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嘉文那天從東海龍宮回去的路上打了電話給年曉米,人工臺的女聲說是不在服務區。他就以為是真的不在服務區,放下電話也沒有多想。
日子照常在過,心裏卻有一塊始終墜着,讓人難受。最大的事忙完了,他卻并沒有清閑多少。公司的運營還沒有步上正軌,一直處在光賠不賺的階段,盡管這是企業發展的正常模式,但看着賬上的錢嘩啦啦地往外流,總歸不是一件高興的事。
他忙着,淇淇也跟着遭罪,有時去幼兒園接人,整個園裏就剩淇淇一個。老師非常不高興,因為孩子不被接走,她就不能下班。就算是職業所限,都是有家的人,誰願意上班之外平白為別人家的小孩花時間。
沈嘉文看着淇淇躲在他身後牽着衣角,再看看強擠着笑臉敷衍的老師,沉默不語。
晚飯都是從店裏打包的。雖然是自家的店,也不好大張旗鼓指使後廚做這做那,所以來來回回始終都是那麽有限的幾樣,淇淇吃得越來越少,但是礙于爸爸的威嚴又只能強迫自己往下咽,終于在某一天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來,難受地哭個不停,當晚就發起了低燒。沈嘉文手忙腳亂地找藥,翻出了不久前年曉米買回來的那個中藥,沖下去喂寶寶喝了,才算消停下來。
他疲憊地坐在床上,床頭燈靜靜地亮着,昏黃的一小團,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文件在床頭櫃上攤得亂七八糟。北方的秋天來到了,暖氣卻還沒來。風從窗子裏灌進來,呼呼吹,屋裏只有鐘表輕輕的滴答聲。
他摸出一支煙點了,想起白日裏那一個又一個相親對象。老太太似乎恨不得把全城的未婚姑娘都送到他跟前讓他挑。他也就一個一個機械地去見。不夠白,不夠瘦,腿不夠長,屁股不夠圓。等有那膚白胸大腰細腿長屁股夠圓長得也不錯的姑娘,他又嫌人家妖裏妖氣不像正經過日子的,或者脾氣不夠好。脾氣好了的,又嫌太過精明看見就頭痛。
其實有一個人挺好,長得合心合意,人也好,笑起來又暖又軟。只是沒胸,底下比別人多長了點東西。
可是,似乎也沒什麽,他抱着他的時候,那些都沒礙事。
沈嘉文心裏一揪。行的都不合适,合适的那個,不行。
可是,究竟有哪兒不行。這件事在心裏轉久了,一些違和的東西慢慢就模糊了。
他習慣性地又撥了一次號碼,這一次機械的女聲像之前的許多一次一樣告訴他,對方停機了。
或許,這樣也好。斷了就斷了吧。
他吹了一會兒冷風,起身把窗關好。
這次如果再生病,不會有人來照顧他了。
然而想是這樣想,到底有些不死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下班開車總是有意無意從年曉米單位門口走,糾結見了面該說什麽,想來想去想不出,就祈禱那今天先別撞見吧,可是又隐隐地期待着,盡管這期待一次也沒有實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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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淇這一天像往常一樣是最後一個,老師早就對他不耐煩,把他托付給園門口傳達室的老大爺。六點天開始擦黑,他那個忙得要死的爹看樣子是又把他給忘了。
他坐在傳達室門口的小馬紮上,脖子抻得像只小小的貓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爹或者那個穿高跟鞋老是走不穩路的大姐姐來接他。
不過驚喜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的。
年曉米背着個包匆匆往家趕,郝帥那個不長進的最近談了個女朋友,今晚要來家裏做客,他央求年曉米下班去聖貝諾買個水果蛋糕帶回來,年曉米說沒問題啊。去了一看我勒個去,那麽小一個蛋糕一百五十幾塊,他平時身上沒多少現金,店裏又不能刷卡,摸遍全身才付了帳,褲兜裏只剩下兩毛錢。
他抱着那個金貴的盒子迎風流淚地往家走,發誓回去要虛報應付賬款把損友狠狠削一頓。
正在腦補把某人按在地上爆錘的時候,聽見有嫩嫩的聲音在叫他:“叔叔,小米叔叔!”
