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淇淇退了燒,也就斷了西藥開始喝中藥。藥裏有一味阿膠,總是容易熬糊,很考驗人的耐心。沈嘉文看着砂鍋,有點煩躁,不只是因為熬壞了兩服藥,也是因為想起年曉米。
淇淇身體沒了大礙,年曉米開始對他避而不見。
沈嘉文思量着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子午卯酉。他是想溫着火慢慢來的,等兩個人恢複成以前那樣,然後再親近一些,最好是等年曉米再跟他把那回的話說一次,他就坦然地接着,跟年曉米攤牌。
顯然眼下這路子不對。得換個法子才行。
他看着鍋子上氤氲的水汽,忽然抿嘴輕笑了一下。
年曉米的心事愈發重了,他本來是個簡簡單單的性子,感情這種事像爛線頭似地繁複糾纏,他理不清,索性不理,埋起頭來做鴕鳥。
他不再去吧裏玩兒,因為不想把心事讓別人看見。旁人挨過的苦痛都比自己多,可是為什麽算不得那麽難受的事落在自己身上,還是那麽讓人窒息呢。
做朋友。年曉米有些發狠地想着,去他的做朋友。可是不做朋友做陌生人,他又舍不得。
進不得退不得,愛不得恨不得,膠着是一片吃人的沼澤,掙紮與不掙紮,都會慢慢把人吞進去。他有時真是恨極了自己的性子。沈嘉文是真的傷他還不夠深,傷得夠深,他就會記得疼,不會像現在這樣猶豫彷徨。
年曉米閉了閉眼睛,說下一次,下一次要是再有越線的事,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刀柄遞到對方跟前,他會斬了這線,自己也就能徹底放棄了。
這世上,希望的結果往往都是失望。他想他這一次總算是能學乖了。
想通了這件事,沈嘉文的電話也就沒那麽燙手了,于是他在第一聲鈴聲響起時就按下了通話鍵。
照例是沒有內容的吃飯。沈嘉文似乎對他着許多天的消極躲避不痛不癢。兩個人并排在轉桌旁吃鐵板燒。這是死貴死貴分量卻很少的店,客人稀落,安靜得很。年曉米忙着往嘴裏塞東西,食物總能從某種程度上安慰他,盡管這安慰近來越發不起作用。
沈嘉文看着頭不擡眼不睜地埋頭苦吃,只是一味給他倒酒。清酒味淡,年曉米稀裏糊塗地喝了不少,等回過神來,才慌張地覺得自己腳底下發軟,有些走不了路了。
走不了路的年曉米并沒有被沈嘉文像往常那樣送回家,他癱在副駕上,混沌着腦袋忽然傻笑起來,徹底拜拜之前還能再在沈嘉文家裏蹭一晚,是自己賺了。
可是等一進對方家門他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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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淇不在家。
沈嘉文毫不在意地笑笑:“周末,讓我爸接他那邊去了。”說着從櫃子裏拿出一瓶酒:“吃好了麽?”
年曉米機械地點頭。
沈嘉文一歪頭,臉上忽然浮現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來:“我可沒吃好,那麽一點東西,還不夠填牙縫的。不過家裏有好吃的。”
說着自己去廚房忙活了。
年曉米迷迷糊糊地坐着,忽然被一陣香味勾得一激靈。
挂爐鴨子!
沈嘉文端着片好的鴨子出來,年曉米直接上手拈了一片:“怎麽都不脆……”喝了酒就是這點好,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了底氣,做什麽都理直氣壯了起來。
沈嘉文臉色一片平靜:“放久了,不大脆了。不過你想吃,以後有的是機會。”
大盤子擺着好看,其實沒幾片。東西吃完了,酒還沒喝完。
沈嘉文挽起袖子:“認識你這麽久,還沒一起醉過,不算兄弟。”
年曉米一聽這兩個字就刺心,腦子裏也說不上是糊塗還是清醒,心說那就醉一回吧。
醉一回,最後一回。
稀裏糊塗地喝,喝到後來酒就成了水,沈嘉文摟着他,在他耳邊念咒似地朋友兄弟地說個不停。說店裏,說賬本,說淇淇,說感激……
稻草一捆捆往下壓,駱駝終于倒下去了。
年曉米仗着酒勁把沈嘉文死命往外頭一推,崩潰地嘶喊起來:“去你的兄弟!你……你別再折……折騰我……了……嗝……你混蛋!……誰……誰他媽的要……要……跟你當兄弟……你……你來打我啊……我就那個心思……你……你……”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被推倒在沙發上,耳邊的聲音溫熱而誘惑:“那個心思,什麽心思?”
