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秋天涼,看門老大爺一語成谶:淇淇成了一大波流感的受害者,光榮地又一次住院了。
起因大概是半個月前那次在寒風裏受了涼,開始倒也一直沒有發燒,只是偶爾打噴嚏和咳嗽。沈嘉文對養孩子這件事實在沒什麽天賦,他見兒子也不發熱,便沒放在心上,只是每天催着寶寶多喝點水。等接到老師電話時,才曉得自己又一次犯了大錯。
年曉米被騷擾了半個月,對方驟然偃旗息鼓,他一時還真的不習慣。他感覺現在自己就好像一只風筝,沈嘉文手裏握着那根線,他一面隐隐約約地希望那根線斷掉讓自己能自由地飛得遠遠地,一面又希望對方攥緊些,不要讓自己跌落。
矛盾又複雜的心情。他想這樣甚至不如從前暗戀的時候,起碼那個時候,偶爾還有些酸澀的歡喜。現在只剩下疲憊和恐慌。
他到底想怎樣呢?做朋友什麽的,真的很難啊。年曉米灰心地想着,那些所謂在一起過的戀人如果分手了還能做朋友,一定是喜歡得不夠多。
那麽,他會有哪怕一點點,喜歡着自己麽,像自己喜歡他那樣的喜歡?年曉米在心裏默默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在同一個坑裏跌兩次的人都是傻瓜。我不要當傻瓜。
盡管這樣想着,他還是按照和沈嘉文的約定,沒有工作的周末去他店裏。答應了別人的事要做到,這是做人起碼的原則,三歲起便被耳提面命,不會因為想不清楚的事而改變。
而自己,也實在有一點想見到他。
出人意料的是對方不在,助理那個圓臉的小姑娘熱絡地跑過來:“哎呦你來啦!我們老板去醫院了,賬本在桌上,我給你沏壺茶吧!”
年曉米立刻就驚慌起來:“好好的怎麽去醫院了?!”
小助理嘆了口氣:“寶寶又病了,說是雙肺肺炎,前天才辦的住院手續,好像挺嚴重的。我等下還要過去給老板送晚飯。”
年曉米不安地絞緊了雙手。
正說話間,方致遠推門進來了,看見年曉米打了聲招呼,換小助理出門去了。
年曉米在桌子後面坐了一會兒,怎麽也看不進去。只好合上賬本。方致遠從文件堆裏擡頭:“那些先不着急,你要有事可以先走。”說着歪歪頭,眼神似笑非笑。
年曉米總覺得他似乎知道些什麽,可他來不及細想,背起包匆匆走了。
等到了醫院門口才回過味來:我過來幹什麽呢。犯賤?可是……他看着人來人往的院門口,都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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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來了,就進去吧。
他四下張望了一下,看見個水果店,三兩步跑了過去。
打電話向小助理問了病房號,呼吸科的走廊都是加的床位,因為人多,很是嘈雜。淇淇在大病房的角落裏睡着,年曉米走近了,看見沈嘉文趴在桌上,眼下一圈疲憊的青黑。
他把水果盡可能輕地放到桌上,對方還是一下子驚醒了,男人的聲音有一點低啞:“你怎麽過來了?”
年曉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好在沈嘉文很快站起來把凳子讓給他:“你先坐着,我出去洗把臉。”
年曉米摸摸淇淇蒼白的額頭,手心有些燙。點滴架上挂了四個瓶子,一瓶葡萄糖,一瓶消炎藥,剩下的他就不認得了。
沈嘉文回來胡亂抓了塊紙擦臉,年曉米看見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心裏不受控制地難過起來:“可以請陪護的吧,只有你一個人,怎麽熬得住?”