年曉米擡頭一看,大事不好,忘了淇淇的幼兒園在這邊!
他第一個反應是千萬不要撞見沈嘉文,于是抱着箱子迅速溜到最近的店鋪門裏。
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往外瞅,馬路上空空蕩蕩的,幼兒園門口連輛自行車都沒有。年曉米苦笑着蹲下來,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
神經病年曉米同志在店員詭異目光的注視下賠笑着跑出去,反正總要過馬路,既然沒車,從這裏穿過去也一樣。他慢悠悠地往對面走,心裏抽了自己幾十個耳光,有病,腦子抽了,然後那個嫩嫩的聲音又想起來,帶着哭腔:“叔叔叔叔……”
年曉米擡頭四下張望,沒有人啊。
“叔叔我在這裏!”
年曉米低頭,看見一個小小的黑影扒在幼兒園門口的鐵栅欄下面,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心裏跟着一抽,老大爺叼着煙鬥出來:“你是家長?趕緊把孩子領走,這都幾點了!”
年曉米看看淇淇用那張和沈嘉文越來越相似的小臉期待地望着他,猶豫了好久,狠狠心:“我……我不是孩子家長……”
老大爺翻了個白眼,把手一背,進屋去了。
淇淇的眼淚跟變戲法似的,嘩地一下就淌下來了。年曉米最見不得小孩子哭,趕緊單手把孩子圈進懷裏,哄了又哄。淇淇抱着他的胳膊,好一會才安靜下來,抽抽搭搭地指控:“你們都不要我啦……”
年曉米說不會不會,你爸爸只是很忙而已。
淇淇拿小腦袋拱他,不說話,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年曉米:“叔叔,我餓了。”
年曉米摸摸褲兜,兩個一毛硬幣孤零零地攤在手心裏。他揉揉額角,把淇淇抱到小馬紮上,打開了蛋糕盒子。
小孩子都愛這些甜蜜香軟的食物,水果蛋糕上綴滿五顏六色的水果,年曉米幫淇淇戴好一起性手套,蹲在一邊摸摸他:“吃吧。”
淇淇抓起最大的一塊黃桃,顫巍巍地遞到年曉米嘴邊:“叔叔吃。”
年曉米搖搖頭:“你吃吧。”
他看着小東西嘴角很快沾滿奶油,摸摸他軟軟的小臉蛋,忽然想起沈嘉文落在自己臉上的拳頭。不知道淇淇長大了會不會像他爸爸一樣,知道了他是個同性戀以後,也會對他投以厭惡的目光。
淇淇不明所以的擡頭看他,把被掰得已經亂套了的蛋糕遞到他嘴邊,滿臉期待。
年曉米心情複雜地咬了一口,是挺好吃的,難怪賣得貴。他看看表,想起郝帥的叮囑,忽然打了個噴嚏。
淇淇感到落在自己頭頂軟軟的親吻,年曉米摸摸他的小卷毛,笑着揮揮手,小東西以他超于同齡人的領悟能力意識到,他又被抛棄了!
他抱着蛋糕盒子追在年曉米後頭,眼睜睜地看着這個“忙碌”的大人跑進夜色裏不見了。他看看手裏的蛋糕和空蕩蕩的大門,再一次嚎啕大哭起來。
沈嘉文趕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他的小兒子抱着個盒子坐在小馬紮上發呆,沈嘉文走過去想把他抱起來,小東西擡頭看他,兩只眼睛都是紅腫的,沒有半點往日的歡喜。
沈嘉文對老大爺道謝,老頭兒擺擺手:“叫他進屋等,說什麽也不。下回早點來,這晚上越來越冷,凍病了算你的算我的。”言罷把門啪得一關,再不做理會。
沈嘉文把盒子打開,裏面是個剩了一半的蛋糕,他頭痛地看着兒子:“誰給你的,不是告訴你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東西麽……”
淇淇面無表情地盯着盒子:“小米叔叔給的。”
沈嘉文一愣,急切地拽住淇淇:“他人呢?”