年曉米的勇氣嘩地碎成了渣,他聽見自己帶着哭腔的哽咽:“就那個心思……”
耳垂忽然被濕熱的東西裹住了,低沉的聲音含混地引誘着:“哪個心思?嗯?”
年曉米的血嘩地一下灌了一腦袋,半晌才在眩暈裏耳語似地開口,像是只說給自己聽:“……喜歡……”
他收到的回應是耳朵被咬了一口。可是疼完又癢起來,那一小片濕熱在一個地方徘徊不去,帶動着全身的血液着麻癢不已。那種舒舒服服卻又有些抓心撓肝的癢法。整個人也跟着慢慢被分成了兩半,一面想着酒真是個好東西啊,一面卻想着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等本能裏警覺的那一面慢慢醒過來,他驚慌地發現自己已經在床上了,身上像壓着一座大山。可渾身上下卻癢得越發厲害,那就不是舒服了,成了難受,難受得恨不得被碾死才好。
我完了。年曉米絕望的看着天花板。這回是真完了。
所有的碰觸和呼吸都帶着火。火星落在哪裏,哪裏就一片燎原。年曉米在一片燒灼裏對自己說,你怕個鬼,反正也就那麽回事而已,反正又不會懷孕。
沈嘉文其實已經有點忍不得了。他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可以對一個人有這樣熱烈的情欲和耐心。他滿腦子下流念頭,手上卻還能慢慢地,慢慢地逗引,仔細觀察身下這人最細微的反應,心裏做好了随時被推開的準備。
可是他的獵物乖得出乎意料。他知道年曉米沒有全醉,因為他在僵硬,卻又拼命讓自己保持靜止。小動物遇到致命危險時最本能的反應。
但他自己真的有些熬不住了,不光是因為那一點酒。每個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野獸,只是他比旁人文明些,手落在對方腰帶上時還能耐着性子問一句:“行麽?”
年曉米很輕地點了一下頭,人生最大的事,不過死生而已。他這個算什麽呢。
只是明臻長久的危言聳聽讓他找回了一點不那麽應景的理智:“你……戴套子……”
沈嘉文愕然擡頭,一臉受辱:“我沒病……”忽然沒來由地又醋又怒起來:“難道你有!”
年曉米覺得心上很疼,他擡起手臂擋住眼睛:“我沒有……可是你得戴……”
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過了好久年曉米才一個人緩緩坐起來,他忍了又忍,還是環住膝蓋,把臉埋進去,布料慢慢變得濕漉漉的,他心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然而來不及想更多,他忽然被一股大力掀翻。
有那麽一刻年曉米覺得自己心髒會脫落。跳得太厲害,胸腔裏裝不下了。
開始還能胡亂想着那些小電影裏怎樣怎樣,可是很快發現完全不一樣。他也就跟着惶惶然地亂套了。
有什麽把他從中間劈成兩半,飄起來的一瞬間,他聽見一聲凄慘的哭叫。好久他才驚訝地意識到,原來那是自己的聲音。
然而來不及想更多。
深海的漩渦,平原的風暴,大地裂開縫隙,火紅的岩漿滾滾而出。欲望是這樣的東西。愛情也是。
最後他在狂風和閃電裏變成了一塊堅硬的土地,有植物在他身上瘋狂地生長,他的根刺進他的身體,一次比一次更深,索求越來越多的東西。起初他在疼痛裏慢慢貧瘠下去,可是随着那些莖葉四下蔓延,那些痛苦和虛弱都慢慢退去了。它們覆蓋他,包裹他,遮蔽烈日和塵土,只留下潤澤的液體。于是他又一次豐沃起來,和他身上的植物一起。
夜裏他醒來一次。沉重和疼痛告訴他那不是夢。還有把他箍得難受的手臂,他看着扣着自己腕上扣緊的大手,忽然慌起來,我不會睡錯了人吧。回頭,那個人的眉眼近在咫尺,不戴眼鏡在夜色裏也能看得清楚。他的腦袋沉重得無法思考,只能閉上眼睛不去想。其實很好不是麽,夢裏的事都實現了。
沈嘉文醒來前感覺了一下,懷裏有具發燙的身子。他嘴角翹了一下才睜眼,把嘴唇湊近眼前白皙光裸的肩頭着迷地輕輕蹭着。那裏有個深紅的牙印子,讓人想起白糖糕上的紅印,像是誘人上去再咬一口似的。星期天的大上午陽光太好,窗簾實在擋不住什麽。
他留戀了好一會兒才懶洋洋地起身掀被子,下床時還不忘往後又看了一眼,餘光卻落在床單上。
他愣了一下,忽然有些慌。
