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疫情解除的時候,北方已經進入了盛夏。沈嘉文的日子喜憂參半。
壞消息是山水華庭附近要建藥廠,據說連土地審批都已經下來了。廠址在西陵湖的西北角。沈嘉文跟開發商朋友急道,這沒道理啊!全市都指着這湖喝水呢,在這兒建藥廠,腦子進水了是怎麽着。那朋友也心焦,說你跟我急有什麽用啊,我比誰都急,都跟我說要退房子!言罷又警覺道,你那套可不能給退啊,你房産都過戶裝修上了……沈嘉文說那哪能呢。轉頭又琢磨怎麽把這房子忽悠出去。可惜能買得起這種房子的基本都不是普通人。你想糊弄別人,想得美,不被人忽悠就不錯了。他摁滅了手裏的煙頭,就當玩兒股票賠了吧。
好在沈嘉文先前丢在基金上的餘錢,竟然狠賺了一筆。他留出一部分答應趙恒志投資的錢,剩下的都投在了先前入股的那家餐飲連鎖企業。每日和對方的大老板一起,大到發展規劃,小到店面裝修菜品設計,跑東跑西,忙得不亦樂乎。他和年曉米的聯系頻繁了一些,主要是問些財務上的事,對方的回答誠懇而盡心,沈嘉文就半真半假地說要麽你來我公司吧,電話那頭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都是在推辭,沈嘉文頓時意興闌珊。
沒時間帶孩子,淇淇常常被送去外公外婆那邊。每到這時候,小東西都不高興,沈嘉文問他為什麽,他也說不出來,只是低着頭,很委屈的模樣。
沈嘉文親親他。
米瑞蘭回來的時候不是一個人,後面跟着好幾位男男女女,據說是患者家屬,特地過來感謝。年曉米觀察了一陣,有點畫魂,這感謝的次數,怎麽有點多啊?而且好像主要都是那位老先生在說話。
向媽媽問起,米瑞蘭難得面上發窘,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跟兒子說。
她在醫院幾乎成了一大奇景,半老徐娘,隔天就有鮮花上門,還都是同一個署名,傻子都知道是什麽意思。惹得一群正值妙齡卻名花無主的小護士小大夫統統羨慕嫉妒恨,各種“梅開二度”“枯木逢春”在耳邊半真半假地萦繞,可謂水深火熱。米瑞蘭忍無可忍把人叫出來長談一番,十分懇切委婉地勸說道,你看,我就是盡了一個醫生應盡的責任,你的謝意我已經收到了……
老先生面上風度翩翩,卻保留着幹了一輩子工科的男人骨子裏的一根筋,他說我不單單是要感謝你。我就誠實地講吧,你人很好,我覺得我們很合适,可以考慮交往,請你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
米瑞蘭差點背過氣去。
年曉米憋笑憋得簡直要死過去。被米瑞蘭抄起一本醫學雜志抽在屁股上。
笑夠了,年曉米扒在米瑞蘭背上晃,說媽,你要願意,找一個也行,新房子給你當嫁妝。
米瑞蘭白了他一眼,還要還債的嫁妝?
年曉米咳了一下,那不是不用你還麽。
米瑞蘭摸摸他的臉,媽都一把年紀了,一個人過慣了,還找什麽找。
年曉米把下巴擱在她肩上,側頭看見媽媽的目光落在某個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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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帥換了新工作,在一家IT公司接着做市場策劃。舊房子房租漲了,他聯系上了一個大學同學,和人家合租,正好上班也近些,大家都省錢。
年曉米說那挺好的啊,你就住着呗。
郝帥支吾了半天,才講出口:你能不能過來和我們一起合租。
年曉米說你那房子才五十米多一點,兩室一廳,兩個人住剛好,哪有我的地方啊。
郝帥說有的有的,說是兩室一廳,其實是三個屋,離開發區還近,你想想看,這早上能省下多少時間睡覺啊巴拉巴拉……長期搞市場營銷的人大多都有一張好嘴,年曉米暈乎乎的,被說得有點動心,可是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我交通費一個月不到一百塊,這一下漲了好幾十,我還要還房貸呢……
郝帥接着舌燦蓮花,時間就是金錢巴拉巴拉……
年曉米繼續犯暈。
最後對方一錘定音,你過來看看不就得了。
小區有些老舊,房子裏的家具都是九十年代的風格,好在幹淨整齊,采光也好。年曉米轉了一圈,疑惑道,這才倆屋,怎麽住三個人啊。
郝帥默默拉開大屋走廊上的一個門。
年曉米一看,坑爹啊!還以為這是衛生間,原來是個小房間!但是這也太小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牢房估計也比這大一些吧!
郝帥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房間,你看還有窗呢。嘿嘿,跟那誰說好了,房費按面積大小均攤。不過你放心,房租除以三就是你的那份……
年曉米猶豫道,你媽媽是不是……
郝帥說不是不是,我媽媽挺好的,這不我弟弟上大學了麽,我每個月得給他寄生活費。
年曉米說,那我跟我媽說一聲。
結果回家一看,沙發上坐着個陌生的青年。米瑞蘭抱着一堆床單出來:“小米,這是小明,你幫媽媽招呼一下……”
年曉米看到青年嘴角明顯一僵。
米瑞蘭鋪好了床,出來切水果,熱情地招呼他:“來,小明,吃點西瓜,這大熱天的……”
青年禮貌地堅持到:“老師,您稱呼我名字就好了……”
米瑞蘭說哦呦那多生疏,你放心,跟我不用客氣,你是老陳嫡傳的弟子,舊時論輩分,你還要叫我師叔吶……
青年艱難地讓步,那您叫我小臻也行……
米瑞蘭思索了一會兒,聽着像個女孩名……
年曉米輕輕咳嗽了一聲。說媽,那個,不介紹一下麽……
米瑞蘭回過神來,哦,這是明臻,你陳伯伯的學生,比你大三歲,叫明哥。
年曉米心說這回聽起來不像小朋友了,像黑社會,可見每一個黑社會都是從小朋友成長起來的幼兒教育要抓好啊要抓好咦我在想什麽……不對!