“走啦!”小東西拿桃子似的眼睛翻了個白眼,然後有點傷心地低下頭:“他也不要我啦,都不肯接我回家……”
沈嘉文心裏就像被劃了一下,一跳一跳地疼。半晌把淇淇抱起來:“下回見到他,一定要等到爸爸回來好麽,爸爸有事跟他講。”
淇淇好像明白了什麽,突然在沈嘉文懷裏生氣地扭動起來:“爸爸你是不是做了壞事被讨厭啦呀!”
沈嘉文不知道怎麽跟小孩子解釋,然而似乎也确實是這樣,就誠實地點點頭,淇淇哇地又一次嚎啕起來:“都怪你!壞爸爸!叔叔都不喜歡我啦!……”
沈嘉文安撫地拍了拍他:“沒有,他這不是還給你買蛋糕了麽。”說完自己心裏忽然跟着一動。
他不知道怎麽的,覺得自己明白年曉米現在的那些心思。那一直是個心很軟的人。他在害怕見到自己,這能說明什麽,說明對方還沒有放下,說明自己還有時間好好把兩個人之間的事理理清楚。
然而倘若都能理得清楚,也就稱不上是純粹的感情了。沈嘉文一向是個行動派,習慣先做能做的事,自己的想法一時看不分明,他決定先找到年曉米,或許見到人,有些事不用想也就清楚了。
可惜心想事成不過是人們挂在嘴邊的吉利話。沈嘉文聯系到了年曉米單位的財務部,接線的是個中年男人,驚訝地告訴他年曉米出差了,去外地收賬,對方問他名字,沈嘉文沒有回答,直接挂了電話。
挂完想起後悔,忘了問什麽時候人能回來。
或許都是命,緣分盡了,沒法強求。所以還是忘了吧。
倒黴催的是,上半身想忘的事,下半身卻忘不了。一個年輕力壯沒有老婆的男人,晚上躺在床上,實在難受得睡不着。他想他從前沒有這樣,操心的事那麽多,也沒有心情想這個,稀裏糊塗地過着和尚的日子,也不覺得哪裏不對。然而諸事塵埃落定,又恰逢重新開了葷,回頭再想吃素,就太難過了。
更可氣的是黑暗裏他想不起別人,總是想起年曉米,想那些發生過的事,還有沒發生的事,光怪陸離的幻境裏,他把他弄得哭出來,匍匐在他腳邊哀求,說喜歡,說一輩子。
但那不是真實,真實是,他腮邊有血跡,大眼睛裏都是淚水。不論多少次,他最後看他的目光都能讓他從夢裏驚醒,胸口痛得睡不下。
或許在孤獨的夜晚,人類總是格外脆弱一些。白天他想不起這些,想起來也都是淡淡一過,不痛不癢。但是白天他還帶着微笑或嚴厲的面具在外面穿梭。所以那不是真實。
真實是無法逃避無從掩飾的。你可以無視他或者拼命遮蓋他,但他總能挑準人最脆弱的時候竄出來,把和着蜜的刀子插在人的心口上。
這是很久很久都沒有感受過的事了。假裝不在意,假裝不理會,然而僅僅是一個背影一個笑容,都能讓人歡喜得一遍遍回味。十幾年前他能為一份虛假的愛情義無反顧,然而經歷得多了,人反倒變得顧慮重重起來。可是沒什麽好顧慮的,他一遍一遍想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原來他湊過來親吻他的樣子就像許多年前的自己。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他認真做事的模樣,還是他抱着小家夥時那份溫柔,或者那些骨子裏的平靜與溫暖。愛情的地基從來都不會是愛情,可惜很多人并不明白這一點。
但他不是那個很多人。
他們合适的時間相逢,除去別人的目光,其實并沒有其他束縛。所以幹嘛不試一試呢。
至于別人,沈嘉文摁滅了煙頭,去他媽的別人,老子跟誰在一起圖的是自己過得舒坦,幹別人鳥事。
年曉米是真的出差了,無比痛苦地跟在對方經理後面磨叽了将近十天,才要回來了三分之二的欠款。好在和部長交代的二分之一相比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了。拿到支票的時候他特別想把桌上的鋼筆水抓起來倒在對方頭上。
溫柔都是表象,每個人心裏都有暴力的一面。
可是回來後看到租住的小屋已經成功升級為豬窩後,年曉米終于爆發了。他拽住程序猿和郝帥的領子把正并肩做着少兒不宜之事的兩只丢進陽臺,挽起袖子開始收拾屋子。
等屋裏總算能看清一二三的時候,才像開籠放鴿子似地把這兩只從陽臺裏放了出來。
程序猿頂着一腦袋亂毛,衣褲不整地從年曉米身邊飄過去,郝帥還蹲在陽臺上。年曉米湊過去一看就炸了:“你怎麽又開始抽煙!喂!”
