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餐飲連鎖店的生意很好,合夥人請沈嘉文吃飯,在本市另外一家頗富盛名的酒樓。沈嘉文說你要吃飯,來我店裏就好,何必往這裏折騰。對方笑嘻嘻的,這不順便也來考察考察嘛。
酒樓裝修很豪闊,到處都透着那麽一股貴氣。可惜菜品就沒那麽富貴了。樣子好看,口感一般,分量更加不敢恭維。沈嘉文倒也不做評價,合夥人是在知味居吃過的,不免多牢騷了兩句,這店,也就是靠那麽個老板鎮着,不然真是夠嗆能開下去。你瞅瞅這鹽酥蝦,沒滋沒味的。
沈嘉文狀似不經意地輕笑了一下,怎麽個老板啊,說得跟鎮妖塔似的。
那朋友嗐了一聲,鎮妖塔未必,聚寶盆差不多,湊過頭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是省委那誰的兒子。來這兒吃喝都不是自己掏錢的,心知肚明的事兒,順水的人情誰不會做。。。
沈嘉文夾了一箸錫紙羊排,我覺得還好,這個菜還不錯,咱店裏可以加。。。
邊吃邊聊時間過得也快。結賬時對方很自然地收了發票,沈嘉文淡淡掃了一眼,沒說什麽。
正往門外走,不遠處包間湧出來一幫人,兩個男的扶着個女的,似乎在商量什麽。
走廊本來很寬,然而一幫人堵在那裏,後面的人自然無法不聲不響地過去。
那群人裏的一個回過頭來,一眼就認出了沈嘉文,喲這不是沈老板麽。
沈嘉文微笑,李主任,好久不見。
對方松開手上的人,嗐,你看這……
沈嘉文露出禮貌而困惑的神色,你們這是……
哦,沒什麽,小黃有點醉了……
沈嘉文掃了一眼前妻,心中了然。各位都忙,要麽我送她回去吧。
這……
黃麗麗人還清醒着,趕忙笑道,正好,不必麻煩各位了……也不理會身後的竊竊私語,自然而然地靠到沈嘉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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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冷氣很足,黃麗麗捂着嘴,臉色倒是還過得去,許是粉底太濃的緣故。沈嘉文看了她一眼,送你回家?還是就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這到哪兒了,是不是離開發區挺近的……
還有段路。沈嘉文平靜地打斷她。漢庭可以麽,前面就有一家。
黃麗麗似嗔似怨地看了他一眼。
沈嘉文從容地把車倒進車位。
兩個容貌出色的年輕男女,大中午來訂鐘點房。前臺的小姑娘多看了他們好幾眼。黃麗麗臉上的羞意顯而易見,沈嘉文面色平淡。
單人間小了些,設施倒還算齊全。黃麗麗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浴用品,沈嘉文毫不猶豫抽身,沒什麽事我回去了……
浴室裏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沈嘉文皺着眉頭沖進去,前妻身上只剩一套三點式,跪趴在地上。沈嘉文費力地把人扶起來。黃麗麗雙臂挂在他脖子上,柳眉微蹙,聲音輕輕顫着,嘉文……
沈嘉文把人抱起來放進浴缸,有些尴尬和無奈,你洗好我再走吧。
不管是真摔還是演戲,一旦有了什麽閃失,到頭來帳都要算到他身上。到底也算夫妻一場。
最近太忙,中午又吃了不少。他靠坐在椅子上,漸漸有些恍惚。
水汽氤氲的身體纏上來,沈嘉文心裏輕輕笑了。這是他第四次做這個夢了。都說夢是現實特殊的反應形式,他卻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麽一個可心的姑娘。何況那個溫柔的姑娘長得什麽樣,總是一醒來就忘了。
身上的重量增加時,沈嘉文終于覺出不對。
眼前是黃麗麗狹長迷離的鳳眼。
有那麽一個瞬間,沈嘉文覺得自己非常失望。是的,這就是現實,他現在寧願和夢裏一個臉都看不清的姑娘翻雲覆雨,也不願同眼前這個女人再有肉體上的瓜葛。
當斷不斷,意味着接踵而來的無數麻煩。
男人最大的弱點在于常常禁不住女人的誘惑的同時又無法完全分離欲望和感情。而做完就走的人有兩種,冷血動物和無恥混蛋。沈嘉文自問算不上前一種,但是更不想做後一種。
他抓住黃麗麗爬進他胸口的手,一字一頓,我們已經離婚了。
洗去妝容也依然漂亮得誘惑的女人臉上有無奈和嘆息,你啊。。。
這神色遙遠又熟悉,沈嘉文心頭像被什麽蟄了一下,又痛又癢。
黃麗麗的手趁機掙脫了鉗制慢慢向下游走,言語裏有淡淡的幽怨,你啊,還是這麽不懂體貼。短暫的驚詫後了然地嗤笑一聲,憋壞了吧。
沈嘉文一僵,燥熱從一點擴散開去,來自本能的火焰瘋狂地吞沒着理智。
汗水順着額角蟲一樣蜿蜒下來。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體,淪陷是很容易的事。
但是。。。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情了?”