年曉米說媽你說啥?
米瑞蘭說哦小……臻剛從沈陽過來,這不沒地兒落腳麽,上咱家裏先住幾天……
年曉米說我去倒杯水。米瑞蘭趕緊跟上去。這是母子倆的暗號。
米瑞蘭悄悄追問,有什麽不對麽?
年曉米簡直快哭了,全都不對好麽!你兒子喜歡男人好麽!
米瑞蘭說是啊,就是這個。小……臻原來在沈陽軍區醫院,聽說是因為性向的緣故被迫辭職的……他是老陳的學生,人很不錯,各方面條件都很好,媽尋思,這個機會挺難得的,你們好好認識認識……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呢……
年曉米說媽你打打打住,我明天就搬出去。
好好地搬出去做什麽?
年曉米把郝帥的事說了。
米瑞蘭瞪他。
年曉米縮了縮。
米瑞蘭仰天長嘆,我的床白鋪了。
明臻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年曉米悄悄觀察他,是挺好看的。五官生得極清俊,更難得的是眉眼裏有斂藏的英氣。
年曉米說但是太精致了這很假。
再看他攏在一起的雙手,修白如玉。
他的手沒沈嘉文好,年曉米想,沈嘉文的手看上去多暖多厚實啊。
心裏住了一個人,再看別人,再美再好,也都是淡淡地一瞥,如雲煙過眼。
不明所以的米瑞蘭還在心裏埋怨兒子,眼睛都長歪了,這熊孩子。
家中來客人,自然要做些好菜招待,明臻堅持要進廚房幫忙,米瑞蘭只得松口,拿了幾條鱿魚給他拾掇。年曉米湊在媽媽旁邊,認真地看她做松鼠魚。
他一向覺得自己在做飯上還算有些天賦,但松鼠魚是少數他完全沒辦法的菜。他刀工不行,麥穗花刀下去,魚肉全碎,最後只能做魚雜湯吃。
米瑞蘭難得在兒子面前有些得意,你得這麽切,這麽,再這麽……刀要傾斜,這樣花才長,下手要不輕不重……
年曉米在一旁溜須說,媽還是你行……
米瑞蘭說那當然,握了多少年手術刀了……
年曉米猛點頭……然後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轉頭看明臻,白晃晃的手指下一片片鱿魚花齊整得像機器切出來似的,年曉米再次被深深地打擊到了。明臻見他看過來,微笑了一下,這樣可以麽。
年曉米說可以可以,然後默默地轉身去洗菜。
晚飯很豐盛,米瑞蘭掌勺,松鼠黃魚,紅燒鱿魚卷,咖喱蝦,地三鮮,西芹炝花生,苦瓜蚬子湯。做醫生平日很忙,年曉米已經有陣子沒吃到媽媽親手燒的菜了,這時候飯桌上又都是他愛吃的,故而一直埋頭苦吃。尤其那個苦瓜蚬子湯,他自己炖遠沒有米瑞蘭炖得那麽鮮美爽口。
米瑞蘭本來指望他能跟明臻聊上兩句,結果那一個也是悶葫蘆,吃相倒是文雅安靜,問一句答一句,不問就安靜地吃東西,你看他,他就笑笑,笑得米瑞蘭沒了脾氣。
天色晚了也不能再往郝帥那邊折騰,年曉米只能和明臻暫時湊合一宿。他自己有輕度的潔癖,和沒有洗澡的朋友躺在一起會覺得身上癢,大學時還因為這個受過室友的揶揄。幸好明臻沒用年曉米張嘴,自動就去了浴室。
米瑞蘭睡得早,家裏不到十點就一片漆黑。
年曉米擦幹了頭發坐在床邊,一時有些尴尬,拿不準自己是該現在躺下睡覺還是坐着沒話找話同老媽的師侄好好聊上一聊。
明臻捧着一本很厚的書走過來,見年曉米局促地樣子,還以為他要休息,順手就關了燈。
年曉米只能躺倒裝死。
明臻在他身邊坐下,擰亮了臺燈,調到一個很弱的亮度,默默地看起來。
年曉米看着那微弱的光線就覺得眼睛疼:“你……”
“打擾你睡覺了?”對方很抱歉,伸手試圖把燈調得再暗一些。
年曉米有點抓狂,要不要這麽小心翼翼啊喂!面上還有懇切友好:“你……可以把燈調亮些沒關系,那樣太累眼睛了。”
明臻愣了一下,微笑了一下:“謝謝。要是晃到你了就告訴我。”
年曉米點點頭,翻了個身沖窗卧倒。
摘掉眼睛的視線總是很模糊。繁星是半點都看不見了,月亮則是一團光暈。
他身後的人呼吸和沈嘉文一樣清淺安靜,翻動書頁時有輕微的沙沙聲。涼爽的夜風拂過裸露的肌膚,這是獨屬于夏夜的安然惬意。
如果我有愛人,就這樣就好了,兩個人躺在一起,相互陪伴,享受一個溫朗靜谧的夜晚。他想着沈嘉文,心裏似甜似苦。夜風有一點冷,年曉米全身縮進被子裏,想象自己被那雙結實的手臂環繞,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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