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隔了沒幾天,邵怡破天荒地找年曉米出門,口氣很臭:“你不是很閑麽,陪我出來買衣服。”
年曉米說我沒有很閑啊,就算是月中也有很多事要做啊。
邵怡的口氣依然不好,你愛來不來。
年曉米還是去了。他天性比較溫和,雖然不是特別擅長交際,但是對朋友還是基本有求必應的,盡管或許人家邵怡未必真心拿他當朋友。
見面的地方是濱海的商圈,年曉米自己很少來這邊,因為一腳踏進這種地方就是要花錢的。新鮮好玩的東西太多,克制是沒有用的,就算他不像別人那樣買些玩的用的,也忍不住一路上吃個不停,每次回頭摸摸錢包都只剩淚流滿面。
令他驚訝的是邵怡早就等在那邊了,一見面就拿了個鏡盒出來:“你戴上試試。”看到年曉米一臉“太陽從西面出來了”的表情,有點惱怒:“看什麽看,快試!”
年曉米從善如流,剛剛好。款式是和他從前那副一樣的,但是鏡片的質量應該更好些,很舒服。
他笑起來:“謝謝,你怎麽知道我的度數……”
“問了明臻。”邵怡不看他,徑直往前走。年曉米原地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開心地追上去。
邵怡真的是來買衣服的,一腳踏進步行街就往商場裏跑,年曉米跟在他後面看他挑東西,好奇地四下張望。他拿起一只男士腕表,好多鑽,不知道是不是人造的……翻開被面的價簽手一抖,差點把東西丢出去。他像上香似地雙手捧着那塊表恭恭敬敬地放回原地。邵怡從試衣間裏出來,穿一套白色的風衣:“你看這件怎麽樣?”
旁邊一群年輕的女店員歡歡喜喜地圍在一邊,滿臉姐姐看弟弟媽媽看兒子的表情。
“像小王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你又不是穿它去走秀……”
邵怡冷着臉哼了一聲,片刻換了一件黑色的出來:“這一件呢……”
年曉米說太老啦!像個偷穿爸爸衣服的中學生……
最後換了件淺駝色的出來,年曉米看邵怡在鏡前整理袖口。他今天沒有化那些亂七八糟的裝,整個人清爽幹淨,抿嘴低頭的時候像個學生。
年曉米說這一件很好啊,這個季節穿,看上去就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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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怡怔怔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把衣服扒下來,徑直走掉了。
年曉米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面,看他轉進另一家店。
逛街是件力氣活,年曉米最後實在走不動了,找了個休息區抱着包,端詳自己給媽媽新買的一條棕紅相間的方巾,雖然價錢有些高,但是好歹人家是大牌子,款式和面料都很棒,他直覺媽媽戴上去應該很顯年輕,紅色調本來也是大方的顏色。
邵怡在玻璃店面裏對年曉米招手,年曉米看他手裏兩件羊絨衫,一件灰色方格花紋,另一件咖啡色水紋。“你要是配衣服的話,先前那件駝色的外套配灰色羊絨衫很好啊。不過單穿的話還是那件咖啡色的好看一些吧,我覺得。”
邵怡想了想還是拿了那件灰色的,又拖着年曉米跑了兩條街回到先前那家店買下了那家淺駝色的風衣外套。
他沒把東西包起來,買下來就直接換上了,導致一個走在街上像小明星拍MV,另一個跟在後面只能淪為跟班。
邵怡回頭看他:“你不買點什麽嗎?”
年曉米說買過了,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邵怡說好,優客在這邊有家很大的店,我們去那邊吃好了,它家東西不錯……你怎麽了?