女人動作一頓,手指熟練地向下。皮帶扣輕輕一響。
星火燎原只要一瞬間。
理智尖叫着要他停手,
然而本能驅使他貪婪甚至粗暴地揉捏眼前的柔軟。黃麗麗終于吃不住他鐵鉗般的手勁,痛叫了一聲,沈嘉文。。。
沈嘉文動作一頓。
天光明亮,窗外有隐約的車聲。
欲望還在,理智卻清明起來。
黃麗麗依然把頭埋在他肩上,身子蛇一樣扭動。
沈嘉文鉗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女人眼神愕然,哪裏有半點沉淪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要不是某個部位脹得發瘋,他現在簡直要大笑起來。
沈嘉文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這次你要什麽呢。
我要你啊,女人柔順天真地望着他。
沈嘉文說好啊,可是沒套子啊。
黃麗麗展顏一笑,你不是最讨厭那個麽。
沈嘉文笑笑,現在口味變了。言罷一下子抱着黃麗麗站起來,把人往床上一放。我看你也沒什麽事了,我下午有事,先走一步。
前妻的臉色終于變了,沈嘉文!
沈嘉文譏諷地微笑了一下,看,這才是你不是麽。你說過我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那你該知道,沒有标價的東西,誰會安心去買呢。
黃麗麗聲音軟下來,你先別走,我有話。。。
沈嘉文頭也不回地離開。
冷水慢慢把焦渴壓下去。鏡中的男人眉濃目深,沈嘉文面無表情地抹了把臉。
手機好死不死地響起來,沈嘉文煩躁地接起電話,是方致遠。
沈嘉文臉色慢慢沉下去。
方致遠噼裏啪啦說了一堆,最後又把話繞回去,老板,我也是外行,要麽,找個懂行的人來看看吧。
沈嘉文說那你把東西送我家來吧。
挂斷電話,撥出熟悉的號碼,沈嘉文忽然想到,這下淇淇應該挺高興的。
年曉米接到電話時正在上班摸魚。他最近迷上了《機械迷城》,現在正跟一個雙腿殘廢的機器人呆在狹小的牢房裏一籌莫展。沈嘉文的電話就像一道聖旨,他關掉游戲開始思考和查找相關的信息。其實這樣挺犯賤的,他想,但是我怎麽就是停不下來呢。溫水煮青蛙據說是個不錯的方法,他亂七八糟地想着,但是青蛙怎麽可能乖乖呆在鍋裏呢,一定是會蹦出去的好麽,怎麽沒人想到這一點呢。
淇淇見到年曉米很開心,蹭上來撒嬌:“甜甜的泥!”被沈嘉文抱到一邊去:“大人還有正事呢。”
小東西不高興地撅嘴。他現在性格變得活潑了很多,不再總是木木的,反而變得喜歡用各種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情緒。
年曉米搓搓手:“報表在哪裏,我看一下吧。”
“不急,你沒吃飯吧,我從店裏打包了點東西回來。”
海參包,雜糧燒仔排,翅湯娃娃菜,紅燒鹿筋。菜還是熱的,就是在餐盒裏裝着,形狀有點沒精打采的。
年曉米不怎麽挑食,但是偏愛口味清淡的菜色,于是一直去夾那道很鮮的娃娃菜,沈嘉文以為他不大好意思吃,夾了好幾次紅燒鹿筋給他。
淇淇守着海參包,一連吃了好幾個,年曉米輕聲勸說:“淇淇多吃點菜,小孩子吃那麽多高蛋白的東西不好。”淇淇歪頭思考了一會兒,好像費了好大勁兒弄明白年曉米的意思,然後笨拙地去夾雜糧排骨裏的玉米塊兒。
沈嘉文心說這個還真是不知道,以後得注意了。
吃了飯沈嘉文把淇淇拎回房間裏玩積木,拿出了幾個頗厚的文件袋:“這些,麻煩幫忙看看,是不是有問題。”
是一家餐飲公司的財務報表。公司規模不大,但是項目很瑣碎,年曉米看了兩個多小時,還沒看完一小半。