沈嘉文苦笑了一下:“不放心。我老是有點犯小人,以前家裏雇過幾個保姆,都愛偷東西。陪護也請過,照顧得總歸不能像自己家孩子那樣盡心。”
病房那一邊醫生和家長激烈地争執着什麽,門外也吵吵鬧鬧。沈嘉文看着年曉米拿濕毛巾沾了溫水幫淇淇擦臉,心裏卻閃過一絲奇異的平靜。
年曉米做完了能做的事,有些無措地站在一邊。沈嘉文招呼他在床邊坐下:“沒吃晚飯吧,一起吃吧。”
“淇淇呢?”
“他有病號餐,等一下會送過來。”
兩個人頭對着頭,在狹小的桌子上吃了簡單的粥和青菜。年曉米擡頭,倏然對上沈嘉文深邃的眼睛,那裏似乎飽含某種深刻的感情,令他倉皇地低頭,不敢對視。
病號餐很快送過來,白米粥,素餡兒包子。淇淇在吵鬧裏醒來,看見年曉米,艱難地伸手去拽他衣袖。小孩子和大人不一樣,感情要直白得多,對喜歡這件事從來毫不掩飾。他小,卻知道這個人疼他,委屈了,難受了,自然而然就巴着疼他的人不放。沈嘉文扶着淇淇坐起來,年曉米在另一邊,小心翼翼地喂淇淇喝粥。
小東西嘴唇上一點血色兒都沒有,勉強喝了一口,就側臉往邊上躲:“喉嚨痛……”
沈嘉文難得耐心地哄勸:“喝了粥就好了,乖。”
于是就這麽喝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間或艱難地咬一口包子。
旁邊的床上是對小夫妻,也是這般姿勢給孩子喂飯,那孩子已經快出院,比淇淇有精神得多,在父親懷裏扭來扭曲不肯好好吃東西。那小媳婦看了淇淇一眼,嗔道:“瞧人家的那孩子多乖。”又和善地沖年曉米笑:“你們是兄弟?”
年曉米剛想搖頭,沈嘉文突然吭聲:“嗯,弟弟。”
小媳婦就笑:“看不出來,不過你兒子怪白的,是随叔叔吧?”
沈嘉文禮貌地笑笑,點點頭。
年曉米低頭不說話。
然而到底孩子病着,沈嘉文笑過之後,也陷入了沉默。
淇淇吃完只安靜了很短暫的時間,很快吐了一地,一面嗆咳一面掉眼淚,年曉米從來見不得小孩子遭罪,何況遭罪的又是這一個,只覺得一顆心被狠狠攥着,難受得要命。醫生很快過來:“這藥物反應怎麽這麽大?不行換藥吧。”
沈嘉文沉聲道:“昨天不是才換了藥麽?”
醫生一推眼鏡:“那你說怎麽辦。”
沈嘉文本來被寶寶的病折騰得心焦,很想揪着這二百五大夫的衣領問上一句,我他媽要知道還用你。但他不能這麽幹,只能壓着火不動聲色地說:“那您看呢?”