年曉米說啊沒怎麽,走吧。
已經一點了,店裏人還是很滿。兩個人坐在門口等位,邵怡忍了又忍,還是把年曉米手裏剩下的那個土豆芝士蛋撻搶了過來,一面吃一面惡狠狠地威脅:“我要是長胖,你等着的……”
年曉米眼睜睜地看他吃了一個蛋撻不夠又把自己包裏的那個巧克力漿餅搶走,一大群羊駝快樂地從腦海裏碾了過去。
優客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快餐,餓瘋了的兩個人點了店裏有名的錫紙羊排和爆蝦球,以及經典的烤翅。年曉米要了海鮮飯,邵怡點了黑椒牛肉飯,又要了水果沙拉和一大罐蘋果汽酒。年曉米想了想蔬菜好像不夠吃,又加了一份蚝油生菜。
兩個人基本端上一樣就掃蕩一樣,年曉米跟邵怡拿筷子互掐失敗,眼看着對方搶走最後一塊羊排,氣道:“你你你不是跳舞麽!你不怕胖麽!”
邵怡三兩口把排骨上的肉剔了個幹淨,含混地嚼着:“我運動量很大麽,而且體重不達标,就算再長十斤也完全沒問題的……”
把沙拉裏最後兩塊蘋果吃幹淨,兩個人看着空蕩蕩的杯碗面面相觑,邵怡猶豫了一下:“你飽了麽……”
年曉米感覺了一下:“還成,可以再喝點什麽或者吃點小食之類的……”
于是邵怡點了一份草莓沙冰和一份藍莓冰激淩。
店裏點甜點的人很多,兩個人百無聊賴地等餐,年曉米終于忍不住八卦之心:“诶,問你個事兒你別生氣……”
邵怡斜了他一眼,把杯底的汽酒吸幹淨:“說。”
“那天那個男的……”
邵怡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麽。
年曉米心驚膽戰地看着他撈起杯底一顆碎冰塊嚼吧嚼吧咽了,覺得後脖子冷風陣陣。
“也……沒什麽……你見過路邊那種流浪的小狗麽,只要喂過一次東西它就會一直跟着你,打都打不走……”
年曉米說這跟狗有什麽關系……嗯……所以你只好一次又一次喂它?
邵怡翻了個白眼表示默認。
“其實養着也挺好的,遇上是緣分……”
“我想養蝴蝶犬貴賓犬,不想要傻乎乎的大黃狗,你懂?”
年曉米說懂。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發呆,店裏忽然一陣騷動:“快看快看那是老板來了麽!”“這麽年輕麽!好帥!”“哇靠好有範兒!”“搞什麽嘛不過是餐館老板而已!”“你懂屁人家連鎖店都開到全省了……”
年曉米僵硬地越過矮牆回頭,沈嘉文穿一件灰色的風衣跟經理微笑着寒暄。
他腦海裏就剩三個大字:壞菜了!
他迅速貓腰趴在桌上:“我我我我們能不能趕緊走掉啊……”
邵怡往回望了一眼,看見沈嘉文正在某桌顧客前笑着說什麽:“甜點還沒上呢,再說還要結賬。”
年曉米已經快要鑽到桌子下面去了:“那怎麽辦?!”
邵怡說要麽你先去男廁所躲一會兒,我看他多半不會呆太久。
早就沒了主意的年曉米點點頭,貓腰往衛生間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明明就算被看見了也可以裝作沒發生那種事,這樣尴尬的就是對方了。可他就是想逃。那兩個月的釋然和平靜好像都是假的,他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過。
那麽,那麽地喜歡。從來這世上能治愈這樣傷口的只有愛情和時間。可惜他兩樣靈藥一樣都沒有。
店裏很大,為了讓環境看上去舒服,餐廳裝修時特意留了許多波浪狀的矮牆和假吧臺,年曉米沿着邊緣溜了一圈也沒找到能藏身的衛生間,只好叫住一個服務生小聲詢問。該服務生笑容滿面,中氣十足:“先生您好!衛生間在二樓!”
三秒鐘後聽見熟悉的聲音“年曉米!”