郝帥回頭看他,眼睛紅得像兔子。年曉米蔫下去,陪他蹲下來:“怎麽了?”說着還不死心地去搶好友手裏的煙頭。
郝帥任他搶去把煙頭在地上摁滅了,揉揉眼睛:“我跟小雪分手了。”
年曉米呆呆地坐到地上:“是不是我上回帶蛋糕回來晚了……”
郝帥說不是,人家要去知味居吃飯,我說錢不夠,她說那去天皇上品吧,我說行,去了她要了好多菜,我說點那麽多吃不了,她就不高興了。沒幾天就分了,說我們不合适什麽的。
年曉米聽見知味居三個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只好胡亂勸道,嗯,反正你們還好過一段時間不是麽,我呢,一開口就被秒了,還挨一頓揍。
郝帥掀起襯衣下擺胡亂在臉上揉了一把,要麽咱倆湊合着過吧,反正都沒人要。
年曉米剛想點頭說好啊,突然覺得不對,那不行,你還要生小孩呢。
郝帥幹笑一聲,還有我弟呢。對了程序猿找你有事。年曉米說嗯,我待會兒過去,你想吃啥不,我做。
郝帥兩眼望天,柿子炒蛋吧,多放點糖。
等打開冰箱一看,空蕩蕩的,只有雞蛋和蘋果。年曉米默默關上冰箱門,苦惱地雙手撐在冰箱上,怎麽辦!難道要做蘋果炒雞蛋麽!
要去買菜,可是好累,算了先睡一下,正要往房間裏走,程序猿然叫住他:“年曉米,這邊。”
年曉米過去了。一踏進房間就恨不得再把程序猿揪進陽臺關一次,這才幾分鐘啊!為什麽又這麽亂了!臺風過境了麽喂!
程序猿對年曉米要吃人的眼神視若無睹:“能不能幫我個忙。”
年曉米咬牙切齒之際還不忘警覺:“什麽忙?違法的事不做……”
程序猿說哦,也不是什麽大忙,你不是老去GAY吧玩麽,這兩天能不能帶我去一趟,對了這邊有份同性戀調查問卷你幫我填一下……
年曉米搖晃着往後退了一步,感覺有人對他兜頭澆了盆冷水。
程序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怎麽了,不行麽?”
年曉米心髒狂跳:“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你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不喜歡和我說話的麽。”
程序猿像看外星人似地看他,忽然來了一句:“你知道linux和windows的區別在哪裏麽?”
年曉米下意識回答:“windows收費?”
程序猿悲憤望天:“當然不是!哦不,這也是一點……所以我不願意跟你說話!你們只關心粽子到底是甜是鹹,柿子炒雞蛋到底要放多少糖!你知道互聯網對人類歷史進程的意義麽!不!你不知道!你只關心財務報表上的數據有沒有算錯!你們處理會計信息還停留在手工階段,這是網絡信息技術的悲哀……”
年曉米兩眼蚊香:“可是,你需要錢啊,然後才能有飯吃。”
程序猿忽然啞了。徒勞地在空氣裏揮了揮手,一副“愚蠢的人類我竟然被你打敗了”的表情。
年曉米心跳慢慢平複下來:“所以,那個,你覺得我,嗯,我是說,同性戀……”
程序猿把他拽到電腦前:“你看這個……”
年曉米說這是啥?俄羅斯方塊?
程序猿表情再次悲憤起來,年曉米只得把臉貼在屏幕上仔細看,看着看着,臉忽然紅起來,那是兩個在親吻的男人的剪影!他結結巴巴開口:“這個是……”
程序猿一屁股坐下來,拖着那個點圖在坐标系上晃:“團隊裏給同志開發的交友軟件。”
年曉米在他身邊坐下來,好半天才開口:“你們怎麽想到……”
“這個市場有潛力呗。诶,你那表情是怎麽回事啊……”
年曉米抹了把臉:“你什麽時候發現我是……”
程序猿說哦,上回給你修電腦的時候,你浏覽記錄都不知道删……
年曉米默默玩手指,沒文化真可怕,為什麽他大學沒有選修計算機啊……
程序猿又等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我這事兒其實有點急,你什麽時候能帶我過去?”