“那今天先這樣,明天換炎琥寧。”
年曉米看看瓶标又看看醫生,擔憂地開口:“可那是中藥注射劑……”
“中藥怎麽了?藥效強一些,副作用也小……”
“不是說容易過敏麽……”
醫生一下子就不高興了:“你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真是……”敲敲記事版:“明天換藥,今晚先觀察觀察,九點不退燒還要再打一次退燒針。”說罷就丢開不管了。
沈嘉文盯着那年輕醫生的後腦勺,眼睛危險地眯了眯。
年曉米沒注意到這些:“我再問問我媽吧,你怎麽不把淇淇送附院去?我媽在那邊,熟人也好照顧。”
“兒童醫院離得近,幼兒園老師就近送來的,一過來就住院了。再說我也托人問過了,附院那邊沒有床位了。”沈嘉文沉思了一下:“能換個大夫就好了。”
年曉米想了想,自己認識的大夫只有親媽和明臻。他給米瑞蘭打了個電話,那邊很仔細地問了淇淇的狀況,最後給出了一個法子,到附院這邊來治,暫時在走廊裏加床,但是晚上沒有檢查可以回家休息,也方便家長好好照顧。末了還給了兒童醫院一個熟識的醫生聯系方式,說是有問題的話可以請他幫忙協調。
消炎針基本點完了,年曉米看看點滴管:“還是要吃些東西,肚子空着,晚上容易又燒起來。”
沈嘉文點點頭,撥了個電話。
方致遠很快帶着個保溫桶過來了,看見年曉米狡黠地微笑了一下。沈嘉文似乎有事,兩個人出去說了。
年曉米把淇淇扶起來喂了一點小米粥。消炎藥已經開始起效,熱度退下去了一些,淇淇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些。
沈嘉文過了一會兒帶着退熱的栓劑回來,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八點了:“要麽你回去吧,已經這麽晚了……我讓老方送你。”
年曉米還是很擔心,他早就看出來沈嘉文對照顧人這種事粗糙得很,淇淇有這麽個爸,真是讓人放心不下。“你不要聽醫生亂講,中藥注射劑過敏起來很嚴重的,而且總是換藥,要是有了抗藥性,用過的藥以後就不好使了,寶寶這麽小,常規的藥物療效并不一定就不好。”
沈嘉文輕輕一點頭:“知道了,謝謝你。”
“你要是有需要我的……”
“別說,還真有,明天張大夫在不在,上午在附院辦完手續,下午想領寶寶過去看看。”
年曉米說嗯我幫你問問。
第二天的事就很順利了,沈嘉文抱着淇淇離開的時候那個要給淇淇換藥的醫生正被一個老大夫和幾個家長圍在一起罵,也不曉得是什麽緣故。沈嘉文淡淡地掃了一眼,眼神很冷。
張大夫竟然還記得沈嘉文,見了淇淇就劈頭把沈嘉文一頓罵。末了問起方子,老頭又慢條斯理起來:“中藥慢,西藥快。既然都打了這麽多天點滴,那就再跟着打兩天,把燒退下去,我再幫你調理。”末了揮筆寫了張方子,沈嘉文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張食譜。
淇淇向來是個命硬的,被粗心的爹折騰了這麽久還沒出事只能說是小孩子皮實。他在家裏吃了兩天藕粉青菜,點滴藥劑雖然沒換,但也沒再嘔吐了。營養跟上去了再加上用藥,燒兩天就退了,只是瘦了好幾層,乍一看小胳膊小腿又襯着一雙越發顯大的眼睛,看上去可憐得很。
萬分愧疚的沈嘉文把店扔下,忍着手腕的酸痛給這小祖宗撓蘋果泥吃,淇淇還蠻嫌棄:“爸爸好慢!”
沈家老爺子不知道打哪兒聽說孫子病了,一個猛子紮過來,劈頭把沈嘉文一頓臭罵,老人對孫輩總是格外寵溺回護,沈老頭脾氣再壞,也實在不能免俗,抱着淇淇寶貝孫子地叫個不停。沈嘉文看着對自己板了一輩子臉的親爹,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老子罵了兒子哄了孫子,末了大手一揮,宣布自己要留下來照顧淇淇幾天,沈嘉文當時臉色就垮下來,自己親生兒子都沒照顧明白過,還照顧孫子,這怎麽成,于是把話往外引,說爸你這不是忙麽……
老頭子說不忙不忙,學校看我年紀大了,讓我退下來教高一,難得有閑。
沈嘉文就沒再堅持,話題一轉,說淇淇這回多虧了我一個朋友,人特別好。沈老爺子很少聽兒子誇人,還是拿這麽誠懇的口氣,他想那個人要麽是真的很好,要麽是沈嘉文特別瞧得起的。更可能是兩樣都占了。他瞟了兒子一眼,口氣也鄭重起來,那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沈嘉文很恭敬地說是,改天領過來,您見見。
沈老爺子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