沈嘉文坐在他旁邊上網,搜索同類企業的年報。可惜大多都是非公開的,有效信息很少。
饒是夏天天長,外面也暗下來。沈嘉文往後一靠,扳了扳微酸的肩膀。年曉米在他旁邊目光始終沒有偏離一下,若不是不時要翻頁,簡直如同老僧入定。
沈嘉文側頭看了他一眼,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知道年曉米白,從前總覺得男人長得太白不好,老話罵人就有小白臉的說法。但是他認識的人裏沒有一個能像這個人這般白得這麽讓人舒服。不過分晃眼,也不顯暗淡,靜靜地在那裏,連空氣都會變得安寧。他想他天生就該是這個顏色,溫潤得有如象牙一般的膚色,再黑一點或者再白一點,都會顯得奇怪。
他的目光順着圓領一路下滑,好奇這個人衣領往下是不是也一樣的白。然後他想起了那個年三十。這個人曾跪在沙發上對他袒露身體……
他尴尬地移開目光,卻無法阻止某種熟悉的熱意開始在腿間盤桓。
淇淇推門進來,抱着小杯子,表情委屈:“爸爸……”
沈嘉文趕緊站起來:“怎麽了。”
“沒有水喝啦……”
沈嘉文逃也似地出去燒水。
等年曉米昏頭脹腦地擡起頭,已經平複下來的沈嘉文在他面前放下一杯茶:“怎麽樣。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麽。”
年曉米猶豫了一下:“我不明白,你是在懷疑會計造假麽?”
沈嘉文面色冷峻下來:“是,但是不确定。”
年曉米想了想:“其實光憑報表很難斷定說是否一定存在造假,只能說是懷疑,不能肯定,具體要确定需要查賬,從原始憑證之類的東西入手,問題是很難拿到這些東西。我看這裏有事務所出具的審計報告,也有管理層聲明,也就是說,內外部都是确認了的,即使有所懷疑,結果已經是不能改變了。”
“那你的意見呢,你覺得這報表可信麽?”
“不可信。”年曉米很确定。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我不是很明白。”
“新公司一般前期都會有一定程度的虧損,這些報表上都沒有顯示,而且雖然報表上看盈利是一直在增長的,但是現金流明顯不足,應收賬款的數額太大了,尤其是那個其他應收款……還有……”年曉米把疑點一一列出來。
沈嘉文心裏澄明了。他覺得有必要和對方好好談一談,但是電話顯然不合适,等明後天……
手邊的座機響起來。
沈嘉文看着那個號碼,眉頭皺起來。對方客套一番後馬上就提了報表的事:“追加投資的事……”
沈嘉文說我再考慮看看吧,暫時也沒有餘錢了。他這倒是實話,比起跟一個拿造假的報表诓騙他的合作夥伴,把錢投給趙恒志和自己參與經營的連鎖企業顯然更明智些。
對方急道:“沈總,你這不好吧,當初說好了的事……”
沈嘉文冷笑:“我好像一共就答應投二十萬吧,你那公司光注冊資本都多少錢了,不差我這一點半點了吧。”
電話那頭的語氣明顯憤怒起來,指責沈嘉文不講信用,沈嘉文很氣悶,媽的你拿假賬糊弄我時怎麽不提信用,但是又不能這麽直接挑出來,遮羞布再透也是塊布。沈嘉文咬牙敷衍道:“這樣吧,我再考慮考慮,你把你預算傳一份過來吧。”
“沈總,你身價那麽厚,這點小錢,不至于坑我吧。”
沈嘉文心裏罵了一聲娘。他做的不是那種動辄千萬的大生意,二十萬雖然談不上有多麽多,但是也不少了,何必讓一個王八蛋白坑呢,趙恒志那邊也急着用錢,遑論孰近孰遠,光是被對方欺騙這件事,就已經讓他有了決定。
電話好不容易放下了,又跟催命似的想起來,來顯竟然是沈家老爺子。沈嘉文抱歉地示意年曉米出去,年曉米點點頭,帶上了書房的門。