年曉米被體溫計冰得醒了過來,迷茫了好一陣,才覺得全身冷得厲害。他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不遠處全身整齊的沈嘉文,沒有眼鏡,那張臉模糊一片。
陽光太明亮,黑夜帶來的勇氣被炙烤得無影無蹤。他呆了呆,渾身發抖地從被子裏伸出手,摸索着找衣服,誰知身上像是被人抽了筋後又拿什麽重物碾過似的,又酸又痛,半點力氣也使不出。
慌張間忽然落盡一片高大的黑影,年曉米登時僵在那裏,喉嚨滾了幾滾,卻吐不出半個字。他在影子壓過來時本能地瑟縮了一下,誰知卻是被摁回床上。沈嘉文拉着他的胳膊幫他把體溫計重新夾好,聲音溫柔地有些不真實:“別亂動,你好像有點發燒。”
兩個人幾乎鼻尖貼着鼻尖,年曉米看着他的眼睛,驚異地發現這個男人的瞳仁是金棕色,貓似的,明亮得讓人心悸。
他嗓子發緊,好一會兒才艱難沙啞地開口:“你……我……”說不下去地閉了閉眼睛:“挺……惡心的吧……”
額頭上忽然落下一片羽毛似地輕軟,年曉米睜開眼,一片金棕色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緊接着唇上被溫柔地吮吸起來。
好一會兒沈嘉文才松開他,拇指碾過他的嘴唇:“怎麽不知道張嘴呢。”
年曉米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你……”
他驚異地看着沈嘉文耳朵紅起來,男人輕咳一聲:“你別怕。我對你……咳……也一樣……我去煮點粥給你喝。”言罷起身走了,留下大腦死機的年曉米,走前還不忘把被角掖了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為什麽那樣廉價的三個字,就是說不出口。好像一夜間回到十幾歲,所有的經驗心機和臉皮統統清零。
與那時不同的是心裏前所未有的滿足。那些想象裏的障礙和不适統統沒有出現。沈嘉文想起年曉米的反應,心裏難免有種猥瑣地慶幸,他是第一次。
他攪着鍋裏的粥,想着什麽時候要讓年曉米搬過來,證是領不成了,起碼要買個戒指。想着想着又想起前一晚,那些熱烈的,甜美的細節。身體立刻變得有些不知饕足。
他舔舔嘴角,微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回屋,年曉米不見了。沈嘉文滿屋找了一圈,最後敲了敲衛生間的門,裏面傳來年曉米有些虛弱的聲音:“等一下……”
沈嘉文推門就進去了。
年曉米全身光裸坐在馬桶上縮成一團,臉漲得通紅:“你怎麽進來了……快出去……”
沈嘉文嘆了口氣:“你自己不關門……”
年曉米氣惱地說不出話來。低頭盯着地磚,肚子痛得越發厲害。沈嘉文的手落在他肚子上:“難受?”
他點頭:“你出去……”
“該看的早都看光了。發燒麽?”
“有點熱……不對你快出去!出去!”
沈嘉文似乎一下子成了個活土匪,不理會要連羞帶氣簡直要吐血的年曉米,把人拎起來往花灑下拽。
白色的東西順着大腿慢慢流下來。
年曉米雙手撐着光潔的壁磚,恨不得一頭撞死:“求你了你先出去吧……我覺得我好像要拉肚子……”
沈嘉文十分鐘後又一次進來了,光着身子的。年曉米這時候剛解決完生理問題,那裏痛得太厲害,他腳下發軟,小心翼翼地清洗,不敢碰裏面,只能沖沖外面的血跡。原來那些血流滿床的不是恐怖片而是寫實片,他一臉遭罪地想着,太疼了啊,而且還不是只疼一會兒。
被沈嘉文抱住的時候他僵了一下。身體是有記憶的,他看他接近第一反應總是疼痛。沈嘉文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隔着溫暖的水流撫摸他的背:“還疼?”
年曉米點頭:“嗯。你……後來沒戴套?”
“戴了,後來破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年曉米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他:“你說你……嗯……你以後……那我們以後算什麽?”
沈嘉文突然心裏疼起來:“什麽叫我們以後算什麽?我也不懂兩個男的在一起算什麽。”他思考了一下:“想跟你過日子,這樣,你說算什麽?”
