。
雪梨羹裏的銀耳炖得軟爛,整道果羹呈透明的膠狀,加了一點冰糖,入口滑膩清甜。淇淇呼嚕嚕吃了一碗,到了最後,整張臉都埋進碗裏,小貓似地舔着。
年曉米輕輕拿開他的手:“不要舔碗,不禮貌。”
淇淇充滿期望地看着他:“還想吃!”
年曉米回頭,沈嘉文握着勺子從鍋裏擡頭,一臉無辜:“剩個底,我打掃幹淨了。”
年曉米只好摸摸小寶寶的頭:“下次吧,晚上吃太多也不好。”
淇淇有點失望地低頭,攥住了年曉米的衣襟,聲音小小的:“不要忘記呀。”
年曉米把他抱起來親了一口:“說好了的,不會忘,去刷牙吧。”
窗外的燈火一格格滅下去,年曉米看着淇淇上下眼皮打架地收拾課本,有點心疼:“明天周末可以寫呀。”
淇淇迷迷糊糊地往床上一趴:“可是都寫完才能好好玩呀……”話音漸漸靜下去,年曉米湊上前一看,已經睡着了。
他剛搬過來的時候發現淇淇怕黑,晚上都是開着壁燈睡的。擔心對小孩眼睛發育不好,就自己做了個光線微弱的紙杯小夜燈。還是充電式的那種,白天把紙杯取下來,燈座放在窗臺上,晚上睡下時打開。小而簡陋的太陽能板儲能不多,卻剛好夠淇淇入睡,寶寶睡着了,燈也就自己滅下去了。
沈嘉文很喜歡這盞小燈,強烈要求年曉米再弄一個,可惜重要元件都是從一個壞掉的太陽能充電計算器上拆下來的,總不能為了一盞小燈再去買個計算器,這才作罷。
被問起怎麽會做這玩意兒,他就說是大學裏一個同學教的。沒說的是,他曾經對那個同學有點心動,看見人家哄女友弄了這個,才印象如此深刻。
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小夜燈的光線一點點微弱下去,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沈嘉文給淇淇關好門,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檢查門鎖和煤氣,最後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下卧室床頭的臺燈,淺淺的暖黃色,只夠照亮大床的一邊。
年曉米遠遠地縮在床那邊的陰影裏,無比滄桑地嘆了一口氣。大概是第一次太過慘烈把人吓到了,沈嘉文再也沒有碰過他。兩個人像床中間有人似地一人把着一邊,背對背,隔得老遠。
插入是很痛,但是互相摸的時候明明很舒服。年曉米不安地縮了縮,覺得身下有點難受。也不敢像一個人的時候那樣勞動右手君,只好默默忍着,心裏亂糟糟的,一會兒想着是不是對方後悔了,一會兒想着自己是不是該主動點,簡直一片混亂。
很久也睡不着,只聽見身後一聲輕輕的嘆息。
他回頭,看見沈嘉文還坐着,一膝蜷起,手肘支在膝上,側臉在微光裏凝成一個線條利落的影子。
“怎麽了?”
“沒,你還沒睡?”