年曉米腦子嗡的一聲,行動比思考還快,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沿着樓梯往二樓奔了。
然而作為一個長期在辦公室裏缺乏運動的上班族,不論如何,他也跑不過沈嘉文,在離衛生間還剩一公尺的地方被一巴掌按住肩膀。年曉米半天才回頭,抖得像落進了貓爪下的小耗子。
沈嘉文有些尴尬地放開手,不動聲色地往側面移了一步,把年曉米困在拐角裏。他看見他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像小動物那樣輕輕顫抖着,有種想把人抱進懷裏好好揉搓一番的沖動。
他咳嗽了一聲,剛想說你跑什麽呢,又馬上反應過來自己沒臉說這個。
兩廂沉默着,沈嘉文忽然開口:“很久不見了。”說完第一句話一切好像就很自然了,他簡要地說起自己最近的事,說起淇淇,只字不提兩人間的尴尬,好像他們只是許久未見的朋友。
年曉米慢慢平複下來,盡量自然地看着沈嘉文。
“店裏的菜怎麽樣,還不賴吧……你跟朋友來吃?那這單算我的……”沈嘉文自顧自說了一陣,見年曉米一直沒開口,聲音也慢慢低下去,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你手機號碼換了是麽,現在的號碼是……”
年曉米只好報了一個號,沈嘉文直接撥過去,電話裏傳來機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沈嘉文湊進一步,從年曉米手心裏把手機拿出來,拿他的手機撥自己的電話,滿意地看着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把手機塞回年曉米手裏。
這是過于親昵的動作,年曉米僵硬地感覺到他的呼吸噴在耳畔,低沉的聲音裏有淡淡的危險:“前兩天看見你了,可惜你走得快。我嘗過了,那家店的東西真不錯。你要是喜歡,我們可以過去吃……對了你晚上有安排麽?”
年曉米使勁點頭。
沈嘉文很輕地微笑起來:“什麽安排呢?”
年曉米再次石化。
沈嘉文告訴自己不能急,急不得。逼緊了兔子也咬人。可他的性子一直是,喜歡的東西要趕緊攥在手心裏才安心。年曉米躲閃和敷衍的态度讓他很焦躁。要是能行,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拖上床,生米煮成熟飯,看你還往哪跑。
可惜對方不是個小姑娘。這招好不好用,很難講。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誘哄道:“晚上一起吃頓飯吧,很久不見了,淇淇怪想你的。地方你挑,嗯?”
年曉米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也許甩手走掉是比較合适的。可惜他是年曉米,他永遠沒辦法在別人誠心誠意地跟他說“我們一起去吃東西”的時候拒絕對方。何況他面前是這個人。
他不安地攥緊拳頭又松開,沈嘉文怎麽想的?想道歉?可能……但他為什麽不直接說?嗯他一直自尊心很強肯定拉不下臉來。所以就這樣變相地來道歉,期望兩個人能繼續做朋友……
一定是這樣的。
所以就繼續做朋友。年曉米心酸地想,我會遇到新的人的,他只是朋友。
想到這裏他開口道:“嗯……那什麽,你別多想,我們……嗯,一直是朋友……”
沈嘉文的臉色頓時精彩萬分。
事情和自己想的半點都不一樣。
他只能告訴自己要沉住氣,然後勉強露出了一個在年曉米看來簡直有些惡狠狠的笑容來。
他經歷的感情不少,但幾乎從來不曾真的投身其中,平生都是女人來追他,唯一一次追人的經歷最後以慘痛的失敗告終,實在談不上有任何經驗可言。他看着像受驚的小動物似地縮在角落的年曉米,咬牙切齒地告訴自己,要忍,要耐心。
年曉米最後給沈嘉文押犯人似地押下樓來,往邵怡那邊走。還沒來得及開口,沈嘉文已經上前一步毫不見外地握住邵怡的手寒暄起來。
年曉米在沈嘉文後面手舞足蹈地對邵怡打手勢使眼色“我們快跑吧”,邵怡臉上表情卻很奇怪,似乎在隐忍什麽。
年曉米當然不知道沈嘉文臉上笑着,手上簡直要把人家骨頭捏斷了。作為一個高度近視他也絕對想象不到為什麽有人能在倆眼一抹黑的大晚上隔着好幾百米把身邊拉過他手攬過他肩的人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看着年曉米滿面哀怨地被拖走的時候,邵怡只能揉着手腕滿臉陰沉地站着,還沒等他決定要不要跟上去,後面有人驚喜地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在這裏!”