老爺子一開口就直奔主題:“黃麗麗的父母來找了我,商議你們複婚的事。”
沈嘉文冷笑:“離都離了,當初那麽幹脆,現在說這個,爸,你沒答應吧,都是覆水難收的事。”
老爺子難得說話有些猶豫:“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年輕時有些磕碰是難免的,你們當時年紀都小,很多事肯定考慮得不那麽周全。我看你相親相了一個又一個,也沒一個成的,何況還帶着個孩子,黃麗麗再不好,好歹也是淇淇的親媽。”
沈嘉文深吸一口氣:“爸,這事兒你真的別管,黃麗麗沒有你想的那麽好。她這幾年在外面,怎麽混的都很難說。這裏面的事不好說,你記得別答應她家什麽就好,她媽那人,你還不知道麽。”
沈父沉默了一下:“她父母今天來找我,一把年紀的人,也不容易。我管不起你的事,但是這件事,爸覺得應該跟你通個氣。”
沈嘉文心裏軟了一下:“爸,你別操心了,學校裏還不夠累麽,我都這麽大的人了。”
沈父嘆了一口氣,挂斷了電話。
沈嘉文雙手撐在桌上,報表在書桌上整齊地堆着,鐘擺的滴答聲讓人煩躁不已。他很清楚父親的話有道理,但是就算複婚了又怎樣,能保證黃麗麗一心一意跟他過下去麽,每天回家就是吵架和冷戰,這種日子他真的受夠了。
而且,他盯着報表上的審計意見,冷笑,事情肯定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不論是什麽,他決不去做這個冤大頭。
年曉米在客廳陪淇淇玩,小家夥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副象棋,年曉米耐心地給他講規則,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山子。小東西記不清楚,紅色的馬在尺寸方圓間橫沖直撞,一路跑到綠色的将前,脆生生地大叫一聲:“将!”
年曉米笑着揉揉小寶貝的腦瓜頂。鐘聲響起來,九點了。年曉米摟着淇淇親了一下:“叔叔走了,下次陪你玩。”
沈嘉文推門而出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心裏一動:“要麽別回去了,車站挺遠的。”
年曉米說要回去啊,明天還得上班呢。
“明早我送你。”
年曉米呆呆地站着,有些吃不準沈嘉文是什麽意思。末了頹然地低頭,別想了,人家就是懶得開車送你回去罷了。
沈嘉文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你能喝酒麽?”
年曉米還沒有從沮喪的狀态裏回過神來,機械地點點頭。
沈嘉文笑起來:“那正好,陪我喝兩杯。”
等年曉米把打着哈欠洗好臉的淇淇送回房間,沈嘉文從酒櫃前回頭:“你喝白的和紅的?”
年曉米想說,有沒有啤的。話在嘴邊滾了幾滾,怎麽也說不出口。
沈嘉文見他沒動靜,思索了一下:“花雕行麽,這個度數低。”
年曉米憋了半天才說:“要麽我們喝啤的吧,白酒容易醉太傷身了。”
沈嘉文說:“我酒量很好的。”
年曉米誠實地指出:“可是上回你喝奶酒都喝醉了。”
沈嘉文輕咳了一聲:“奶酒後勁大。”
“但是喝醉了真的不好,很傷肝的……”
沈嘉文無語。他的酒量一直都是不錯的,但是越是酒量好的人,飲低度數的酒越容易醉,因為覺得不夠勁兒不小心就會喝很多。唯一一次出糗,竟然就被人揪住了。他看看手中的花雕,猶豫了一下:“要麽換西鳳?還是泸州老窖?”