“嗯,你有事麽?心煩的話……倒是可以跟我說。”
沈嘉文失笑:“前妻的事,怕你聽了膈應。”
年曉米搖頭:“那也沒什麽。”
沈嘉文盯着被子上的暗影,陷入了漫長的回憶,與其像是說給年曉米,不如說是講給自己的。
沈嘉文和黃麗麗是大學時認識的,他自己因為年少時經歷的原因,在一群毛頭小子裏顯得非常特別,女生緣一直很不錯。黃麗麗是心極高的女人,人生得美,家庭條件又好,公主病得厲害,性情偏偏也拔尖得很,沈嘉文不知不覺就成了個女神宴席上的那個金蘋果。
他自己那時候對感情很随意,覺得跟買東西差不多,挑一個好的就是了。兩個人各懷心思,又都是天生的伶俐人,彼此面上功夫做得夠足。可也就因為都是心思百轉的人,戲做着做着,就混不覺人在戲中了。
兩個人彼此都把對方騙過了,成了人人豔羨的情侶。旁人大學畢業也就分開了,沈父被兒子弄怕了,好容易安定了幾年,便想讓這安定的日子地久天長下去,于是便一個勁兒地催着他成家立業。
前妻家裏是走仕途的,那時正是不順的時候,眼瞅着要把整個家都搭進去了。沈嘉文有長相有能力,他父母圖着女兒終身有靠,也催着結婚。
大紅的本本拿到手裏,再多的猶豫都成了雲煙。
等兩個人真的在一起生活,才發現原來從前看到的全是假的。黃麗麗嫌棄沈嘉文不懂浪漫,沈嘉文不滿她不懂持家。
偏偏兩個人結婚沒多久,省市裏的風向變了,已經做好最壞打算的黃母搖身一變青雲直上去了。黃家跟着水漲船高,兩家頓時成了門不當戶不對。
兩個人那時候天天因為瑣事冷戰,加上丈母娘在中間攪合,差一點就直接離婚。
淇淇的出生純屬意外。兩個人那時候光顧着冷戰,結婚後幾乎沒怎麽上過床,而且每次都有避孕。黃麗麗生理期一直不穩定,為了身材又吃得極少,等發現的時候,這個命大的孩子在肚裏已經四個多月了。她縱然煩得要死,卻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萬幸這個做媽的一路自私到底,才有淇淇的降生。
看着年曉米臉上的難以置信,沈嘉文嘆了一口氣:“你可能很難想象,但是的确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做母親。李秋生還勸我去做鑒定,不過後來發現沒必要了,淇淇現在長得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後來呢,後來終于還是離了。兒子有媽不如沒媽,那就直接散夥算了。
年曉米半天沒說話,沈嘉文笑了一下:“有什麽感想?”
“就……不太明白。”
“你小時候挨過你媽的打麽?”
“沒……一指頭都沒挨過。”
“那你不明白是對的。”
年曉米晃晃腦袋:“可你為什麽心煩?”
沈嘉文:“因為姥爺想孩子,老是讓我把淇淇送他那邊去。”他沒說的是,總覺得前妻在謀劃什麽,隔了四年才母性大發,騙鬼呢。
年曉米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老人想孩子……挺正常的。一周過去一次……
“孩子姥爺倒是還好說,不過真是不想見那母女兩個,婚都離了,不願給自己添堵。”
年曉米摸摸頭:“……哦。”
沈嘉文回頭看他:“哦什麽哦,跟你談心呢。算了,不該跟你講這個,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年曉米說:“呃,有話要說麽……”
沈嘉文不滿道:“對啊,你有什麽話,也要說出來大家才公平啊。”
年曉米臉上立刻開始發燙:“也……不是要緊事啊……”
一雙布滿薄繭的大手忽然沿着腰線爬進睡衣,年曉米被那帶着粗糙感的熱意一激,瞬間就有了反應,他下意識地往外躲閃,卻被扣着腰攬了個結實,沈嘉文不緊不慢地揉弄着他:“說吧。”
年曉米:“……你這樣我沒法說……算了……啊……其實就是這個……”
沈嘉文停下動作,溫柔地順了順他的背:“怕你沒好利索,不是說兩個月麽。”
年曉米氣惱道:“但是我前面沒事啊!”然後又聲音低下去:“你進來很疼,但是……摸的話,就很舒服……”
沈嘉文似乎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什麽,然後忽然笑起來:“懂了。”
安靜的夜晚,牆上兩個影子慢慢變成一個,年曉米趴在床上,向後勾着沈嘉文的脖子,裸露的手臂泛起冷意,便襯得身後愈發溫暖安全。夜航的小船慢慢駛向海港,一次次靠岸,又一次次被浪沖開……好久好久……終于停靠下來,在輕輕搖晃的水波裏,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