年曉米覺得身上那些沉重似乎一下子消失了,他抱住沈嘉文的背,額頭抵着他的肩膀,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洗了澡兩個人對坐吃簡單的白粥和香菇肉片。年曉米不安地動來動去,實在是疼,渾身都不舒服。沈嘉文說要麽你去床上吃吧,年曉米搖頭。沈嘉文就去翻出來個海綿的靠墊給他坐,軟乎乎的,壓上去像是要被彈起來似的。
年曉米有點暈乎乎的,頭也暈,心裏也暈,對糊了的肉片視而不見,滿心都是:他做飯給我吃。親手做的。好久才想起來,這個人以前還在知味居下過廚啊!
沈嘉文失笑,說我哪裏是什麽廚師,只會烤鴨子而已。
年曉米就追問為什麽只會烤鴨子。沈嘉文沉默了一下,笑了笑,以後講給你聽。
吃了飯就回到床上去,沈嘉文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文件,年曉米在午後模糊的陽光裏看他,心裏有什麽東西暖呼呼的簡直要溢出來,可是還是……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好久他才想起來,啊!是程序不對。
還在暗戀的時候想象過,兩個人要先表白,然後吃飯,看電影,帶淇淇出去玩,介紹給朋友認識,帶去見媽,上床,然後像普通的伴侶那樣生活在一起,只是沒有結婚證罷了
現在完全是反了。他們先上床,再表白。下一步怎麽辦!年曉米糊塗了。怎麽稀裏糊塗就一步到位了呢,以後怎麽辦怎麽辦?!他一會兒想着男人真是下半身動物啊一會兒想着自己其實根本就沒舒服到,想着想着就有點委屈。
可是他答應跟我在一起了,年曉米想起來,他本來不喜歡男人的,以後會去結婚麽,我們能長久麽。人總是貪心的,以前總想喜歡的人也能喜歡自己就好了,等到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就想這喜歡能一直延續下去。
可是別人都沒長久,他難過地想,邵怡他們,還有吧裏許許多多的人,他們聚得容易,散得也容易。也許我不該跟他這麽早就上床,他打了個寒戰,小心翼翼地縮進被子裏,把自己盡可能地裹起來。
豈料這一睡下去就起不來了。晚上沈嘉文過來招呼年曉米吃飯,一摸額頭,燙得簡直能煮雞蛋。沈嘉文心裏一涼,趕緊把年曉米撈起來往身上套衣服,然後背起人往醫院跑。
年曉米整個人軟得像面團,只在沈嘉文背上颠簸時醒來一次:“別去附院……”
沈嘉文心裏焦急,那能去哪裏,就近去了市五院。
市區醫院本來不大,又是晚飯時間,只有挂號那裏有個小姑娘。
挂了號坐在外科急診室裏等醫生,他把羊絨馬甲脫下來套在年曉米身上,拿自己的風衣又裹了一層,穿襯衫把人抱在懷裏,初冬天冷,他身上卻微微出了汗。
姍姍來遲的值班醫生進門先把兩個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們看什麽病?”
沈嘉文這才覺出不對來。這個時候或許本來不該說實話,他也沒想到自己能這樣坦然:“身上可能有感染,高燒。”
“什麽部位?”
“肛門。”
那醫生臉上立刻露出來一種強忍的不耐的表情:“你們……那我給你開點消炎藥回去吃吧。”
“那高燒怎麽辦?傷口不處理麽?”
醫生很冷淡:“這麽晚了處理不了,你等明天吧,我給你開點阿司匹林先回去吃。”
沈嘉文掃了一眼那個醫生的名牌,一聲不吭地把年曉米抱起來,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在車上輾轉打了一圈電話,還是開車去了附院。
人際有時就是這麽奇怪,外科急診的大夫盡管根本不認識沈嘉文,還是熱絡得五官全堆起來。只是在問及患處時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僵硬。
正開着單據時忽然有人進來,大夫擡頭:“喲,下手術了?”
沈嘉文回頭,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這不是某天開着小破車把年曉米拉跑的那一位麽!