年曉米抓狂道:“還還還還是花雕吧。”他知道這個度數最低。
他驚悚地看着沈嘉文翻出兩個白瓷大碗,利落地去了酒壇上的泥封,結結巴巴地建議:“沒有菜麽?”空腹飲冷酒啊,米瑞蘭知道會殺了他的……
沈嘉文不甚在意:“冰箱裏好像有塊豬肝吧。”
年曉米救命一樣地飛奔而去,拉開門後簡直要哭了,哪有豬肝啊,只用生雞蛋好麽。又不死心地翻冷藏櫃,謝天謝地,角落裏有一小包鴛鴦貝。
他回頭:“等我我炒個菜成不。”
沈嘉文點頭:“行,快點。”
年曉米在菜籃子裏掏啊掏,終于找出了一小塊生姜,又從一堆瓶瓶罐罐裏翻出了幹辣椒,又小又細的那種,尖尖得像要紮破手。鴛鴦貝解凍花了一會兒,等他端着炒好的菜出來,沈嘉文已經半仰在沙發上了,襯衫的扣子全解開了,露出結實的胸膛。年曉米把筷子和平盤放到茶幾上,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對方線條清晰的腹肌。酒壇已經空了一半,他隐隐覺得有點胃疼,那一壇起碼有兩斤啊。
沈嘉文傾身過來給他倒酒,年曉米默默接過來喝了一口。他本來不善言辭,心裏又有些亂,只能一口口喝着。花雕口感醇厚,他小時候看姨父常喝,溫的,裏面有時會加枸杞和姜片。
沈嘉文也不說話,倒是夾了不少貝來吃。年曉米嘗了一個,被辣得咳起來。他明明沒放多少辣椒啊。沈嘉文湊過來拍拍他的背。年曉米趕緊喝了口酒壓一壓,等總算呼吸順暢了,才回頭:“謝謝……”然後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沈嘉文的眼睛眯着,視線正釘在他臉上。年曉米看着他眼裏的光,分不清那是醉酒的水光還是寒光。他想起他從前看過的自然世界,獵豹在夏日明亮的陽光下,埋伏在草叢後面時,眼睛就是這樣眯着,極靜,極度的安靜下都是死亡的危險。
他覺得冷,似乎四肢百骸都被冷酒凍結。愛比死更冷。他想,是不是呢,是啊,只是被碰觸就覺得會死掉,不是幸福,也不是恐懼。他站在懸崖邊上,背靠着陡直的峭壁,腳下是深淵。沈嘉文的手還留在他背上,拍打慢慢變成摩挲。
他下意識躲閃了一下:“你……”臉頰卻莫名其妙地擦過了對方的唇。
像一粒火星濺入油鍋。分不清是誰先抱住誰,理智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沈嘉文比他急切很多,也直接許多。他握着他的手一路往下,徑直來到某個不知多久沒有得到滿足的地方。沒有親吻,更沒有舔咬,他們只是絞纏在一起,在花雕的酒香裏。
炙熱的碰觸讓年曉米頭暈目眩,他順從地任由對方使用他的手,感覺到炙熱的帶着酒氣的呼吸噴在耳畔,上一刻還在逼瘋他的熱脹好像一瞬間變得可以忍受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落在沈嘉文背上,隔着淩亂褶皺的襯衫摸到那裏結實的肌肉,看着他沉醉的神情,覺得一切都值得。也許自己的期待也并非全是妄想,也許,也許他們會有一個可能,不管是怎樣的,總歸是一個可能……
結束得比想象要快。平複了喘息的沈嘉文變得乖巧,甚至還讨好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年曉米盡量忽略掉身上的粘膩,把沈嘉文扛進卧室。背對着對方坐下來。有些期待也有些害怕地想着明天會怎麽樣。
然而一個更亟待解決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低頭看了一眼,實在沒有勇氣當着對方的面做這種事,即使那個人大概已經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起身的時候被松垮的褲腿絆了一下,年曉米在地板上跌了個結實,褲子被自己踩下去,腰臀上一陣清涼。他頗有些悲憤地想着是不是好事完了就都是壞事人果然一高興就容易出事時,整個人忽然被結結實實地壓住了。
年曉米下意識地拼命掙紮了幾下,某個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帶着高熱趁機锲進腿間。理智再一次轉身而逃。