年曉米說我問問吧,你過去都打算做什麽?
對方一托眼鏡,發問卷,然後找人聊聊做個記錄啥的。
年曉米說嗯,我幫你問問。
他帶着程序猿打算偷偷溜出門去的時候被郝帥逮了個正着,這貨一臉“你們奸夫淫夫勾搭成奸抛棄我我要和你們拼命”的表情,程序猿身手敏捷地沖上去堵住他的嘴把人攔腰拖走,年曉米跟在後面,目瞪口呆。
吧裏周末的晚上氣氛向來比較嗨,郝帥跟着人一路進去,眼睛都不夠用了,一個勁兒拉年曉米的胳膊哦哦快看兩個漂亮妹紙抱在一起!胸好大!
年曉米苦惱地把頭轉向一邊,試圖假裝自己不認識這家夥。
程序猿倒是表現出了良好的專業素養,目不斜視,沒有廢話。年曉米知道這只是因為他對人類不感興趣而已。
基本被提問的年輕人都對這個表現出了比較濃厚的興趣,年曉米見程序猿和別人聊得很熱烈,悄悄端起一杯酒去了吧臺。
邵怡今天沒有跳舞,坐在高腳凳上一個人喝悶酒,年曉米見那酒顏色漂亮,就多看了兩眼。酒保是熟識的,忍不住開口:“快勸勸吧,不是這麽個喝法。”
邵怡把眼一橫,半分醉意也沒有。年曉米把手邊的沒動的灰姑娘推過去:“我沒動,你嘗嘗。”
邵怡接過來一口灌到底,抹了把嘴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只喝無酒精飲料。”轉向酒保,不耐煩地敲桌子。
酒保遞了杯檸檬水上來。邵怡臉色一冷,就要發作,年曉米趕緊拉着他:“你別,喝了那麽多,不想上廁所麽……”
邵怡皺着眉頭感覺了一下,丢下年曉米往衛生間跑,酒保松了一口氣,沖年曉米感激一笑:“最近也不知道這位小爺是怎麽了,唉,連我們老板也制不住他了。”
年曉米笑笑:“難道是戀愛了?”
酒保嘆了口氣:“我們這樣的人,哪有什麽正經的戀愛可談,最多也不過是對別人秀秀樣子。你看那誰,天天在戀愛,一個月換了三個男朋友,他這還算好的。還有那個,天天419,美其名曰天天談戀愛,唉……對了你還是處吧……”
年曉米臉紅了:“也……不算了……”
酒保一臉不相信地看着他:“什麽叫也不算了……欸,其實說真的,你要是沒經歷過,我們老板挺好的,沒病,技術也好,他身邊空了挺長時間了……”
“你他媽少在這兒拉皮條!”邵怡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橫眉立目地站在年曉米後頭。
酒保臉色一僵,趕緊走開了。
邵怡還沒完事,看上去恨不得沖上來把年曉米撕了:“你離他遠點!聽見沒有!”
年曉米有點吓到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應該是程曉風。他忙不疊點頭:“我對老板沒想法,真的……”
邵怡吼完也就滅火了,垂頭坐在年曉米身邊:“我說真的,你跟他在一起,最後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年曉米想了想,覺得邵怡和程曉風之間應該有什麽,但他看到邵怡的樣子,到底沒有開口問。
邵怡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你要找人,其實我技術也挺好的,上面下面都行。你是零號還是一號?”