明臻看到了年曉米,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他摸摸年曉米的額頭,用眼神無聲地詢問沈嘉文,沈嘉文咳嗽了一聲,對方的眼神立刻變成了濃濃的譴責。
既然是熟人,自然明臻就接手了,那大夫打個哈哈出去了。
明臻看了眼沈嘉文:“把人帶到處置室來吧。”
支走了值班的護士,兩個人一起把年曉米扶到體檢床上。
被透明膠皮墊子一冰,年曉米清醒過來,看到明臻,霎時臉上寫滿不安:“明哥……附院……我媽……”
“米主任今天應該是在住院那邊。你……算了,把褲子脫了吧。”
年曉米尴尬又艱難地解皮帶。明臻在旁邊翻找一次性用具,瞟了沈嘉文一眼:“去幫幫他。”
沈嘉文只得走過去。心态複雜難言。
等年曉米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時,明臻看了看一旁黑面神似的人:“家屬到外面等候。”
沈嘉文裝作聽不見。
明臻也沒再說什麽,專心做事,一時間處置室裏只有令人尴尬的濕黏聲響。
沈嘉文沉着臉,好一會兒才聽見那醫生平板的聲音:“有輕微的裂傷,裏面沒有清潔幹淨,已經發炎了。暫時先上藥,一會兒過去打點滴,可能要靜點一周。我等下再開點吃的藥和外用藥給你。兩個月之內不能有肛交行為。下次再裂傷可能需要做吊線手術。好了,你先在這裏趴一會兒。你,過來跟我拿單子。”
沈嘉文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年曉米身上,跟着明臻去了旁邊的房間。
明臻進屋時帶上了門,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嘉文好一會兒,忽然有些生氣地開口道:“不知道做潤滑麽,起碼要戴套吧。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容易讓他落下毛病。”
沈嘉文忍不住打斷他:“什麽毛病?”
明臻怒道:“痔瘡,肛瘘。頻繁肛交四五十歲以後可能會有大小便失禁。肛門反複感染是要做切除手術的……當然可能還會感染性病,更嚴重的我就不說了。”
沈嘉文深吸一口氣:“還有什麽要注意的,你一塊兒說了吧。”
明臻卻陷入了沉默,半晌開口:“你們的事,我聽小米提過。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坦白說,我并不看好。這話由我來說本來不合适,但是我還是想說,你想好了。如果只是嘗新鮮的話,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沈嘉文忽然笑了:“你沒吃過一樣東西,嘗了一口,覺得好吃,該拿什麽判斷以後會不會吃膩呢。”
明臻疑惑地看着他。
沈嘉文嘴角輕輕抿了起來:“有的人嘗新鮮,一次就夠了。有的人想多吃幾次,也有的人,吃着吃着就吃了一輩子。你看那蘭州人一輩子天天吃拉面也不膩,你怎麽就斷定,我是嘗了個新鮮就夠了的人呢。”
明臻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開口,言語有些澀然:“我就是想說,我們這樣的人,感情和生活大都不那麽容易。小米跟圈子裏的大多數人都不大一樣,他比較單純,心眼也死。你……要是決定下來了,就好好對他吧。”
沈嘉文點頭:“那一定的……不是,你剛才說什麽,我們?”
明臻手底下噼裏啪啦地敲鍵盤:“啊,對。”
沈嘉文盯着他的臉看了一陣,覺得有些不可理喻。
靜點室裏人滿為患。沈嘉文好不容易在角落裏找到一個位置,只有一個座,連挂瓶子的架子都沒有,他就把手舉高,勉強當了個點滴架子,順便把年曉米擋了個嚴實。因為他發現年曉米從試敏時開始就很不安,這裏是附院,想必怕有熟人看見。
他低頭看年曉米蒼白憔悴的臉,心裏像有一根細針,慢慢紮進去,好容易不大疼了,就抽出來又紮進去。反反複複,細微又磨人。
年曉米擡起臉來虛弱地微笑了一下,他落進他高大的影子裏,心上慢慢湧起一種疲憊的安心感。
回去時已經半夜了。沈嘉文仔細看了那一大堆藥品說明書,然後關燈上床,很自然地摟住年曉米。熱度退了一些,可是還沒退幹淨。年曉米本能地往他懷裏湊。黑暗裏他臉上的輪廓看上去愈發柔和,沈嘉文忍不住低頭含住一小塊皮肉吸吮了一下。末了舔舔嘴唇,有點發愁,原來男人比女人還麻煩。
他低頭又看看年曉米安靜的睡顏,過往的細節一幕幕浮上心頭。他不是喜歡男人,只是喜歡他。茫茫人海裏,你遇上一個人,合心合意,看見便歡喜。這是天大的緣分,亦是天大的運氣。活了三十年,才曉得兩情相悅原來是這樣的,暖暖的,把心都填滿了還不夠,溢出來的東西把整個人都裹進去,暈乎乎,軟綿綿的,舒服得讓人想一輩子沉浸在裏頭不出來。
沈嘉文親親他還燙着的額角,在心裏說,我會對你好.
暖氣裏的水聲嘩嘩地想着,北方寒冷又溫暖的冬天,悄然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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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上部完結了,嗯。然後還有下部,下部還沒寫完,有機會以後再貼。大家再見。
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