起先還可以咬牙不發出聲音,漸漸喘息就混亂起來,他的眼鏡掉落在一旁,意識混亂地看着地毯上的絨毛不停生長,成為柔韌炙熱的藤蔓,它們纏繞他的全身,帶來窒息,疼痛,也帶來快樂,把他慢慢拖向深淵。盡管沒有用手碰觸,藤蔓隔絕最後光亮的那一瞬,他還是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那是被攥緊了心髒,從痛苦裏得到的快樂。
然後,慢慢堕入黑暗裏。最後的最後,他驚異地發現自己還可以思考,思考眼角為什麽會有一線濕意。
神思清醒過來後,年曉米把已然睡着的沈嘉文拖到床上。猶豫了好久,還是沒有幫他穿好衣服。他自己也一身混亂地躺上去,一面鄙視自己一面又克制不住地緊張,整晚都在思索明天會發生什麽,然而他的腦袋似乎壞掉了,為什麽和怎麽辦循環播放,在酒意和困倦裏,被周公毫不客氣地拖進黑甜鄉。
再次睜眼的時候年曉米呆滞了很長很時間,花了好大勇氣才推開門走出去。
沈嘉文正在餐桌旁看報紙,早餐是豆漿油條,見他出來,笑着說早,好像這是一個和過往沒有任何不同的早上。年曉米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默默地把油條撕碎泡進豆漿裏,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着一頓早飯。
你看,發生了那種事,對方的第一反應應該都是會把它抹過去的。他木然地想着,很正常,哪個正常的男人會高興和男人做這種事呢,只是喝多了而已。
嗯,所以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默默催眠自己,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做了場夢而已。
誰知出門的時候,沈嘉文卻忽然叫住了他。年曉米機械地回頭,看見沈嘉文臉上的歉意:“昨天的事,真的對不起。”
年曉米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充氣的錘子打了一下,不疼,但是很暈。
“我喝多了,你別放心上。你要是覺得心裏不舒服,揍我一頓也行……”沈嘉文的道歉很真誠,真誠裏有種一如既往的帶着調侃的灑脫。
他是真的沒把這個當回事。年曉米扯了扯嘴角,點點頭。
所以就這樣過去了,對沈嘉文來說,也許這就好像打碎了一只玻璃杯那樣,碎片收拾幹淨了,就過去了。
他在辦公室裏打開了機械迷城,隔壁囚室的胖子和瘦子被小機器人伸過去的機械手吓得抱在一起。随意點了一會兒,就不得不停下來,盯着屏幕思索。小機器人站在那裏,看着他,歪歪頭,腦袋上飄出了一連串問號。許久,他關掉游戲,輕輕嘆了一口氣。
然而還是有什麽東西不同了。
沈嘉文會叫他一起去些聚會,認識他的朋友,似乎是想把他拉進他的圈子裏。後來見年曉米不習慣,慢慢也就作罷了。但是偶爾會給他拿些吃的東西。比起普通朋友,好像他們更像親戚。年曉米想,他大哥就經常給他們分東西,單位的福利,基本也是全家的福利。
他想來想去,只能想到一個結論,就是沈嘉文把他當兄弟了。
盡管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但是總好過對方一覺醒來大怒從此成為路人甲……
年曉米看着那兩只占滿整個蒸鍋的黃油蟹,微笑起來。
郝帥在一邊像只見了肉骨頭的狗一樣上蹿下跳,一個勁兒地催:“好沒好啊……還沒好啊……快好了吧……”
年曉米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想承認其實自己也在不停吞口水。
同居的另一個室友姓袁,是個搞計算機的,外號程序猿,深度近視,瘦得像猴似的,常年一副營養不良的狀态,最糟糕的是這個人也不知道是性格有問題還是語言功能有問題,年曉米住進來這麽久,對方基本都當他是空氣,打招呼也不會有回應,讓年曉米十分郁卒。
此時此刻這位萬事不關心的同志對着新鮮出鍋的大螃蟹,利落地伸出了罪惡之手,啪。
年曉米:“……”
郝帥大怒:“還沒說要給你吃呢!”
對方一推眼鏡:“頭手,難得。”蟹腿上露出來的肉是淡而亮的金黃色,蟹肉的香味飄了出來。
年曉米把那只完整的包好:“我給我媽送飯去,這只你倆分吧。”然後丢下身後扭成一團的兩只,跑得比兔子還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