邵怡吞咽了一下回頭,再也沒工夫去想年曉米的事了。
年曉米跟沈嘉文吃了一頓飯,當然是沒帶淇淇的。沈嘉文覺得那是個小電燈泡,兒子在旁邊,做爹的臉皮再厚有些話還是沒法說出口,于是果斷把兒子丢給助理。
可是真的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發現依然沒辦法開口。
年曉米一直很沉默,吃得也極少。一來是中午肚子塞得太滿,二來是對面那個人要他食不甘味。他那個向來不琢磨事的腦袋CPU運轉不暢,簡直要把整個人燒着了。
年曉米說,我要鎮靜,鎮靜,只是吃頓飯而已。以後大家還是朋友嘛,要像朋友一樣相處。可惜他從來沒把沈嘉文當過朋友,一時間有些角色互換不順暢,卡在那裏,只能頂着一張沒表情的臉,內心默默咆哮。
他不知道沈嘉文看似熱情自然的表情下藏着一顆好似被貓狂抓的心。
沈嘉文看着年曉米警惕疏遠的表情,心裏堵得要死。又出于某種說不清楚的別扭心裏,不想把過往的那次攤到明面上來說。生意場上的經驗告訴他,撕破臉是最最要不得的。要不動聲色,春風化雨,以求潤物無聲。
思來想去還是主席的方針靠譜,敵退我追麽,再不濟還可以敵駐我擾,最後就可以敵疲我打然後一舉拿下了。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拉人過來看帳,薪水漲了一倍還多,動不動就拖走一起吃飯。
這樣一折騰就是小半個月,年曉米神經衰弱,心力交瘁。
心跳從不騙人。多巴胺靶向作用下什麽決心啦意志力啦統統碎成渣渣。無論他如何抗拒,每次沈嘉文貼近的時候,他都血壓升高,呼吸不暢,恨不得要直接倒下去搶救一番。
年曉米思來想去,大概是好久沒有和右手兄聯絡感情的緣故。
于是他掐着程序猿的脖子強迫他幫忙下了一堆鈣片,企圖把自己關進小黑屋裏獲得精神安慰。
然而他這位豬一樣的隊友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弄到的東西都非常重口。當年曉米不知道第多少次看着屏幕裏的男孩子血流成河時,終于渾身發抖地一鍵關了顯示器。
他覺得自己添了不舉的新症候。
邵怡對此的看法是總歸你不能一輩子當個處男,和自己看對眼的人搞一炮也好,搞完了發現他是個渣你自然就放下了,你爽了不說,還可以把對方報複性地拉上同性戀這條不歸路,一石二鳥,皆大歡喜。
年曉米苦笑。他對沈嘉文的感情還停留在比較純情的階段,最放浪的想法也不過是喝多酒的那回抱着互摸的程度,“搞一炮”這麽高端洋氣的事,雖然說來不可思議,但是他是真的沒太多想法。回想一下某些數據,他覺得某些地方很疼。
程曉風對此持堅決不同意态度,他垂着眼,面上是淡淡的感傷:“你能保證你真的能在該抽身時抽身麽?別跟直男玩。他認真了,是你害了他。你認真了,死的就是你了。”
年曉米說我沒有想玩,程曉風打斷他,那要是他想玩呢。
年曉米想着半個月來的種種,自己也跟着糊塗了。
明臻倒是一直很沉默。後來年曉米問起他,他目光遙遠,你不後悔就好。
年曉米說可是我怎麽能知道我會不會後悔呢。
明臻笑笑,不說話。
年曉米在夜風裏和他沿着海防堤慢慢走,心裏也跟着夜晚的海水一起,緩緩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