年曉米差點從高腳凳上掉下去:“我我我我沒想過……”
“早晚都會有這麽一次的,與其跟陌生人不明不白地試,不如找認識的人,你覺得呢?”說着就湊上來,在年曉米臉頰上吻了一下。
年曉米聽見杯子摔碎的聲音,心驚肉跳地擡頭,郝帥張着嘴站在他跟前,見年曉米看過來,扯了個假笑:“嘿嘿,你們繼續,繼續……”然後同手同腳地走了。
年曉米把邵怡推開,認真地說:“我現在還沒想那些事,而且我覺得這種事怎麽也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做,你……你這樣是不行的。”
邵怡捂着眼睛笑起來:“可是我喜歡的人不和我做,你說怎麽辦,你知道一個人有多難受麽,床是冷的,屋子是冷的,什麽都是冷的……”說着說着突然狠狠攥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憑什麽你要跌下去的時候總有人拉你一把,憑什麽你告白只是挨了頓揍就能全身而退……”
年曉米這才覺得他應該是有些醉了,他艱難地掙脫了對方的鉗制:“你喝多了,我叫酒保調杯蜂蜜給你吧……”
正拉扯着,忽然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喊:“邵怡!”
邵怡臉色忽然變了,年曉米第一次看見像兔子一樣驚恐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他甩開年曉米,貓着腰順着吧臺下面往後面溜,那股靈活勁兒,趕上見了貓的老鼠了。
年曉米活動活動腫痛的手腕,向酒保要了杯冰塊貼着。
那聲音很快由遠及近,有人拍拍年曉米的肩:“兄弟,剛才看沒看見有個大眼睛的,長得挺瘦的男的坐這兒?”
年曉米回頭,眼前的男人相貌平凡,身材結實,他臉上神色很懇切,年曉米不知怎麽生出許多好感,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點頭,往店裏面指了指。
男人大步流星地追過去。
年曉米坐了半天沒見人出來,怎麽想怎麽不對,就有點擔心。剛好明臻端着杯子過來,年曉米跟他講了,兩個人不放心地往裏面走。這時邵怡面色潮紅地跑出來,一頭撞在年曉米身上,年曉米被他結結實實地撞了個趔趄,眼鏡飛出去,被後頭剎不住閘的明臻踩了個正着。三個人都是一僵。邵怡忽然抱住年曉米狠狠親了起來,年曉米沒了眼鏡一時搞不清狀況,被吻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慌亂地把人狠狠一推,忽然聽見邵怡有點發抖的聲音:“我有伴兒了,你好好看清楚。”
說完摟着年曉米轉向明臻,聲音低低地懇求:“明哥,快把我送回去,我欠你一次。”
明臻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可憐年曉米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人拖上了車,車門被關上時才想起來:“我的眼鏡!”
邵怡的口氣有那麽一點咬牙切齒:“賠你的眼鏡就是了!”
年曉米說不行不行我要回家再說我朋友還在酒吧,說着就去開車門,被邵怡撲上來摁在後座上,對方表情十分猙獰:“就一回!算我求你了不成麽!”
年曉米只得老實地坐好,內心默默垂淚,但是想到好像是自己給對方指的路又覺得也不冤枉,他看了一眼邵怡臉上未褪的紅潮,心虛地往一邊縮了縮。
明臻本來在前面沉默不語地開車,忽然臉色凝重起來:“邵怡你看後面那臺黑車是你那個朋友麽,怎麽一直咬着不放。”
邵怡眯着眼往後看了一眼:“我哪認識開捷豹的朋友。”
明臻沉聲道:“你那個脾氣,是不是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
邵怡冷哼一聲:“我還沒那麽大面子。”
年曉米心髒狂跳,手心裏的冷汗下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可惜什麽都看不清。
明臻沉吟了一下:“你們坐穩了。”
油門一踩,車子飛馳起來。
一黑一白兩輛車在大街小巷裏你追我趕,到底以小白兔成功甩掉大灰狼告終。年曉米從車上七葷八素地下來,跟邵怡一起扶着樹吐了個昏天黑地。
明臻從車上拿了兩瓶水過來,輕聲問年曉米:“是不是你上回說的那個人?”
年曉米含了口水低頭,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沈嘉文在後頭沮喪得要去撞牆了,他自诩車技不錯,誰知貨真價實的捷豹竟然比不過看不出牌子來的小車。不明所以的淇淇倒是很開心:“哦哦,飛起來啦!”
一想到年曉米被人攬着肩的樣子,沈嘉文只覺得一股酸氣直往腦瓜頂沖。他攥着方向盤,好半天才冷靜下來,不對,應該不會這麽快。但是顯然自己要趕緊把人逮到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